陈留阮籍,谯国嵇康,河内山涛,三人年皆相比,康年少亚之。预此契者:沛国刘伶,陈留阮咸,河内向秀,琅邪王戎。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畅,故世谓“竹林七贤。”
阮籍遭母丧,在晋文王坐进酒肉。司隶何曾亦在坐,曰:“明公方以孝治天下,而阮籍以重丧,显于公坐饮酒食肉,宜流之海外,以正风教。”文王曰:“嗣宗毁顿如此,君不能共忧之,何谓?且有疾而饮酒食肉,固丧礼也!”籍饮啖不辍,神色自若。
刘伶病酒,渴甚,从妇求酒。妇捐酒毁器,涕泣谏曰:“君饮太过,非摄生之道,必宜断之!”伶曰:“甚善。我不能自禁,唯当祝鬼神,自誓断之耳!便可具酒肉。”妇曰:“敬闻命。”供酒肉于神前,请伶祝誓。伶跪而祝曰:“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酲。妇人之言,慎不可听。”便引酒进肉,隗然已醉矣。
刘公荣与人饮酒,杂秽非类,人或讥之。答曰:“胜公荣者,不可不与饮;不如公荣者,亦不可不与饮;是公荣辈者,又不可不与饮。”故终日共饮而醉。
步兵校尉缺,厨中有贮酒数百斛,阮籍乃求为步兵校尉。
刘伶恒纵酒放达,或脱衣裸形在屋中,人见讥之。伶曰:“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巾军)衣,诸君何为入我(巾军)中?”
阮籍嫂尝还家,籍见与别。或讥之。籍曰:“礼岂为我辈设也?”
阮公邻家妇有美色,当垆酤酒。阮与王安丰常从妇饮酒,阮醉,便眠其妇侧。夫始殊疑之,伺察,终无他意。
阮籍当葬母,蒸一肥豚,饮酒二斗,然后临诀,直言“穷矣”!都得一号,因吐血,废顿良久。
阮仲容、步兵居道南,诸阮居道北。北阮皆富,南阮贫。七月七日,北阮盛晒衣,皆纱罗锦绮。仲容以竿挂大布犊鼻(巾军)于中庭。人或怪之,答曰:“未能免俗,聊复尔耳!”
阮步兵丧母,裴令公往吊之。阮方醉,散发坐床,箕踞不哭。裴至,下席于地,哭吊喭毕,便去。或问裴:“凡吊,主人哭,客乃为礼。阮既不哭,君何为哭?”裴曰:“阮方外之人,故不崇礼制;我辈俗中人,故以仪轨自居。”时人叹为两得其中。
诸阮皆能饮酒,仲容至宗人闲共集,不复用常杯斟酌,以大瓮盛酒,围坐,相向大酌。时有群猪来饮,直接去上,便共饮之。
阮浑长成,风气韵度似父,亦欲作达。步兵曰:“仲容已预之,卿不得复尔。”
裴成公妇,王戎女。王戎晨往裴许,不通径前。裴从床南下,女从北下,相对作宾主,了无异色。
阮仲容先幸姑家鲜卑婢。及居母丧,姑当远移,初云当留婢,既发,定将去。仲容借客驴箸重服自追之,累骑而返。曰:“人种不可失!”即遥集之母也。
任恺既失权势,不复自检括。或谓和峤曰:“卿何以坐视元裒败而不救?”和曰:“元裒如北夏门,拉(手罗)自欲坏,非一木所能支。”
刘道真少时,常渔草泽,善歌啸,闻者莫不留连。有一老妪,识其非常人,甚乐其歌啸,乃杀豚进之。道真食豚尽,了不谢。妪见不饱,又进一豚,食半余半,迺还之。后为吏部郎,妪儿为小令史,道真超用之。不知所由,问母;母告之。于是赍牛酒诣道真,道真曰:“去!去!无可复用相报。”
阮宣子常步行,以百钱挂杖头,至酒店,便独酣畅。虽当世贵盛,不肯诣也。
山季伦为荆州,时出酣畅。人为之歌曰:“山公时一醉,径造高阳池。日莫倒载归,茗艼无所知。复能乘骏马,倒箸白接篱。举手问葛强,何如并州儿?”高阳池在襄阳。强是其爱将,并州人也。
张季鹰纵任不拘,时人号为江东步兵。或谓之曰:“卿乃可纵适一时,独不为身后名邪?”答曰:“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
毕茂世云:“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
贺司空入洛赴命,为太孙舍人。经吴阊门,在船中弹琴。张季鹰本不相识,先在金阊亭,闻弦甚清,下船就贺,因共语。便大相知说。问贺:“卿欲何之?”贺曰:“入洛赴命,正尔进路。”张曰:“吾亦有事北京。”因路寄载,便与贺同发。初不告家,家追问迺知。
祖车骑过江时,公私俭薄,无好服玩。王、庾诸公共就祖,忽见裘袍重叠,珍饰盈列,诸公怪问之。祖曰:“昨夜复南塘一出。”祖于时恒自使健儿鼓行劫钞,在事之人,亦容而不问。
鸿胪卿孔群好饮酒。王丞相语云:“卿何为问饮酒?不见酒家覆瓿布,日月糜烂?”群曰:“不尔,不见糟肉,乃更堪久。”群尝书与亲旧:“今年田得七百斛秫米,不了麴糱事。”
有人讥周仆射:“与亲友言戏,秽杂无检节。”周曰:“吾若万里长江,何能不千里一曲。”
温太真位未高时,屡与扬州、淮中估客樗蒱,与辄不竞。尝一过,大输物,戏屈,无因得反。与庾亮善,于舫中大唤亮曰:“卿可赎我!”庾即送直,然后得还。经此四。
温公喜慢语,卞令礼法自居。至庾公许,大相剖击。温发口鄙秽,庾公徐曰:“太真终日无鄙言。”
周伯仁风德雅重,深达危乱。过江积年,恒大饮酒。尝经三日不醒,时人谓之“三日仆射”。
卫君长为温公长史,温公甚善之。每率尔提酒脯就卫,箕踞相对弥日。卫往温许,亦尔。
苏峻乱,诸庾逃散。庾冰时为吴郡,单身奔亡,民吏皆去。唯郡卒独以小船载冰出钱塘口,蘧篨覆之。时峻赏募觅冰,属所在搜检甚急。卒舍船市渚,因饮酒醉还,舞棹向船曰:“何处觅庾吴郡?此中便是。”冰大惶怖,然不敢动。监司见船小装狭,谓卒狂醉,都不复疑。自送过浙江,寄山阴魏家,得免。后事平,冰欲报卒,适其所愿。卒曰:“出自厮下,不愿名器。少苦执鞭,恒患不得快饮酒。使其酒足余年毕矣,无所复须。”冰为起大舍,市奴婢,使门内有百斛酒,终其身。时谓此卒非唯有智,且亦达生。
殷洪乔作豫章郡,临去,都下人因附百许函书。既至石头,悉掷水中,因祝曰:“沈者自沈,浮者自浮,殷洪乔不能作致书邮。”
王长史、谢仁祖同为王公掾。长史云:“谢掾能作异舞。”谢便起舞,神意甚暇。王公熟视,谓客曰:“使人思安丰。”
王、刘共在杭南,酣宴于桓子野家。谢镇西往尚书墓还,葬后三日反哭。诸人欲要之,初遣一信,犹未许,然已停车。重要,便回驾。诸人门外迎之,把臂便下,裁得脱帻箸帽。酣宴半坐,乃觉未脱衰。
桓宣武少家贫,戏大输,债主敦求甚切,思自振之方,莫知所出。陈郡袁耽,俊迈多能。宣武欲求救于耽,耽时居艰,恐致疑,试以告焉。应声便许,略无慊吝。遂变服怀布帽随温去,与债主戏。耽素有蓺名,债主就局曰:“汝故当不办作袁彦道邪?”遂共戏。十万一掷,直上百万数。投马绝叫,傍若无人,探布帽掷对人曰:“汝竟识袁彦道不?”
王光禄云:“酒,正使人人自远。”
刘尹云:“孙承公狂士,每至一处,赏玩累日,或回至半路却返。”
袁彦道有二妹:一适殷渊源,一适谢仁祖。语桓宣武云:“恨不更有一人配卿。”
桓车骑在荆州,张玄为侍中,使至江陵,路经阳岐村,俄见一人,持半小笼生鱼,径来造船云:“有鱼,欲寄作脍。”张乃维舟而纳之。问其姓字,称是刘遗民。张素闻其名,大相忻待。刘既知张衔命,问:“谢安、王文度并佳不?”张甚欲话言,刘了无停意。既进脍,便去,云:“向得此鱼,观君船上当有脍具,是故来耳。”于是便去。张乃追至刘家,为设酒,殊不清旨。张高其人,不得已而饮之。方共对饮,刘便先起,云:“今正伐荻,不宜久废。”张亦无以留之。
王子猷诣郗雍州,雍州在内,见有(翕毛)(登毛),云:“阿乞那得此物?”令左右送还家。郗出见之,王曰:“向有大力者负之而趋。”郗无忤色。
谢安始出西戏,失车牛,便杖策步归。道逢刘尹,语曰:“安石将无伤?”谢乃同载而归。
襄阳罗友有大韵,少时多谓之痴。尝伺人祠,欲乞食,往太蚤,门未开。主人迎神出见,问以非时,何得在此?答曰:“闻卿祠,欲乞一顿食耳。”遂隐门侧。至晓,得食便退,了无怍容。为人有记功,从桓宣武平蜀,按行蜀城阙观宇,内外道陌广狭,植种果竹多少,皆默记之。后宣武漂洲与简文集,友亦预焉。共道蜀中事,亦有所遗忘,友皆名列,曾无错漏。宣武验以蜀城阙簿,皆如其言。坐者叹服。谢公云:“罗友讵减魏阳元!”后为广州刺史,当之镇,刺史桓豁语令莫来宿。答曰:“民已有前期。主人贫,或有酒馔之费,见与甚有旧,请别日奉命。”征西密遣人察之。至日,乃往荆州门下书佐家,处之怡然,不异胜达。在益州语儿云:“我有五百人食器。”家中大惊。其由来清,而忽有此物,定是二百五十沓乌樏。
桓子野每闻清歌,辄唤“奈何!”谢公闻之曰:“子野可谓一往有深情。”
张湛好于斋前种松柏。时袁山松出游,每好令左右作挽歌。时人谓“张屋下陈尸,袁道上行殡”。
罗友作荆州从事,桓宣武为王车骑集别。友进坐良久,辞出,宣武曰:“卿向欲咨事,何以便去?”答曰:“友闻白羊肉美,一生未曾得吃,故冒求前耳。无事可咨。今已饱,不复须驻。”了无惭色。
张驎酒后挽歌甚凄苦,桓车骑曰:“卿非田横门人,何乃顿尔至致?”
王子猷尝暂寄人空宅住,便令种竹。或问:“暂住何烦尔?”王啸咏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
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仿偟,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王卫军云:“酒正自引人箸胜地。”
王子猷出都,尚在渚下。旧闻桓子野善吹笛,而不相识。遇桓于岸上过,王在船中,客有识之者云:“是桓子野。”王便令人与相闻云:“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桓时已贵显,素闻王名,即便回下车,踞胡床,为作三调。弄毕,便上车去。客主不交一言。
桓南郡被召作太子洗马,船泊荻渚。王大服散后已小醉,往看桓。桓为设酒,不能冷饮,频语左右:“令温酒来!”桓乃流涕呜咽,王便欲去。桓以手巾掩泪,因谓王曰:“犯我家讳,何预卿事?”王叹曰:“灵宝故自达。”
王孝伯问王大:“阮籍何如司马相如?”王大曰:“阮籍胸中垒块,故须酒浇之。”
王佛大叹言:“三日不饮酒,觉形神不复相亲。”
王孝伯言:“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
王长史登茅山,大恸哭曰:“琅邪王伯舆,终当为情死。”
陈留阮籍、谯国嵇康、河内山涛,这三个人年纪很接近。嵇康的年纪比他们要稍微小一些。参与他们聚会的人还有:沛国刘伶、陈留阮咸、河内向秀、琅琊王戎。七个人经常在竹林之下聚会,畅所欲言,所以人们叫他们为“竹林七贤”。
阮籍在为母亲服丧期间,在晋文王的宴席上喝酒吃肉。司隶校尉何曾也在座,对晋文王说:“您正在用孝道治理天下,可是阮籍身居重丧却公然在您的宴席上喝酒吃肉,应该把他流放到荒漠地方,以正民风。”文王说:“嗣宗哀伤劳累到这个样子,您不能和我一道为他担忧,还说什么呢!再说有病而喝酒吃肉,这本来就合乎丧礼啊!”阮籍则一直吃喝不停,神色自若。
刘伶喝多了酒,口渴得厉害,就又向妻子要酒喝。妻子把酒倒掉,把酒器也毁了,哭着劝告他说:“您喝得太过分了,这样对身体非常不好,一定要把酒戒掉!”刘伶说:“很好。不过我自己不能戒掉,只有在鬼神面前祷告发誓才能戒掉啊。你赶快去准备酒肉。”他妻子说:“遵命。”于是把酒肉供在神前,请刘伶祷告、发誓。刘伶跪着祷告说:“天生我刘伶,靠喝酒出名;一喝就十斗,五斗才解酲。妇人家的话,千万不要听。”说完就拿过酒肉吃喝,一会儿就又喝得最醉醺醺地倒下了。
刘公荣和别人喝酒时,会和不同身分、地位的人在一起,杂乱不纯,有人因此指责他。他回答说:“胜过公荣的人,我不能不和他一起喝;不如公荣的人,我也不能不和他一起喝;和公荣同类的人,更不能不和他一起喝。”所以他整天都和别人共饮而醉倒。
宫中步兵校尉的职位空出来了,因为宫里厨房中贮藏着好几百斛酒,阮籍就向朝廷请求出任步兵校尉一职。
刘伶经常不加节制地喝酒,放纵自己,有时候在家里喝醉了就赤身露体,有人看见了就责备他。刘伶说:“我把天地当做我的房子,把屋子当做我的衣裤,你们跑到我的裤子里来干什么!”
阮籍的嫂子有一次回娘家,阮籍去看她,给她道别,有人责怪阮籍不守礼法。阮籍说:“礼法难道是为我们这类人制订的吗?”
阮籍邻居的主妇容貌甚美,总在酒庐旁卖酒。阮籍和安丰侯王戎常常到这家主妇那里买酒喝,阮籍喝醉了,就睡在那位主妇身旁。那家的丈夫起初特别怀疑阮籍,就在一旁观察,却发现他自始至终也没有别的意图。
阮籍在葬母亲的时候,蒸熟一个小肥猪,喝了两斗酒,然后去向母亲遗体诀别,只是说了一句:“完了!”总共才号哭了一声,就口吐鲜血,身体损伤。衰弱了很久。
阮仲容、步兵校尉阮籍住在道南,其他阮姓住在道北;道北阮家都很富有,道南阮家比较贫穷。七月七日那天,道北阮家大晒衣服,晒的都是华贵的绫罗绸缎;阮仲容却用竹竿挂起一条粗布短裤晒在院子里。有人对他的做法感到奇怪,他回答说:“我还不能免除世俗之情,姑且这样做做罢了!”
步兵校尉阮籍死了母亲,中书令裴楷去吊唁。阮籍刚喝醉了,腋头散发、伸开两腿坐在坐床上,没有哭。裴楷到后,退下来垫个坐席坐在地上,哭泣尽哀;吊唁完毕,就走了。有人问裴楷:“大凡吊唁之礼,主人哭,客人才行礼。阮籍既不哭,您为什么哭呢?”裴楷说:“阮籍是超脱世俗的人,所以不尊崇礼制;我们这种人是世俗中人,所以自己要遵守礼制准则。”当时的人很赞赏这句话,认为对双方都照顾得很恰当。
姓阮这一族的人都能喝酒,有一次阮仲容参加族人聚会,就不再用普通的杯子倒酒喝,而用大酒瓮装酒,大家坐成个圆圈,面对面大喝一番。当时有一群猪也来喝酒,他们径直把浮面一层酒舀掉,就又一道喝起来。
阮浑长大成人了,风采、气度像父亲,也想学做放达的人。他父亲阮籍对他说:“仲容已经入了我们这一流了,你不能再这样做了!”
裴的妻子,是王戎的女儿。王戎一天清早到裴家去,不经通报就一直进去。裴看见他来,从床前下床,他妻子从床后下床,和王戎宾主相对,没有一点难为情的样子。
阮咸原来喜欢上了姑姑家一个鲜卑族的婢女。在给母亲守孝期间,他姑姑要迁到远处,刚开始说要把这个婢女给留下,但是等到快要出发的时候,又坚持把她带走。于是阮咸就借了一个朋友的驴子,穿上孝服亲自去追她们,然后就和这个婢女一起骑着驴回来了,并且说道:“传宗接代的人是不能失去的。”这个婢女也就是阮遥集的母亲。
任恺失去权势以后,不再自我检束了。有人问和峤说:“你为什么眼看着元哀被搞垮而袖手不管呢?”和峤说:“元哀就好比北夏门,本来要毁坏,不是一根木头所能支撑得了的。”
刘道真年轻时,常常到草泽去打鱼,他擅长用口哨吹小曲,听到的人都流连忘返。有一个老妇人,知道他不是一个普通的人,而且很喜欢他的口哨,就杀了个小猪送他吃。道真吃完了小猪,一点也不道谢。老妇人看见他还没吃饱,又送上个小猪。刘道真吃了一半,剩下一半,就退回给老妇人。后来担任吏部郎,老妇人的儿子是个职位低下的令史,道真就越级任用他。令史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去问母亲,母亲告诉他经过。于是他带上牛肉酒食去拜见道真,道真说:“走吧,走吧!我没有什么可以再用来回报你的了。”
阮宣子常常信步而行,拿一百钱挂在手杖上,到了旅店,就独自开怀畅饮。即使是当时的显要人物,他也不会去拜访。
山季伦都督荆州时,经常出游畅饮。人们给他编首歌说:“山公时一醉,径造高阳池。日暮倒载归,酩酊无所知。复能乘骏马,倒著白接篱。举手问葛强,何如并州儿?”高阳池在襄阳县。葛强是他的爱将,是并州人。
张季鹰天性任性放纵,当时人们称他为“江东步兵”。有个人对他说:“你怎么能一直都只是考虑一时的痛快,难道你就不能考虑一下自己身后的名声吗?”张季鹰说:“与其让我身后有一个好名声,还不如现在有一杯好酒。”
毕茂世说:“一只手拿着蟹螯,一只手拿着酒杯,在酒池里游泳,这就足以了结这一辈子了。”
司空贺循到京都洛阳去就职,担任太孙舍人,经过吴地的阊门时,在船上弹琴。张季鹰本来与他素不相识,这时候正在金阊亭上,听见琴声非常清朗,于是从亭上下到船中,走近贺循。于是就一起谈论起来,结果彼此加深了了解,非常高兴。张季鹰问贺循:“你要到哪里去?”贺循说:“到洛阳去就职,正在赶路。”张季鹰说:“我也有事要到洛阳。”便顺路搭船,和贺循一同上路。他并没有告诉家里,家里追寻起来,才知道这回事。
车骑将军祖逖过江到南方时,公库私府都很穷,没有什么名贵的服饰和值钱的东西。有一次,王导、庾亮等人一起去看望祖逖,忽然看见皮袍一包一包的,珍宝服饰放的满满的。王导等人感到很奇怪,就问祖逖,他回答说:“昨天夜里又到南塘走了一趟。”祖逖当时经常派手下的勇士公开抢劫,主管的人也容忍而不敢追究他。
鸿肿卿孔群喜欢喝酒。丞相王导对他说:“你为什么经常喝酒?你难道没看见酒店盖酒坛的布,过不了多少时间就腐烂了吗?”孔群说:“不是这样。您难道没看见糟肉,反而更能耐久吗?”孔群曾经给亲友写信说:“今年田地里只收到七百石秫米,不够酿酒用的。”
有人指责尚书左仆射周f:和亲友言谈玩笑,粗野驳杂,失于检点节制,周f说:“我好比万里长江,怎么能一泻千里也不拐一个弯儿!”
温太真官职还不高的时候,屡次和扬州、淮中的客商赌博,一赌起来,总是赌不过人家。有一次,他又去了,大大地输了一笔钱,玩得钱都输光了,没法回去。他和庾亮很友好,就在船上大声招呼庾亮说:“你该来赎我!”质亮立刻送钱过去,他才能够回来。他多次做过这种事。
温太真喜欢说些轻慢放肆的话,尚书令卞壸以礼法之士自居。两人到庾亮那里去,相互之间极力争论、反驳。温峤出口庸俗、粗鄙,庾亮却慢悠悠他说:“太真整天出言不俗。”
周伯仁德行高尚庄重,深知国家的危乱。过江以后,经常豪饮,曾经一连三天不醒。当时的人把他叫做三日仆射。
卫君长是温峤的长史,温峤很是欣赏他。经常很随意地带着酒肉到卫君长那里,两人伸开腿对面坐着,一喝就是一整天。卫君长到温峤那里去时也是这样子的。
苏峻发动叛乱的时候,庚姓一族的人都逃散了。庾冰当时任吴郡内史,独自逃亡,百姓官吏都离开他跑了,只有郡衙里一个差役独自用只小船装着他逃到钱塘口,用席子遮掩着他。当时苏峻悬赏募集人来搜捕庾冰,要求各处搜查,催得非常紧急。那个差役把船停在市镇码头上走了,后来趁着喝醉了回来,舞着船桨对着船说:“还到哪里去找庾吴郡,这里面就是!”庾冰听了,非常恐惧,可是不敢动。监司看见船小舱窄,认为是差役烂醉后胡说,一点也不再怀疑。自从送过浙江,寄住在山阴县魏家以后,庚冰才得以脱险。后来平定了叛乱,庾冰想要报答那个差役,满足他的要求。差役说:“我是差役出身,不羡慕那些官爵器物。只是从小就苦干当奴仆,经常发愁不能痛快地喝酒;如果让我这后半辈子能有足够的酒喝,这就行了,不再需要什么了。”庾冰给他修了一所大房子,买来奴婢,让他家里经常有成百石的酒,就这样供养了他一辈子。当时的人认为这个差役不只有智谋,而且对人生也很达观。
殷洪乔出任豫章太守,临走时,京都人士趁便托他带去一百来封信。他走到石头城,把信全都扔到江里,接着祷告说:“要沉的自己沉下去,要浮的自己浮起来,我殷洪乔不能做送信的邮差!”
长史王濛和谢仁祖同是王导的属官。王濛说:“谢掾会跳一种特殊的舞。”谢仁祖就起来跳舞,神情意态非常悠闲。王导仔细地看着他,对客人说:“他让人想起安丰。”
王濛和刘惔一同在乌衣巷桓子野家开宴畅饮。这时,镇西将军谢尚从他叔父、尚书谢衷的陵墓回来——他在谢衷安葬后三天奉神主回祖庙哭祭——大家想邀请他来宴饮。开头派个送信人去请,他还没有答应,可是已经把车停下;又去请,便立刻掉转车头来了。大家都到门外去迎接,他就亲亲热热地拉着人家的手下了车。进门后,刚刚来得及脱下头巾,戴上便帽就入座,直到痛饮中途,才发觉还没有脱掉孝服。
桓温年轻时家里很贫困,有一次赌博输得很惨,债主催他还债叉催得很急。他考虑着自救的办法,却又想不出。陈郡的袁耽英俊豪迈,多才多艺,桓温想去向他求救。当时袁耽正在守孝,桓温担心引起疑虑,试着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他随口就答应了,没有丝毫的不满意和为难。于是换了孝服,把戴的布帽揣起来跟桓温走,去和债主赌博。袁耽赌博的技巧一向出名,债主却不认识他,临开局时说:“你想必不会成为袁彦道吧?”便和他一起赌。一次就押十万钱做赌注,一直升到一次百万钱。每掷筹码就大声呼叫,旁若无人。赢够了,他才伸手从怀里摸出布帽来掷向对手说:“你到底认识不认识袁彦道?”
光禄大夫王蕴说:“酒正好能让每个人在醉眼朦胧中忘掉自己。”
丹阳尹刘谈说:“孙承公是个狂放的士人,每到一个风景胜地,就一连几天地赏玩,有时已经回到半路又返回去。”
袁彦道有两个妹妹:一个嫁给殷渊源,一个嫁给谢仁祖。有一次他对桓温说:“遗憾的是不能再有一个妹妹许配给你!”
车骑将军桓冲任荆州刺史时在江陵镇守,当时张玄任侍中,奉命到江陵出差,坐船路经阳歧村,忽然看见一个人拿着半小筐活鱼,一直走到船旁来,说:“有点鱼,想托你们切成生鱼片。”张玄就叫人拴好船让他上来。问他的姓名,他自称是刘遗民。张玄一向听到过他的名声,就非常高兴地接待了他。刘遗民知道张玄是奉命出差以后,问道:“谢安和王文度都好吗?”张玄很想和他谈论一下,刘遗民却完全无意停留。等到把生鱼片拿进来,他就要走,说:“刚才得到这点鱼,估计您的船上一定有刀具切鱼,因此才来呢。”于是就走了。张玄就跟着送到刘家。刘遗民摆上酒,酒很浊,酒味也很不好,可是张玄敬重他的为人,不得已喝下去。刚和他一起对饮,刘遗民先就站起来,说:“现在正是割获的时候,不宜停工太久。”张玄也没有办法留住他。
王子猷去拜访雍州刺史郗恢,郗恢还在里屋,王子猷看见厅上有毛毯,说:“阿乞怎么得到这样的好东西!”便叫随从送回自己家里。郗恢出来寻找毛毯,王子猷说:“刚才有个大力士背着它跑了。”郗恢也没有不满情绪。
谢安当初到西边去赌博,输掉了车子和驾车的牛,只好拄着拐棍走回家。半路上碰见丹阳尹刘恢,刘谈说道:“安石恐怕丧气了吧!”谢安就搭他的车回去。
襄阳人罗友有突出的风度,年轻时人们大多认为他傻。有一次他打听到有人要祭神,想去讨点酒饭,去得太早了,那家大门还没开。后来那家主人出来迎神,看见他,就问:还不到时候,怎么能在这里等着,他回答说:“听说你祭神,想讨一顿酒饭罢了。”便闪到门边躲着。到天亮,得了吃食使走了,一点也不感到羞愧。他为人处事记忆力强,曾随从桓温平定蜀地,占领成都后,他巡视整个都城,宫殿楼阁的里里外外,道路的宽窄,所种植的果木、竹林的多少,都一一记在心里。后来桓温在溧洲和简文帝举行会议,罗友也参加了;会上一起谈及蜀地的情况,桓温也有所遗忘,这时罗友都能按名目一一列举出来,一点也没有错漏。桓温拿蜀地记载都城情况的簿册来验证,都和他说的一样,在座的人都很赞叹佩服。谢安说:“罗友哪里比魏阳元差!”后来罗友出任广州刺史,当他要到镇守地赴任的时候,荆州刺史桓豁和他说,让他晚上来往宿,他回答兑:“我已经先有了约会,那家主人贫困,可是也许会破费钱财置办酒食,他和我有很深的老交情,我不能不赴约,请允许我以后再遵命。”桓豁暗中派人观察他,到了晚上,他竟到荆州刺史的属官书佐家去,在那里处得很愉快,和对待名流显贵没有什么两样。任益州刺史时,对他儿子说:“我有五百人的食具。”家里人大吃一惊。他向来清白,却突然有这种用品,原来是二百五十套黑食盒。
桓子野每逢听到优美的歌声,总是帮腔呼喊“奈何!”谢安听见了,说:“子野称得上是一往情深了。”
张湛喜欢在房屋前栽种松柏;当时袁山松外出游赏,常常喜欢叫随从唱挽歌。人们形容说:“张湛是在房前停放尸首,袁山松是在道上出殡。”
罗友任荆州刺史桓温的从事,有一次桓温聚集大家给车骑将军王洽送别,罗友前来坐了很久,才告辞退出。桓温问他:“你刚才像是要商量什么事,为什么就走呢?”罗友回答说:“我听说白羊肉味道很美,一辈子还没有机会吃过,所以冒昧地请求前来罢了,其实没有什么事要商量的。现在已经吃饱了,就没有必要再留下了。”说时,没有一点羞愧的样子。
张湛酒后唱起了挽歌,非常凄苦。车骑将军桓冲说:“你不是田横的门客,怎么一下午就凄苦到了极点?”
王子猷曾经暂时借住别人的空房,随即叫家人种竹子。有人问他:“暂时住一下,何必这样麻烦!”王子猷吹口哨并吟唱了好一会,才指着竹子说:“怎么可以一天没有这位先生!”
王徽之住在山阴的时候,有天夜里下大雪,他睡醒后,打开房门,让人倒酒来喝。眺望四方,只见一片皎洁,于是起身徘徊,诵念左思的《招隐诗》,忽然想起了戴逵。戴逵当时住在剡溪附近,于是王徽之立刻乘着小船去造访他。过了一夜才到,可是到了戴逵家门前,王徽之却并不进去,而是径自转身回家了。有人问他这是为什么,他说:“我本是乘着兴致来,兴致消失了便回去。何必定要见到戴逵呢?”
卫将军王荟说:“酒正好把人引入一种美妙的境界。”
王徽之坐船进京,船还靠在岸边暂歇。他从前就听说过桓伊擅长吹笛,彼此却不认得。正好遇到桓伊从岸上经过,而王徽之在船里。同船有人认识桓伊,说:“这就是桓子野。”王徽之于是令人与他互通消息,说:“我听说你擅长吹笛子,试着为我弹奏一次吧。”桓伊其时地位已很显赫,可是一向听闻王徽之的名声。于是掉转车头,走下车来,坐在交椅上为王徽之吹奏了三支曲子。曲终就上车走了,主客双方没有交谈一句。
南郡公桓玄应召出任太子洗马,坐船赴任,船停在获渚。王大服五石散后已经有点醉了,这时去探望桓玄。桓玄为他安排酒食,他不能喝冷酒,连连告诉随从说:“叫他们温酒来!”桓玄于是低声哭泣,王大就想走。桓玄拿手巾擦着眼泪,随即对王大说:“犯了我的家讳,关你什么事!”王大赞叹说:“灵宝的确旷达!”
王孝伯问王大:“阮籍比起司马相如怎么样?”王大说:“阮籍心里郁积着不平之气,所以需要借酒浇愁。”
王佛大叹息说:“三天不喝酒,就觉得身体和精神不再相依附了。”
王孝伯说:“名士不一定要有什么特别的才能,只要能常常悠闲无事,痛饮老酒,熟读《离骚》,就算得上是一位名士啦。”
长史王伯舆登上茅山,非常伤心地痛哭道:“琅邪王伯舆,终归要为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