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逸民三

  王隐《晋书》曰:龚壮字子玮,巴西人也。洁己自守,与乡人谯秀齐名。父叔为李特所害,壮积年不除丧,力弱不能复仇。及李寿戍汉中,与李期有嫌。期,特孙也,壮欲假寿以报,乃说寿曰:"节下若能并有西土,称藩於晋,人必乐从。且舍小就大,以危易安,莫大之策也。"寿然之。遂率众讨期,果克之。寿犹袭伪号,欲官之。壮誓不仕,赂遗一无所受。壮上书说寿以归顺,允天心,应人望,永为国藩,福流子孙。寿不纳。壮谓百行之本,莫大忠孝。既假寿杀期,私仇已雪,语覃使其归朝,以明臣节。寿既不从,壮遂称耳聋。又云:手不制物,终身不复至成都,惟研考经典,覃思文章。至李势时卒。

  又曰:韩绩字兴齐,广陵人也。先避世居於吴之嘉兴。父建仕吴,至大鸿胪。绩少好文学,以潜退为操,布衣蔬食,不交当世,由是东土并宗敬焉。司徒王导闻其名,辟以为掾,不就。咸康末,会稽内史孔愉上疏荐之,诏以安车束帛征之,称老病,卒於家。

  又曰:谯秀字元彦,巴西人也。少而静默,不交於世。知天下将乱,预绝人事,虽内外宗亲不相见。郡察孝廉,州举秀才,皆不就。及李雄据巴蜀,慕秀名,具束帛安车征,皆不应。常冠皮弁弊衣,躬耕山薮。后避难宕渠,乡里宗族依凭之者以百数。秀年出八十,众人欲代之负担。秀曰:"各有老弱,当先营护。吾气力犹足自堪,岂以垂朽之年累诸君也?"年九十馀卒。

  又曰:辛谧字叔重,陇西狄道人也。少有志尚,博学善属文。性恬静,不妄交游。召拜太子舍人,诸王文学,累征不起。永嘉末,没于刘聪,拜太中大夫,固辞不受。又历石季龙之世,并不应辟命。虽处死乱之中,颓然高迈,视荣利蔑如也。及冉闵僣乱,复备礼,征为太常。谧遗闵书,因不食而卒。

  又曰:索袭字伟祖,敦煌人也。虚静好学,不应州郡之命,举孝廉贤良方正,皆以疾辞。游思於阴阳之术,著天文地理十馀篇,多所启发。不与当世交通,或独语独笑,或长叹涕泣,或请问不言。敦煌太守阴澹奇而造焉,经日忘返,出而叹曰:"索先生硕德名儒,真可以咨大义。"澹欲行乡射之礼,请为三老。会病卒,时年七十九。

  又曰:杨轲,天水人也。少好《易》,长而不娶,学业精微,养徒数百,常食粗饭,饮水,衣短褐。人不堪其忧,而轲悠然自得。疏宾异客,音旨未尝交也。虽受业门徒,非入室弟子莫得亲言。欲所论授入室弟子,令递相宣授。刘曜僣号,征拜太常,轲固辞不起,曜亦敬而不逼。遂隐於陇山。及曜为石勒所擒,秦人东徙,轲留长安。石季龙嗣位,备玄纁束帛安车征之。轲以疾辞,迫之乃发。既见季龙,不拜;与语,不言。有司以轲倨傲,请从大不敬论。季龙弗从,下诏任轲所尚。常卧土床,覆以布被,裸寝其中,下无茵褥。颍川荀铺,好奇之士也,造而谈经,轲瞑目不答。铺发轲被,露其形,大笑之。轲神体颓然,无惊怒之状。于时咸以为焦先之徒,未有能量其深浅也。后上疏陈乡思求还。季龙送以安车蒲轮。自归秦州,仍教授不绝。

  又曰:公孙凤字子鸾,上谷人也。隐於昌黎之九城山,冬衣单布,寝土床,弹琴吟咏,陶然自得。人咸异之,莫能测也。慕容暐以安车征至邺。及见暐,不言不拜,衣食举动如在九城。宾客造请,鲜得与言。数年病卒。

  又曰:公孙永字子阳,襄平人也。少而好学,恬虚,隐於平郭南山,不娶妻妾,非身所垦植则不衣不食。吟咏岩间,忻然自得,年逾九十,操尚不亏。与公孙凤俱被慕容暐征至邺,王公已下造之,不与言。虽经隆寒盛暑,端然自若。一岁馀,诈狂,暐送之平郭。后苻坚又将备礼征之,难其年耆路远,乃遣使致问,未至,卒。坚深悼之。

  又曰:张忠字巨和,中山人也。永嘉之难,隐於太山,恬静寡欲,清虚服气,餐芝饵石,修导养之法。冬无缊袍,夏则带索,端拱若尸。无琴书之适,不修经典劝教,但以至道虚无为宗。其居依崇岩幽谷,凿池为窟室。弟子亦以窟居,去忠六十余步,五日一朝。其教以形不以言,弟子授业,观形而退。立道坛于窟上,每旦朝拜之。食用瓦器,凿石为釜,左右居人馈之衣食,一无所受。年在期颐,而视听无爽。苻坚遣使征之,乃至长安。坚赐以衣冠,辞曰:"年朽发落,不堪衣冠,请以野服入谒。"从之。后坚安车送之,行达华山,叹曰:"我东岳道士,殁於西岳,命也,奈何!"行五十里,及关而死。坚谥安道先生。

  又曰:石垣字洪孙,自云北海剧人。居无定处,不娶妻妾,不营产业,食不求美,衣必粗弊。或有遗其衣服,受而施人。人有丧葬,辄杖策吊之,路无远近,时有寒暑,必在其中。或同日共时,咸皆见焉。姚苌之乱,莫知所终。

  又曰:郭荷字承休,洛阳人也。六世祖整,汉安顺之世,公府八辟,公车五征,皆不就。自整及荷,世以经学致位。荷明究群籍,特善史书,不应州郡之命。张祚遣使者以安车束帛征为博士祭酒。后上疏乞还,祚以安车蒲轮送还张掖东山。年八十卒,谥曰玄德先生。

  又曰:祁嘉字孔宾,酒泉人也。少清贫好学,年二十馀,夜忽窗中有声呼曰:"祁孔宾,隐去来,修饰人间甚苦不可谐,所得未毛铢,所丧如山崖。"旦而逃去,西至敦煌,依学官诵书。贫无衣食,为书生都养以自给。遂博通经传,精究大义,而教授门生百馀人。张重华征为儒林祭酒,常谓为先生而不名之。竟以寿终。

  又曰:瞿硎先生者,不得姓名,亦不知何许人也。泰和末,常居宣城郡界山中,山有瞿硎,因以名焉。大司马桓温常往造之。既至,见先生被鹿裘,坐于石室,神无忤色。温及僚佐数十人皆莫测之,乃命伏滔为之铭赞,竟卒於山中。

  又曰:宋纤字令文,敦煌人也。少有远操,沉静不与世交,隐於酒泉南山。酒泉太守马岌,高尚之士也,具威仪,鸣铙鼓,造焉。纤高楼重阁,拒而不见。岌叹曰:"名可闻而身不可见,德可仰而形不可观。吾乃今而后知先生人中之龙也。"题诗於石壁曰:"丹崖百丈,青壁万寻;奇木蓊郁,蔚若邓林;其人如玉,维国之琛;室迩人遐,实劳我心。"纤注《论语》及为诗颂数万言。年八十,笃学不倦。张祚复遣使者备礼征为太子友,逼喻甚切。纤喟然叹曰:"德非庄生,才非干木,何敢稽停明命。"遂至姑藏。祚遣其太子太和以执友礼造之,纤称疾不见,赠遗一皆不受。后卒,谥曰玄虚先生。

  又曰:邓粲,长沙人也。少以高洁著名,与南阳刘驎之、南郡刘尚公同志友善,并不应州郡辟命。荆州刺史桓公卑辞厚礼,请粲为别驾。粲嘉其好贤,乃起应召。驎之、尚公谓粲曰:"卿道学深,众所推怀,忽然改节,诚失所望。"粲答曰:"足下可谓有志於隐而未知隐。夫隐之为道,朝亦可隐,市亦可隐。隐初在我,不在於物。公等无以难之。"

  又曰:汜腾字无忌,敦煌人。举孝廉,除郎中。属天下兵乱,去官还家。太守张閟造之,闭门不见,礼遗一无所受。叹曰:"吾闻乱世贵而能贫,乃可以免。"散家财五十万以施宗族,柴门灌园,琴书自适。刺史张轨征之为府司马,腾曰:"门一杜其可开乎!"固辞。病卒。

  又曰:王长文字德郁,广汉人。少以才学知名,放荡不羁。州郡辟为别驾,乃微服窃出,举州莫知所之。后於成都市中,蹲踞而坐,啮胡饼食之。刺史知其不出,乃礼遣之。於是闭门自守,不交人事。著《通玄经》四卷,文言卦象,可用以为卜筮。

  《晋中兴书》曰:虞喜字仲宁,好学博古。中宗初镇江左,上疏荐喜,公车征,不至。司空贺循每一诣喜,辄经信宿,云不能测也。康帝以为散骑常侍,又不起。永和初,将禘太庙,应有递毁,尚书郎徐禅诣喜咨焉。喜所著数十万言。

  又曰:高阳许询,字玄度;丹阳许玄,字远游,并治高不仕。询有才藻,能清言。玄山居服食,志求仙道,游会稽,临海山,誓不归家,乃与妇书,令改适。后入剡深山,莫知所止。或以为升仙。

  又曰:翟汤字道深,寻阳人。耕而后食,凡有馈赠,一无所受。庾亮荐汤以国子博士,征不起。汤子庄,字祖休,遵汤之操,雅好弋钓。及长,不复猎。人或问庄曰:"问是害生之事,而先生止去其一,何也?"庄曰:"猎自我,钓自物,故先节其甚者。且问贪饵吞钓,岂我哉?"时人以为知言。晚节亦不复钓,端坐荜门,啜菽饮水,征辟皆不就。庄子矫,矫子法赐,并征不至,世有隐行。

  又曰:郭翻,字长翔。家于临川,不交世事,惟以鱼猎为娱。尝以车猎,道逢病人,以车送之,徒步而返。庾亮荐,公车征,不就。乘小舡归武昌,庾翼躬往造之,以翻船狭小,欲引入大船。翻曰:"使君不以民鄙贱而辱临之,此固野人之舟也。"遂不肯。翼俯屈入其船中,终日而去。

  又曰:孙略字文度,吴人。少佃於野,人有刈其稻者,略避之。既而刈一担,自送与之,乡人感愧。终日屡空,怡然自足,辟命皆不就。妻虞预女也,少禀伯喜风,共安俭约。

  又曰:何琦(音奇)字万伦。养志衡门,不交人事,丰约与邻乡共之,频征不起。桓温登琦县界山,喟然叹曰:"此山南有人焉,何某真正是也!"

  又曰:陶淡字处静,太尉侃之孙也。雅好仙道,年十五六,便服食绝谷。於山中立小草屋,设小床独坐。旧故入山候者,辄移渡涧水,莫得近之。本州举秀才,淡闻,遂逃罗县山中,终身不返,莫知所终。

  又曰:范宣少尚隐遁,博综众书,征辟并不应。虽闲居屡空,常研讲为业,讽诵之声有若齐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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