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上
许敬宗,字延族,杭州新城人。父善心,仕隋为给事中。敬宗幼善属文,大业 中举秀才中第,调淮阳书佐,俄直谒者台,奏通事舍人事。善心为宇文化及所杀, 敬宗哀请得不死,去依李密为记室。武德初,补涟州别驾。太宗闻其名,召署文学 馆学士。贞观中,除著作郎,兼修国史,喜谓所亲曰:“仕宦不为著作,无以成门 户。”俄改中书舍人。文德皇后丧,群臣衰服,率更令欧阳询貌丑异,敬宗侮笑自 如,贬洪州司马。累转给事中,复修史,以劳封高阳县男,检校黄门侍郎。高宗在 东宫,迁太子右庶子。高丽之役,太子监国定州,敬宗与高士廉典机剧。岑文本卒, 帝驿召敬宗,以本官检校中书侍郎。驻跸山破贼,命草诏马前,帝爱其藻警,由是 专掌诰令。
初,太子承乾废,官属张玄素、令狐德棻、赵弘智、裴宣机、萧钧皆除名为民, 不复用。敬宗为言玄素等以直言被嫌忌,今一概被罪,疑洗宥有所未至。帝悟,多 所甄复。高宗即位,迁礼部尚书。敬宗饕沓,遂以女嫁蛮酋冯盎子,多私所聘。有 司劾举,下除郑州刺史。俄复官,为弘文馆学士。
帝将立武昭仪,大臣切谏,而敬宗阴揣帝私,即妄言曰:“田舍子剩获十斛麦, 尚欲更故妇。天子富有四海,立一后,谓之不可,何哉?”帝意遂定。王后废,敬 宗请削后家官爵,废太子忠而立代王,遂兼太子宾客。帝得所欲,故诏敬宗待诏武 德殿西闼。顷拜侍中,监修国史,爵郡公。
帝尝幸故长安城,按跸裴回,视古区处,问侍臣:“秦、汉以来几君都此?” 敬宗曰:“秦居咸阳,汉惠帝始城之。其后苻坚、姚苌、宇文周居之。”帝复问: “汉武开昆明池实何年?”对曰:“元狩三年,将伐昆明,实为此池以肄战。”帝 乃诏与弘文学士讨古宫室故区,具条以闻。进中书令,仍守侍中。敬宗于立后有助 力,知后钳戾,能固主以久己权,乃阴连后谋逐韩瑗、来济、褚遂良,杀梁王、长 孙无忌、上官仪,朝廷重足事之,威宠炽灼,当时莫与比。改右相,辞疾,拜太子 少师、同东西台三品。年老,不任趋步,特诏与司空李勣朝朔日,听乘小马至内省。
帝东封泰山,以敬宗领使。次濮阳,帝问窦德玄:“此谓帝丘,何也?”德玄 不对。敬宗儳曰:“臣能知之。昔帝颛顼始居此地,以王天下。其后夏后相因之, 为寒浞所灭。后缗方侲,逃出自窦,在此地也。后昆吾氏因之,而为夏伯。昆吾既 衰,汤灭之。其颂曰:‘韦、顾既伐,昆吾、夏桀’是也。至春秋时,卫成公自楚 丘徙居之,《左氏》称‘相夺予享’,以旧地也。由颛顼所居,故曰帝丘。臣闻有 德者启其国土,失道者则丧其疆宇。自古大都美国,居者不一姓,故有国家者不可 不慎也。”帝曰:“《书》称‘浮于济、漯’,今济与漯断不相属,何故而然?” 对曰:“夏禹道沇水东流为济,入于河。今自漯至温而入河,水自此洑地过河而南, 出为荥;又洑而至曹、濮,散出于地,合而东,汶水自南入之,所谓‘泆为荥,东 出于陶丘北,又东会于汶’是也。古者五行皆有官,水官不失职,则能辨味与色。 潜而出,合而更分,皆能识之。”帝曰:“天下洪流巨谷,不载祀典,济甚细而在 四渎,何哉?”对曰:“渎之言独也。不因馀水,独能赴海者也。且天有五星,运 而为四时;地有五岳,流而为四渎;人有五事,用而为四支。五,阳数也;四,阴 数也,有奇偶、阴阳焉。阳者光曜,阴者晦昧,故辰隐而难见。济潜流屡绝,状虽 微细,独而尊也。”帝曰:“善。”敬宗退,矜曰:“大臣不可无学,向德玄不能 对,吾耻之。”德玄闻之,不屑曰:“人各有能。不强所不知,吾所能也。”李勣 曰:“敬宗多闻,美矣;窦之不强,不亦善乎?”
初,《高祖、太宗实录》,敬播所撰,信而详。及敬宗身为国史,窜改不平, 专出己私。始虞世基与善心同遭贼害,封德彝常曰:“昔吾见世基死,世南匍匐请 代;善心死,敬宗蹈舞求生。”世为口实,敬宗衔愤。至立《德彝传》,盛诬以恶。 敬宗子娶尉迟敬德女孙,而女嫁钱九陇子。九陇,本高祖隶奴也,为虚立门阀功状, 至与刘文静等同传。太宗赐长孙无忌《威凤赋》,敬宗猥称赐敬德。蛮酋庞孝泰率 兵从讨高丽,贼笑其懦,袭破之。敬宗受其金,乃称“屡破贼,唐将言骁勇者唯苏 定方与孝泰,曹继叔、刘伯英出其下远甚”。然知贞观后,论次诸书,自晋尽隋, 及《东殿新书》、《西域图志》、《姓氏录》、《新礼》等数十种皆敬宗总知之, 赏赉不胜纪。
敬宗营第舍华僭,至造连楼,使诸妓走马其上,纵酒奏乐自娱。嬖其婢,因以 继室,假姓虞。子昂烝之,敬宗怒黜虞,奏斥昂岭外,久乃表还。
咸亨初,以特进致仕,仍朝朔望,续其俸禄。卒,年八十一。帝为举哀,诏百 官哭其第,册赠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大都督,陪葬昭陵。太常博士袁思古议:“敬 宗弃子荒徼,女嫁蛮落,谥曰缪。”其孙彦伯诉思古有嫌,诏更议。博士王福畤曰: “何曾忠而孝,以食日万钱谥缪丑,况敬宗忠孝两弃,饮食男女之累过之。”执不 改。有诏尚书省杂议,更谥曰恭。
彦伯,昂子也,颇有文。敬宗晚年不复下笔,凡大典册悉彦伯为之。尝戏昂曰: “吾儿不及若儿。”答曰:“渠父不如昂父。”后又纳婢谮,奏流彦伯岭表,遇赦 还,累官太子舍人。既与思古有憾,欲邀击诸路,思古曰:“吾为先子报仇耳。” 彦伯惭而止。
垂拱中,诏敬宗配飨高宗庙廷。
李义府,瀛州饶阳人。其祖尝为射洪丞,因客永泰。贞观中,李大亮巡察剑南, 表义府才,对策中第,补门下省典仪。刘洎、马周更荐之,太宗召见,转监察御史, 诏侍晋王。王为太子,除舍人、崇贤馆直学士,与司议郎来济俱以文翰显,时称 “来李”。献《承华箴》,末云:“佞谀有类,邪巧多方。其萌不绝,其害必彰。” 义府方谄事太子,而文致若谠直者,太子表之,优诏赐帛。
高宗立,迁中书舍人,兼修国史,进弘文馆学士。为长孙无忌所恶,奏斥壁州 司马。诏未下,义府问计于舍人王德俭。德俭者,许敬宗甥,瘿而智,善揣事,因 曰:“武昭仪方有宠,上欲立为后,畏宰相议,未有以发之。君能建白,转祸于福 也。”义府即代德俭直夜,叩阁上表,请废后立昭仪。帝悦,召见与语,赐珠一斗, 停司马诏书,留复侍。武后已立,义府与敬宗、德俭及御史大夫崔义玄、中丞袁公 瑜、大理正侯善业相推毂,济其奸,诛弃骨鲠大臣,故后得肆志攘取威柄,天子敛 衽矣。
义府貌柔恭,与人言,嬉怡微笑,而阴贼褊忌著于心,凡忤意者,皆中伤之, 时号义府“笑中刀”。又以柔而害物,号曰“人猫”。
永徽六年,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封广平县男,又兼太子右庶子,爵 为侯。洛州女子淳于以奸系大理,义府闻其美,属丞毕正义出之,纳以为妾。卿段 窦玄以状闻。诏给事中刘仁轨、侍御史张伦鞫治。义府且穷,逼正义缢狱中以绝始 谋。侍御史王义方廷劾,义府不引咎,三叱之,然后趋出。义方极陈其恶,帝阴德 义府,故贷不问,为抑义方,逐之。未几进中书令,检校御史大夫,加太子宾客, 更封河间郡公,诏造私第。诸子虽褓负皆补清官。
初,杜正伦为黄门侍郎,义府才典仪。及同辅政,正伦恃先进不相下,密与中 书侍郎李友益图去义府,反为所诬,交讼帝前。帝两黜之,正伦为横州刺史,义府 普州刺史,流友益峰州。明年,召为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母丧免,夺丧为 司列太常伯、同东西台三品。更葬其先永康陵侧,役县人牛车输土筑坟,助役者凡 七县,高陵令不胜劳而死。公卿争赗遗。葬日,诏御史节哭。送车从骑相衔,帷帟 奠帐自灞桥属三原七十里不绝,轜輴刍偶,僭侈不法,人臣送葬之盛无与比者。殷 王出阁,又兼府长史,稍迁右相。
义府已贵,乃言系出赵郡,与诸李叙昭穆,嗜进者往往尊为父兄行。给事中李 崇德引与同谱,既谪普州,亟削去,义府衔之,及复当国,傅致其罪,使自杀于狱。 贞观中,高士廉、韦挺、岑文本、令狐德棻修《氏族志》,凡升降,天下允其议, 于是州藏副本以为长式。时许敬宗以不载武后本望,义府亦耻先世不见叙,更奏删 正。委孔志约、杨仁卿、史玄道、吕才等定其书,以仕唐官至五品皆升士流。于是 兵卒以军功进者,悉入书限,更号《姓氏录》,缙绅共嗤靳之,号曰“勋格”。义 府奏悉收前志烧绝之。自魏太和中定望族,七姓子孙迭为婚姻,后虽益衰,犹相夸 尚。义府为子求婚不得,遂奏一切禁止。
既主选,无品鉴才,而溪壑之欲,惟贿是利,不复铨判,人人咨讪。又母、妻、 诸子卖官市狱,门如沸汤。自永徽后,御史多制授,吏部虽有调注,至门下覆不留。 义府乃自注御史、员外、通事舍人,有司不敢却。帝尝从容戒义府曰:“闻卿儿子 女婿桡法多过失,朕为卿掩覆,可少勖之。”义府内倚后,揣群臣无敢白其罪者, 不虞帝之知,乃勃然变色,徐曰:“谁为陛下道此?”帝曰:“何用问我所从得邪!” 义府謷然不谢,徐引去,帝由是不悦。
会术者杜元纪望义府第有狱气,曰:“发积钱二千万,可以厌胜。”义府信之, 裒索殊急。居母丧,朔望给告,即羸服与元纪出野,冯高窥觇灾眚,众疑其有异谋。 又遣子津召长孙延,谓曰:“吾为子得一官。”居五日,延拜司津监,索谢钱七十 万。右金吾仓曹参军杨行颖白其赃,诏司刑太常伯刘祥道与三司杂讯,李勣监按, 有状,诏除名,流巂州,子率府长史洽、千牛备身洋及婿少府主簿柳元贞并流廷州, 司议郎津流振州,朝野至相贺。三子及婿尤凶肆,既败,人以为诛“四凶”。或作 《河间道元帅刘祥道破铜山大贼李义府露布》,榜于衢。乾封元年大赦,独流人不 许还,义府愤恚死,年五十三。自其斥,天下忧且复用,比死,内外乃安。
上元初,赦妻子还洛阳。如意中,赠义府扬州大都督,崔义玄益州大都督,王 德俭、袁公瑜魏、相二州刺史,各赐实封。睿宗立,诏停。少子湛,见《李多祚传》。
傅游艺,卫州汲人。载初初,由合宫主簿再迁左补阙。武后夺政,即上书诡说 符瑞,劝后当革姓以明受命。后悦,擢给事中。阅三月,进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即 拜鸾台侍郎。后乃黜唐称周,废唐宗庙,自称皇帝,赐游艺姓武氏,以兄神童为冬 官尚书。游艺尝梦登湛露殿,既寤,以语所亲。有告其谋反者,下狱自杀,以五品 礼葬之。
初,游艺探后旨,诬杀宗室,复请发六道使,后卒用其言。万国俊等既出,天 下被其酷。游艺起一岁,赐袍自青及紫,人号“四时仕宦”。然岁中即败,前古少 其比云。
李林甫,长平肃王叔良曾孙。初为千牛直长,舅姜晈爱之。开元初,迁太子中 允。源乾曜执政,与晈为姻家,而乾曜子为林甫求司门郎中,乾曜素薄之,曰: “郎官应得才望,哥奴岂郎中材邪?”哥奴,林甫小字也。即授以谕德,累擢国子 司业。宇文融为御史中丞,引与同列,稍历刑、吏部侍郎。初,吏部置长名榜,定 留放。宁王私谒十人,林甫曰:“愿绌一人以示公。”遂榜其一,曰:“坐王所嘱, 放冬集。”
时武惠妃宠倾后宫,子寿王、盛王尤爱。林甫因中人白妃,愿护寿王为万岁计, 妃德之。侍中裴光庭夫人,武三思女,尝私林甫,而高力士本出三思家。及光庭卒, 武请力士以林甫代为相。力士未敢发,而帝因萧嵩言,自用韩休。方具诏,武擿语 林甫,使为休请。休既相,重德林甫,而与嵩有隙,乃荐林甫有宰相才,妃阴助之, 即拜黄门侍郎。寻为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再进兵部尚书。
皇太子、鄂王、光王被谮,帝欲废之。张九龄切谏,帝不悦。林甫惘然,私语 中人曰:“天子家事,外人何与邪?”二十四年,帝在东都,欲还长安。裴耀卿等 建言:“农人场圃未毕,须冬可还。”林甫阳蹇,独在后。帝问故,对曰:“臣非 疾也,愿奏事。二都本帝王东西宫,车驾往幸,何所待时?假令妨农,独赦所过租 赋可也。”帝大悦,即驾而西。始九龄繇文学进,守正持重,而林甫特以便佞,故 得大任,每嫉九龄,阴害之。帝欲进朔方节度使牛仙客实封,九龄谓林甫:“封赏 待名臣大功,边将一上最,可遽议?要与公固争。”林甫然许。及进见,九龄极论, 而林甫抑嘿,退又漏其言。仙客明日见帝,泣且辞。帝滋欲赏仙客,九龄持不可。 林甫为人言:“天子用人,何不可者?”帝闻,善林甫不专也。由是益疏薄九龄, 俄与耀卿俱罢政事,专任林甫,相仙客矣。初,三宰相就位,二人磬折趋,而林甫 在中,轩骜无少让,喜津津出眉宇间。观者窃言:“一雕挟两兔。”少选,诏书出, 耀卿、九龄以左右丞相罢,林甫嘻笑曰:“尚左右丞相邪?”目恚而送乃止,公卿 为战栗。于是林甫进兼中书令。帝卒用其言,杀三子,天下冤之。大理卿徐峤妄言: “大理狱杀气盛,鸟雀不敢栖。今刑部断死,岁才五十八,而乌鹊巢狱户,几至刑 措。”群臣贺帝,而帝推功大臣,封林甫晋国公,仙客豳国公。
及帝将立太子,林甫探帝意,数称道寿王,语秘不传,而帝意自属忠王,寿王 不得立。太子既定,林甫恨谋不行,且畏祸,乃阳善韦坚。坚,太子妃兄也。使任 要职,将覆其家,以摇东宫。乃构坚狱,而太子绝妃自明,林甫计黜。杜良娣之父 有邻与婿柳勣不相中,勣浮险,欲助林甫,乃上有邻变事,捕送诏狱赐死。逮引裴 敦复、李邕等,皆林甫素忌恶者,株连杀之。太子亦出良娣为庶人。未几,擿济阳 别驾魏林,使诬河西节度使王忠嗣欲拥兵佐太子。帝不信,然忠嗣犹斥去。林甫数 曰:“太子宜知谋。”帝曰:“吾儿在内,安得与外人相闻?此妄耳!”林甫数危 太子,未得志,一日从容曰:“古者立储君必先贤德,非有大勋力于宗稷,则莫若 元子。”帝久之曰:“庆王往年猎,为豽伤面甚。”答曰:“破面不愈于破国乎?” 帝颇惑,曰:“朕徐思之。”然太子自以谨孝闻,内外无槊言,故飞语不得入,帝 无所发其猜。
林甫善刺上意,时帝春秋高,听断稍怠,厌绳检,重接对大臣,及得林甫,任 之不疑。林甫善养君欲,自是帝深居燕适,沈蛊衽席,主德衰矣。林甫每奏请,必 先饷遗左右,审伺微旨,以固恩信,至饔夫御婢皆所款厚,故天子动静必具得之。 性阴密,忍诛杀,不见喜怒。面柔令,初若可亲,既崖阱深阻,卒不可得也。公卿 不由其门而进,必被罪徙;附离者,虽小人且为引重。同时相若九龄、李适之皆遭 逐;至杨慎矜、张瑄、卢幼临、柳升等缘坐数百人,并相继诛。以王鉷、吉温、罗 希奭为爪牙,数兴大狱,衣冠为累息。适之子霅尝盛具召宾客,畏林甫,乃终日无 一人往者。林甫有堂如偃月,号月堂。每欲排构大臣,即居之,思所以中伤者。若 喜而出,即其家碎矣。子岫为将作监,见权势熏灼,惕然惧,常从游后园,见辇重 者,跪涕曰:“大人居位久,枳棘满前,一旦祸至,欲比若人可得乎?”林甫不乐 曰:“势已然,可奈何?”
时帝诏天下士有一艺者得诣阙就选,林甫恐士对诏或斥己,即建言:“士皆草 茅,未知禁忌,徒以狂言乱圣听,请悉委尚书省长官试问。”使御史中丞监总,而 无一中程者。林甫因贺上,以为野无留才。俄兼陇右、河西节度使。改右相,罢节 度,加累开府仪同三司,实封户三百。
咸宁太守赵奉璋得林甫隐恶二十条,将言之,林甫讽御史捕系奉璋,劾妖言, 抵死;著作郎韦子春坐厚善贬。帝尝大陈乐勤政楼,既罢,兵部侍郎卢绚按辔绝道 去,帝爱其愬藉,称美之。明日林甫召绚子曰:“尊府素望,上欲任以交、广,若 惮行,且当请老。”绚惧,从之。因出为华州刺史,俄授太子员外詹事,绚繇是废。 于时有以材誉闻者,林甫护前,皆能得于天子抑远之,故在位恩宠莫比。凡御府所 贡远方珍鲜,使者传赐相望。帝食有所甘美,必赐之。尝诏百僚阅岁贡于尚书省, 既而举贡物悉赐林甫,辇致其家。从幸华清宫,给御马、武士百人、女乐二部。薛 王别墅胜丽甲京师,以赐林甫,它邸第、田园、水硙皆便好上腴。车马衣服侈靡, 尤好声伎。侍姬盈房,男女五十人。故事,宰相皆元功盛德,不务权威,出入骑从 简寡,士庶不甚引避。林甫自见结怨者众,忧刺客窃发,其出入,广驺骑,先驱百 步,传呼何卫,金吾为清道,公卿辟易趋走。所居重关复壁,络版甃石,一夕再徙, 家人亦莫知也。或帝不朝,群司要官悉走其门,台省为空。左相陈希烈虽坐府,卒 无人入谒。
林甫无学术,发言陋鄙,闻者窃笑。善苑咸、郭慎微,使主书记。然练文法, 其用人非谄附者一以格令持之,故小小纲目不甚乱,而人惮其威权。久之,又兼安 西大都护、朔方节度使。俄兼单于副大都护,以朔方副使李献忠反,让还节度。
始厚王鉷,为尽力。及鉷败,诏宰相治状,林甫大惧,不敢面鉷,狱具署名, 亦无所申救。因以杨国忠代为御史大夫。林甫薄国忠材孱,无所畏,又以贵妃故善 之。及是权益盛,贵震天下,始交恶若仇敌。然国忠方兼剑南节度使,而南蛮入寇, 林甫因建遣之镇,欲离间之。国忠入辞,帝曰:“处置且讫,亟还,指日待卿。” 林甫闻之忧懑。是时已属疾,稍侵。会帝幸温汤,诏以马舆从,御医珍膳继至,诏 旨存问,中官护起居。病剧,巫者视疾云:“见天子当少间。”帝欲视之,左右谏 止。乃诏林甫出廷中,帝登降圣阁,举绛巾招之。林甫不能兴,左右代拜。俄而国 忠至自蜀,谒林甫床下,垂涕托后事,因不食卒。诸子护还京发丧,赠太尉、扬州 大都督。
林甫居相位凡十九年,固宠市权,蔽欺天子耳目,谏官皆持禄养资,无敢正言 者。补阙杜璡再上书言政事,斥为下邽令。因以语动其馀曰:“明主在上,群臣将 顺不暇,亦何所论?君等独不见立仗马乎,终日无声,而饫三品刍豆;一鸣,则黜 之矣。后虽欲不鸣,得乎?”由是谏争路绝。
贞观以来,任蕃将者如阿史那社尔、契苾何力皆以忠力奋,然犹不为上将,皆 大臣总制之,故上有馀权以制于下。先天、开元中,大臣若薛讷、郭元振、张嘉贞、 王晙、张说、萧嵩、杜暹、李适之等,自节度使入相天子。林甫疾儒臣以方略积边 劳,且大任,欲杜其本,以久己权,即说帝曰:“以陛下雄材,国家富强,而夷狄 未灭者,繇文吏为将,惮矢石,不身先。不如用蕃将,彼生而雄,养马上,长行阵, 天性然也。若陛下感而用之,使必死,夷狄不足图也。”帝然之,因以安思顺代林 甫领节度,而擢安禄山、高仙芝、哥舒翰等专为大将。林甫利其虏也,无入相之资, 故禄山得专三道劲兵,处十四年不徙,天子安林甫策,不疑也,卒称兵荡覆天下, 王室遂微。
初,林甫梦人皙而髯,将逼己。寤而物色,得裴宽类所梦,曰:“宽欲代我。” 因李适之党逐之。其后易国忠代林甫,貌类宽云。国忠素衔林甫,及未葬,阴讽 禄山暴其短。禄山使阿布思降将入朝,告林甫与思约为父子,有异谋。事下有司, 其婿杨齐宣惧,妄言林甫厌祝上,国忠劾其奸。帝怒,诏林甫淫祀厌胜,结叛虏, 图危宗社,悉夺官爵,斫棺剔取含珠金紫,更以小槥,用庶人礼葬之;诸子司储郎 中儒、太常少卿屿及岫等悉徙岭南、黔中,各给奴婢三人,籍其家;诸婿若张博济、 郑平、杜位、元捴,属子复道、光,皆贬官。
博济亦憸薄自肆。为户部郎中,部有考堂,天下岁会计处,博济废为员外郎中 听事,壮伟华敞,供拟丰侈至千品;别取都水监地为考堂,擅费诸州籍帐钱不赀, 有司不敢言。
帝之幸蜀也,给事中裴士淹以辩学得幸。时肃宗在凤翔,每命宰相,辄启闻。 及房琯为将,帝曰:“此非破贼才也。若姚元崇在,贼不足灭。”至宋璟,曰: “彼卖直以取名耳。”因历评十余人,皆当。至林甫,曰:“是子妒贤疾能,举无 比者。”士淹因曰:“陛下诚知之,何任之久邪?”帝默不应。
至德中,两京平,大赦,唯禄山支党及林甫、杨国忠、王鉷子孙不原。天宝时, 尝镂玉为玄元皇帝及玄宗、肃宗像于太清宫,复琢林甫、陈希烈像列左右序。代宗 时,或言:“林甫阴险,尝不利先帝,宗庙几危,奈何留像至今?”有诏瘗宫中。 广明初,卢携为太清宫使,发地得其像,辇送京兆毁之云。
陈希烈者,宋州人。博学,尤深黄老,工文章。开元中,帝储思经义,自褚无 量、元行冲卒,而希烈与康子元、冯朝隐进讲禁中,其应答诏问,敷尽微隐,皆希 烈为之章句。累迁中书舍人,十九年为集贤院学士,进工部侍郎,知院事。帝有所 撰述,希烈必助成之。迁门下侍郎。
天宝元年,有神降丹凤门,以为老子告锡灵符,希烈因是上言:“臣侍演《南 华真经》至七篇,陛下顾曰:‘此言养生,朕既悟其术,而《德充符》讵无非常应 哉?’臣稽首对:‘陛下德充于内,符应于外,必有绝瑞表之。’今灵符降锡,与 帝意合,宜示史官,著显祥,摛照无穷。”其媮佞类如此。俄兼崇玄馆大学士,封 临颍侯。
林甫颛朝,苟用可专制者,引与共政。以希烈柔易,且帝眷之厚,乃荐之。五 载,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迁左丞相兼兵部尚书,许国公,又兼秘书省图书使,宠 与林甫侔。林甫居位久,其阴诡虽足自固,亦希烈左右焉。杨国忠执政,素忌之, 希烈引避,国忠即荐韦见素代相,罢为太子太师。希烈失职,内忽忽无所赖。及禄 山盗京师,遂与达奚珣等偕相贼。后论罪当斩,肃宗以上皇素所遇,赐死于家。
奸臣下
卢杞,字子良。父弈,见《忠义传》。杞有口才,体陋甚,鬼貌蓝色,不耻恶 衣菲食,人未悟其不情,咸谓有祖风节。藉廕为清道率府兵曹参军,仆固怀恩辟朔 方府掌书记,病免。补鸿胪丞,出为忠州刺史。上谒节度府卫伯玉,伯玉不喜,乃 谢归。稍迁吏部郎中,为虢州刺史。奏言虢有官豕三千为民患。德宗曰:“徙之沙 苑。”杞曰:“同州亦陛下百姓,臣谓食之便。”帝曰:“守虢而忧它州,宰相材 也。”诏以豕赐贫民,遂有意柄任矣。俄召为御史中丞,论奏无不合。逾年迁大夫, 不阅旬,擢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既得志,险贼浸露。贤者媢,能者忌,小忤己,不傅死地不止。将大树威,胁 众市权为自固者。杨炎与杞俱辅政,炎鄙杞才下,不悦,未半岁,谮罢炎。时大理 卿严郢与炎有隙,即擢郢御史大夫以自助,炎卒逐死。张镒材裕忠懿,帝所倚爱, 未有以间。会陇右用兵,杞乃见帝,伪请行,帝不可,即荐镒守凤翔。既又恶郢。 时幽州硃滔与泚有违言,诬其军司马蔡廷玉间阋,请杀之。俄而滔反,帝欲斥之以 悦滔,下御史郑詹按状,贬柳州司户参军,敕吏护送。廷玉疑送滔所,因自沈于河。 杞奏,恐泚疑为诏所杀,愿下詹三司杂治,并劾大夫郢。初,詹善张镒,每伺杞间, 独诣镒,杞知之。它日伺詹来,即径至镒便坐。詹趋避,杞遽及机事,镒不得已, 曰:“郑侍御在。”杞阳惊曰:“向所言,非外所得闻。”至是并按。有诏詹杖死, 流郢费州。杜佑判度支,帝尤宠礼。杞短毁百绪,讫贬苏州刺史。李希烈反,杞素 恶颜真卿挺正敢言,即令宣慰其军,卒为贼害。故宰相李揆有雅望,畏复用,遣为 吐蕃会盟使,卒于行。李洧以徐州降,有所经略,使人误先白镒,杞怒,沮解之, 不使有功。其狙害隐毒,天下无不痛愤,以杞得君,故不敢言。
是时兵屯河南、北,挐不解,财用日急。于是度支条军所仰给,月费缗百馀万, 而藏钱才支三月。杞乃以户部侍郎赵赞判度支,其党韦都宾等建言:“商贾储钱千 万,听自业;过千万者,貣其赢以济军。军罢,约取偿于官。”帝许之。京兆暴责 其期,校吏颈大搜廛里,疑占列不尽,则笞掠之,人不胜冤,自殒沟渎者相望,京 师嚣然不阕日。然悉田宅奴婢之直,缗止八十万。又僦、质舍、居贸粟者,四貣其 一,仅至二百万。而长安为闭肆,民皆邀宰相祈诉。杞无以谕,驱而去。帝知民愁 忿,而所得不足给师,罢之。赞术穷,于是间架、除陌之暴纵矣。其法:屋二架为 间,差税之,上者二千,中千,下五百,吏执筹入第室计之,隐不尽,率二架抵罪, 告者以钱五万畀之。凡公私贸易,旧法率千钱算二十,请加五十,主侩注所售,入 其算有司;其自相市,为私籍自言,隐不尽,率千钱没二万,告者以万钱畀之。由 是主侩得操其私以为奸,公上所入常不得半,而恨诽之声满天下。及泾师乱,呼于 市曰:“不夺而商人僦质矣,不税而间架、除陌矣!”其倡和造作以召怨挻乱,皆 杞为之。
帝出奉天,杞与关播从。后数日,崔宁自贼中来,以播迁事指杞,杞即诬宁反, 帝杀之。灵武杜希全率盐、夏二州士六千来赴,帝议所从道,杞请道漠谷。浑瑊曰: “不然,彼多险,且为贼乘,不如道乾陵北,逾鸡子堆而屯,与为掎角,贼可破矣。” 帝从杞议,贼果拒隘,兵不得入,奔还邠州。
李怀光自河北还,数破贼,泚解去。或谓王翃、赵赞曰:“闻怀光尝斥宰相不 能谋,度支赋敛重,而京兆刻损军赐,宜诛之以谢天下。方怀光有功,上必听用其 言,公等殆矣!”二人以白杞。杞惧,即谲帝曰:“怀光勋在宗社,贼惮之破胆, 今因其威,可一举而定。若许来朝,则犒赐留连,贼得裒整残馀为完守计,图之实 难,不如席胜使平京师,破竹之势也。”帝然之。诏怀光无朝,进屯便桥。怀光自 以千里勤难,有大功,为奸臣沮间,不一见天子,内怏怏无所发,遂谋反,因暴言 杞等罪恶。士议哗沸,皆指目杞,帝始寤,贬为新州司马。
始,帝即位,以崔祐甫为相,专以道德导主意,故建中初纲纪张设,赫然有贞 观风。及杞相,乃讽帝以刑名绳天下,乱败踵及。其阴害矫谲,虽国屯主辱,犹謷 然肆为之。后虽斥,然帝念之不衰。及兴元赦令,俄徙吉州长史。杞乃曰:“上必 复用我。”贞元元年,诏拜饶州刺史。给事中袁高当行诏书,不肯草,白宰相曰: “杞反易天常,使万乘播迁,幸赦不诛,又委大州,失天下望。”宰相不悦,乃召 它舍人作制,高固执不得下。于是谏臣赵需、裴佶、宇文炫、卢景亮、张荐等众对, 极言杞罪四海共弃,今复用之,忠臣寒膺,良士痛骨,必且阶祸。其言恳到。帝语 宰相曰:“授杞小州可乎?”李勉曰:“陛下与大州亦无难,如四方之谤何?”乃 诏为澧州别驾。后散骑常侍李泌见,帝曰:“高等论杞事,朕可之矣!”泌顿首贺 曰:“比日外谓陛下汉之桓、灵,今乃知尧、舜主也。”帝喜。杞遂死澧州。
初,尚父郭子仪病甚,百官造省,不屏姬侍。及杞至,则屏之,隐几而待。家 人怪问其故,子仪曰:“彼外陋内险,左右见必笑,使后得权,吾族无类矣!”
崔胤,字垂休,宰相慎由子也。擢进士第,累迁中书舍人、御史中丞。喜阴计, 附离权强,其外自处若简重,而中险谲可畏。崔昭纬屡荐之,由户部侍郎同中书门 下平章事。方王珙兄弟争河中,以胤为节度使,不得赴,半岁,复以中书侍郎留辅 政。及昭纬以罪诛,罢为武安节度使。陆扆当国,时王室不竞,南、北司各树党结 籓镇,内相凌胁。胤素厚硃全忠,委心结之。全忠为言胤有功,不宜处外,故还相 而逐扆。
光化初,昭宗至自华,务安反侧,而胤阴为全忠地,俾擅兵四讨。帝丑其行, 罢为吏部尚书,复倚扆以相。会清海无帅,因拜胤清海节度使。始,昭纬死,皆王 抟等白发其奸,胤坐是赐罢,内衔憾。既与抟同宰相,胤议悉去中官,抟不助,请 徐图之。及是不欲外除,即漏其语于全忠,令露劾抟交敕使共危国,罪当诛。胤次 湖南,召还守司空、门下侍郎、平章事,兼领度支、盐铁、户部使,而赐抟死,并 诛中尉宋道弼、景务修,繇是权震天下,虽宦官亦累息。至是,四拜宰相,世谓 “崔四入”。
刘季述幽帝东内,奉德王监国,畏全忠强,虽深怨胤,不敢杀,止罢政事。胤 趣全忠以师西,问所以幽帝状。全忠乃使张存敬攻河中,掠晋、绛。神策军大将孙 德昭常忿阉尹废辱天子,胤令判官石戬与游,乘间伺察。德昭饮酣必泣,胤揣得其 情,乃使戬说曰:“自季述废天子,天下之人未尝忘,武夫义臣搏手愤惋。今谋反 者特季述、仲先耳,它人劫于威,无与也。君能乘此诛二竖,复天子,取功名乎? 即不早计,将有无之者。”德昭感寤,乃告以胤谋。德昭许诺,胤斩带为誓。俄而 季述、仲先诛,以功进司徒,不就,复辅政,并还使领。帝德之,延见或不名,以 字呼之,宠遇无比。
天复元年,全忠已取河中,进逼同、华。中尉韩全诲以胤与全忠善,恐导之翦 除君侧,乃白罢政事,未及免,仓卒挟帝幸凤翔。胤怨帝见废,不肯从,召全忠以 兵迎天子,令太子太师卢渥率群臣迎全忠。始,全忠至华,遣幕府裴铸奏事。帝不 得已,听来朝。至是胤为之谋,乃以兵迫行在。帝下诏趣还镇,因诏遣渥等俱西。 全忠上表具言:“向书诏皆出宰相,乃今知非陛下意,为所诖误。师业入关,请得 与李茂贞约释憾以迎乘舆。”茂贞劾奏:“胤畜死士,用度支使榷利,令亲信陈班 与京兆府募兵保所居坊。天子出次,遣使者五辈往召,安卧不动,一奉表陈谢。” 时帝见全忠表,亦大恚,因下诏显责之,以工部尚书罢知政事,胤出居华州。
初,天复后宦官尤屈事胤,事无不咨。每议政禁中,至继以烛,请尽诛中官, 以宫人掌内司事。韩全诲等密知之,共于帝前求哀。乃诏胤后当密封,无口陈。中 官益恐,滋欲得其谋,乃求知书美人宗柔等内左右以刺阴事。胤计稍露,宦者或相 泣无憀,不自安,劫幸之谋固矣。
居华时,为全忠数画丑计。全忠引兵还屯河中,胤迎谒渭桥,奉觞为全忠寿, 自歌以箅酒。会茂贞杀全诲等,与全忠约和。帝急召之,墨诏者四、硃札三,皆辞 疾。及帝出凤翔,幸全忠军,乃迎谒于道,复拜平章事,进位司徒,兼判六军诸卫 事,诏徙家舍右军,赐帷帐器用十车。胤遂奏:“高祖、太宗无内侍典军,天宝后 宦人浸盛,德宗分羽林卫为左右神策军,令宦者主之,以二千人为率。其后参掌机 密,至内务百司悉归中人,共相弥缝为不法,朝廷微弱,祸始于此。请罢左右神策、 内诸司使、诸道监军。”于是中外宦官悉诛,天子传导诏命,只用宫人宠颜等。
帝之在凤翔,以庐光启、苏检为相,胤皆逐杀之,分斥从幸近臣陆扆等三十余 人,惟裴贽孤立可制,留与偕秉政。帝动静一决于胤,无敢言者。胤议以皇子为元 帅,全忠副之,示褒崇其功。全忠内利辉王冲幼,故胤藉以请。帝曰:“濮王长, 若何?”还禁中,召翰林学士韩偓以谋。偓阴佐胤,卒不能却。全忠还东,到长乐, 群臣班辞,胤独至霸桥置酒,乙夜乃还。帝即召问:“全忠安否?”与饮,命宫人 为舞剑曲,戊夜乃出,赐二宫人,固让乃许。是时天子孤危,威令尽去,胤之劫持 类如此。进侍中、魏国公。
自凤翔还,揣全忠将篡夺,顾己宰相,恐一日及祸,欲握兵自固,谬谓全忠曰: “京师迫茂贞,不可无备,须募军以守。今左右龙武、羽林、神策,播幸之馀,无 见兵。请军置四步将,将二百五十人;一骑将,将百人。使番休递侍。”以京兆尹 郑元规为六军诸卫副使,陈班为威远军使,募卒于市。全忠知其意,阳相然许。胤 乃毁浮图,取铜铁为兵仗。全忠阴令汴人数百应募,以其子友伦入宿卫。会为球戏, 坠马死,全忠疑胤阴计,大怒。时传胤将挟帝幸荆、襄,而全忠方谋胁乘舆都洛, 惧其异议,密表胤专权乱国,请诛之。即罢为太子少傅。全忠令其子友谅以兵围开 化坊第,杀胤,汴士皆突出,市人争投瓦砾击其尸,年五十一,元规、陈班等皆死, 实天复四年正月。
胤罢凡三日死,死十日,全忠胁帝迁洛,发长安居人悉东,彻屋木自渭循河下。 老幼系路,啼号不绝,皆大骂曰:“国贼崔胤导全忠卖社稷,使我及此!”先是, 全忠虽据河南,顾强诸侯相持,未敢决移国。及胤间内隙,与相结,得梯其祸,取 朝权以成强大,终亡天下,胤身屠宗灭。世言慎由晚无子,遇异浮屠,以术求,乃 生胤,字缁郎。及为相,其季父安潜唶曰:“吾父兄刻苦以持门户,终为缁郎坏之!”
崔昭纬字蕴曜,其先清河人。及进士第。至昭宗时仕浸显,以户部侍郎同中书 门下平章事,居位凡八年,累进尚书右仆射。性险刻,密结中人,外连强诸侯,内 制天子以固其权。令族人鋋事王行瑜邠宁幕府。每它宰相建议,或诏令有不便于己, 必使鋋密告行瑜,使上书訾讦,己则阴阿助之。方是时,帝室微,人主若赘斿然。 始,帝委杜让能调兵食以讨凤翔,昭纬方倚李茂贞、行瑜为重,阴得其计,则走告 之,激使称兵向阙,遂杀让能。后又导三镇兵杀韦昭度等。帝性刚明,不堪忍,会 诛行瑜,乃罢昭纬为右仆射。复请硃全忠荐己,又厚赂诸王,为所奏,贬梧州司马, 下诏条其五罪,赐死。行次江陵,使者至,斩之。鋋亦诛。
柳璨字炤之,公绰族孙也。为人鄙野,其家不以诸柳齿。少孤贫,好学,昼采 薪给费,夜然叶照书,强记,多所通涉。讥诃刘子玄《史通》,著《析微》,时或 称之。颜荛判史馆,引为直学士,由是益知名。迁左拾遗。昭宗好文,待李磎最厚, 磎死,内常求似磎者。或荐璨才高,试文,帝称善,擢翰林学士。
崔胤死,昭宗密许璨宰相,外无知者。日暮自禁中出,驺士传呼宰相,人皆大 惊。明日,帝谓学士承旨张文蔚曰:“璨材可用,今擢为相,应授何官?”对曰: “用贤不计资。”帝曰:“谏议大夫可乎?”曰:“唯唯。”遂以谏议大夫同中书 门下平章事。起布衣,至是不四岁,其暴贵近世所未有。裴枢、独孤损、崔远皆宿 望旧臣,与同位,颇轻之,璨内以为怨。硃全忠图篡杀,宿卫士皆汴人,璨一厚结 之,与蒋玄晖、张廷范尤相得。既挟全忠,故朝权皆归之。进中书侍郎、判户部, 封河东县男。
天祐二年,长星出太微、文昌间,占者曰:“君臣皆不利,宜多杀以塞天变。” 玄晖、廷范乃与璨谋杀大臣宿有望者。璨手疏所仇媢若独孤损等三十余人,皆诛死, 天下以为冤。全忠闻之,不善也。其后急于九锡,宣徽北院使王殷者构璨等,言其 有贰,故礼不至。玄晖惧,自往辨解。全忠怒骂曰:“尔与柳璨辈沮我,不由九锡, 作天子不得邪?”璨惧,即胁哀帝曰:“人望归元帅矣,陛下宜揖让以授终。”璨 请自行,进拜司空,为册礼使,即日进道。及玄晖死,而全忠恚璨背己,贬登州刺 史,俄除名为民,流崖州,寻斩之。临刑悔吒曰:“负国贼柳璨,死宜矣!”弟瑀、 瑊皆榜死。
玄晖者,少贱,不得其系著。事硃全忠为腹心。昭宗东迁,玄晖为枢密使。帝 驻陕州,术家言星纬不常,且有大变,宜须冬幸洛。帝度全忠必篡,命卫官高瑰持 帛诏赐王建,告以胁迁,且言:“全忠以兵二万治洛阳,将尽去我左右,君宜与茂 贞、克用、行密同盟,传檄襄、魏、幽、镇,使各以军迎我还京师。”又诏全忠: “后方娠,须十月乃东。”全忠知帝有谋,遣寇彦卿趣迫。天子不得已,遂行。抵 谷水,全忠尽杀左右黄门、内园小儿五百人,悉以汴兵为卫。初,全忠至凤翔,侵 邠州,节度使杨崇本降,质其家。崇本妻美,全忠与乱,故崇本怒。至是遣使者会 克用、茂贞,南告赵匡凝及建,同举兵问劫迁状,全忠大惧。
帝自出关,畏不测,常默坐流涕。玄晖与张廷范内讠冋,必以告全忠。全忠恨 帝无传禅意,乃谋弑以绝人望,因令其属李振谕玄晖。玄晖与龙武统军硃友恭、氏 叔琮夜选勇士百人叩行在,言有急奏,请见帝。宫门开,门留十士以守。至椒兰院 中,夫人裴贞一启关,杀之,乃趋殿下。玄晖曰:“上安在?”昭仪季渐荣曰: “院使毋伤宅家,宁杀我!”士持剑入,帝闻,遽单衣走,环柱,遂弑之。渐荣以 身蔽帝,亦死。复执后,后求哀。玄晖以全忠所弑者帝也,乃释后。明日,宰相请 对,日晏不出。玄晖矫遗诏,言帝夜与昭仪博,为贞一、渐荣所弑,出二人首。全 忠自河中来朝,振曰:“晋文帝杀高贵乡公,归罪成济。今宜诛友恭等,解天下谤。” 全忠趋西内临,对嗣天子自言弑逆非本谋,皆友恭等罪,因泣下,请讨罪人。是时 洛城旱,米斗直钱六百,军有掠籴者,都人怨,故因以悦众,执友恭、叔琮斩之。 全忠邀九锡,玄晖自持诏趋汴言之。还洛不淹日,全忠矫诏收付有司车裂之,贬为 凶逆百姓,焚尸都门外。
廷范者,以优人为全忠所爱,扈东迁为御营使,进金吾卫将军、河南尹。全忠 欲以为太常卿,宰相裴枢持不可,繇是枢罢去。柳璨希旨下诏,责中外不得妄言流 品清浊,卒用廷范太常卿。会天子将郊,以为修乐县使,又与苏楷等驳昭宗谥。全 忠恚九锡缓也,王殷谮其与璨等祀天祁延唐祚,及玄晖死、璨诛,即贬廷范莱州司 户参军,轩于河南市。
叔琮亦汴州人,中和末隶感化军,以骑士奋,性沈壮有胆力。从全忠击黄巢陈、 许间,名右诸将,得为亲校。与时溥、硃宣战,以多累表检校尚书右仆射,为宿州 刺史。攻赵匡凝于襄阳,不克。又与李克用战洹水,迁曹州刺史。天复初,拔泽、 潞,击太原,授晋慈观察使。全忠屯凤翔,克用袭绛州,攻临汾,叔琮以二壮士类 沙陀者牧马于原,与克用军偕行,伺隙各禽一虏还。克用大惊,疑有伏,遂退屯蒲。 会硃友宁以兵三万来援,叔琮曰:“贼遁矣,无以立功。”乃潜师夜猎游骑,杀数 百,进破其垒,俘斩万级,收马三千,遂长驱取汾州,转战薄太原而还。迁检校司 空,再进为保大军节度使。
全忠欲迁帝于洛,表为右龙武统军。与弑帝,故全忠请贬白州司户参军,斩之。 叔琮将死,呼曰:“硃温卖我以取容天下,神理谓何?”
友恭者,本李彦威也。寿州人,客汴州。殖财任侠,全忠爱而子畜之。领长剑 都,积功,表为检校尚书左仆射。乾宁中,授汝州刺史,检校司空。杨行密侵鄂州, 友恭将兵万馀援杜洪,至江州,还攻黄州,入之,获行密将,俘斩万计。又袭安州, 杀守将。迁颍州刺史、感化军节度留后。帝东迁,为左龙武统军,贬崖州司户参军。 临刑曰:“温杀我,当亦灭族!”又语张廷范曰:“公行及此”云。
赞曰:木将坏,虫实生之;国将亡,妖实产之。故三宰啸凶牝夺辰,林甫将蕃 黄屋奔,鬼质败谋兴元蹙,崔、柳倒持李宗覆。呜呼,有国家者,可不戒哉!
李义府,瀛州饶阳人,其祖父曾任射洪丞,因而客居永泰。贞观年间,李大亮巡察剑南,上表称李义府有才,对策时中选,补为门下省典仪。刘洎、马周也推荐他,太宗召见后转任监察御史,诏令侍晋王。后来晋王立为太子,任李义府为舍人、崇贤馆直学士,与司议郎来济都以文笔著称,当时称之为“来、李”。义府曾献《承华箴》,文末说:“阿谀谗媚实不少,奸邪巧饰有多方,萌芽不彻底铲除,危害必严重显著。”其时,李义府正在巴结奉承太子,而文章却像是耿直坦荡的人。太子上表夸奖,得皇帝优诏赐帛。
高宗即位,升李义府为中书舍人、兼修国史,进弘文馆学士。长孙无忌厌恶其人品,上奏斥他为壁州司马,诏书还未下发,义府知道后,与舍人王德俭商议对策。王德俭,是许敬宗的外甥,颈上长个瘤,但人很聪明,善于看风使舵,乃对义府说“:武昭仪现在正得宠,皇上想立她为皇后,又害怕宰相们否定,所以还没有正式提出。君如果在这事上提出建议,推助一把,定能转祸为福。”于是李义府就替代王德俭值夜,趁机叩门上表,要求废王皇后而立昭仪为后。皇帝很高兴,召见义府与他谈话,又赐珍珠一斗,停发要他出京任司马的诏书,留下复为侍。
武则天已立为皇后后,李义府、许敬宗、王德俭及御史大夫崔义玄、中丞袁公瑜、大理正侯善业互相吹捧,在私心干坏事上推波助澜。诛杀贬弃赤诚忠耿之臣,因此武后得以称心如意地制造夺取威势权柄,天子也只得俯首听命。
李义府看上去随和有礼,与人谈话,总是和言悦色,但心里却阴险偏狭,嫉妒记仇。凡是冒犯了他、不中他的意的人,都要设法中伤陷害,当时人称他为“笑中刀”。又因为他表面柔顺实质害人而称他为“人猫”。
永徽六年(655),委任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封广平县男,又兼太子右庶子,爵为侯。有个洛州女子淳于犯了奸淫罪,关在大理狱中。李义府听说她很美,暗嘱大理丞毕正义枉法释放,娶为己妾,正卿段宝玄将这事报告了皇帝,诏令给事中刘仁轨、侍御史张伦复审此案,李义府怕毕正义供出实情,竟逼令毕正义在狱中自缢以断绝实证。侍御史王义方在廷上检举,李义府均不承认,经三次叱责,才不得不退出。王义方一条条陈述李义府的罪恶,但皇帝因他助立武后的事心中感激他,所以宽赦不追究。
为压制王义方,将他逐出。不久,进李义府为中书令、检校御史大夫,加太子宾客,改封河间郡公,诏许建造私宅。义府的儿子们即使还在襁褓中的,都补为清官。
当初,杜正伦为黄门侍郎,李义府不过是个典仪。及至一同辅政,杜正伦自恃先进瞧不起李义府,秘密与中书侍郎李友益商议设法除去义府,事情泄露,反被李义府诬告,两人在皇帝面前争论。
皇帝将两人都贬谪出京:杜正伦任横州刺史,李义府任普州刺史,将李友益流放峰州。第二年,召回李义府任为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因母丧而免,另又夺丧起用为司列太常伯、同东西台三品。
改葬其先人于永康陵侧,役使县里的人及牛车运土筑坟,来干活的民工征调自七个县,高陵县令竟劳累而死。公卿们争赠奠仪。入葬日,诏令御史前往哭吊。
送车及从骑相连,奠帐帷绶等物自灞桥连三原七十里不断,柩车及草人等的规格僭越侈大,人臣送葬之盛礼没有谁能比得上。殷王出京师去所封藩,义府又兼府长史,渐升为右相。
李义府地位显赫了,自称是出身赵郡,就与各李姓人叙起辈份来,那些好巴结想借此进身的人往往尊李义府为父兄辈。给事中李崇德自称与义府是同宗。
至义府被贬普州时,又亟亟地否认与他同宗。义府记恨在心,到他再次当权时,就罗致其罪名,将李崇德投入牢狱,最后李崇德在狱中自杀。贞观年间,高士廉、韦挺、岑文本、令狐德..修《氏族志》,对每一个的升降褒贬,天下人均认可其判断,于是各州收藏副本作为永久之式。
而许敬宗提出该《氏族志》没有载入武后家族,李义府也因此志中没记入他的先世而不满,奏请重新删正。于是委任孔志约、杨仁卿、史玄道、吕才等人修订,凡是在唐任官至五品的都升为“士”,兵卒因立功而升官的也都入册,改书名为《姓氏录》,望族缙绅们都鄙弃耻笑,称改后的《姓氏录》为“勋格”。李义府奏请将以前的《氏族志》全部收回烧毁。自从魏太和年间确定望族,七姓子孙互为婚姻,后来虽说有些渐衰,但依旧相互以身份门第自豪。李义府替儿子向他们求婚而不得,于是奏请禁止所有门阀等第界限。
皇帝让李义府主管选拔人才。一则他自己无品,无以鉴别人才,二则贪欲永无厌足,因此选拔任用只问贿赂而不再考核查验,以致人人叹息不齿。再加上他母亲、妻子、儿子们收贿卖官买狱,门庭若市,沸沸扬扬。自从永徽年后,御史均为制授,吏部虽然也偶有调迁的,但到门下复核均不得通过。现在李义府自己注属御史、员外、通事舍人,有司不敢退回。皇帝曾很和缓地告诫义府说“:听说你的儿子女婿枉法多有过失,我还为你打了掩护。你该对他们略加警戒。”义府倚仗武后为靠山,认为群臣中没有人敢告发他的罪行,不想皇帝竟然有所听闻,于是勃然变了脸色问皇帝“:是谁对陛下说这些的?”皇帝说“:还用问我是从哪儿知道的吗?”李义府居然傲然不谢罪,缓步自去。皇帝由此而对义府不喜欢。
有个术士名杜元纪,望见李义府的宅第有狱气。还说:“拿出二千万积储来,可以压住狱气。”李义府相信了,却去向百姓搜刮。在他母丧期间,初一十五都给哭假,他就微服与杜元纪去郊野登高窥察灾气,众人怀疑他将有异图。李义府又派儿子李津去召来长孙延,对长孙说:“我为你谋得一个官职。”五天后,就任长孙延为司津监,索钱七十万。右金吾仓曹参军杨行颖说了他所得赃款,诏令司刑太常伯刘祥道与三司共同审讯此事,李责力监讯,审出许多罪状,诏命革职除名,流放隽州。其子率府长史李洽、千牛备身李洋及女婿少府主簿柳元贞一并流放廷州,司议郎李津流放振州,朝野均相庆贺。他的三个儿子及女婿尤其凶残肆虐,既遭流放,人们都称之为诛“四凶”。有人写了篇《河间道元帅刘祥道破铜山大贼李义府露布》,张贴在街市上。
乾封元年(666)大赦,独流放的罪人不许回来,李义府愤恨而死,年五十三岁。自从李义府被斥,天下仍有些担心他会再度起用,到他死了,内外才完全安心。
上元初年,赦免李义府的妻子回到洛阳。如意年间,追赠李义府扬州大都督,崔义玄益州大都督,王德俭、袁公瑜魏州、相州刺史,又各赐实封。睿宗立,有诏停止封赏,其幼子名李湛,事见《李多祚》传。
李林甫,是长平肃王叔良的曾孙。
最初任千牛直长,舅舅姜皎很喜欢他。
开元初年升任太子中允。源乾曜执政,与姜皎是姻亲,乾曜的儿子源挈为李林甫求官司门郎中,乾曜一向看不起他,说“:郎官应有才干和声望,哥奴哪里是任郎中的材料呢?”哥奴,是李林甫的小名。乃任他为谕德,逐步升到国子司业。
宇文融为御史中丞时,引李林甫与之同列,渐渐历任刑、吏部侍郎。当初,吏部置长都要列名榜示,以定留放,宁王心中有十人希望能入选,李林甫说:“希望能黜一人以表示公正。”于是在一个人名旁注“:恐与王嘱有连,宜放冬集。”
当时武惠妃专宠,儿子寿王、盛王尤得玄宗宠爱。李林甫借中人高力士告知惠妃,愿保护寿王为万岁,于是惠妃对他感恩。侍中裴光庭的夫人,是武三思的女儿,与李林甫有私情,高力士本是出自武三思家的。至裴光庭死,武氏就请高力士推荐李林甫代为相。高力士因相位重大,未敢说话。皇帝此时正因中书令萧嵩的举荐,任用了韩休,正要写诏令,武氏告诉林甫,要他去为韩休请官。韩休任宰相后,很感激林甫而与萧嵩有了疙瘩。于是推荐林甫有宰相之才,惠妃也暗中撺掇,皇帝竟提拔林甫为黄门侍郎,不久又任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再进为兵部尚书。
皇太子、鄂王、光王被诬陷,皇帝欲废太子另立,张九龄恳切劝谏,皇帝不高兴,李林甫当面不说什么,退朝后却私下里与中人说:“天子的家事,外人干预个啥。”开元二十四年(736),皇帝在东都洛阳,想回长安。裴耀卿等人建议:“农民们秋收事还未结束,待到冬天农闲再回最好。”李林甫假装跛着脚,一个人走在最后,皇帝问他脚怎么啦,他说“:我不是腿有病,而是想奏件事。两个都城本来就是帝王的东西宫,车驾要到哪一处去,何需等待什么时机?即使有妨农事,赦免所过地方的租赋不就行了。”皇帝十分高兴,即刻车驾西行。当初,张九龄由于文章写得好而进官,为相时坚守正直持重的作风,而李林甫则是由于会拍马屁得任大官,故而非常嫉恨张九龄,私下里进谗陷害。皇帝想赏朔方节度使牛仙客实封,张九龄对李林甫说:“封赏是为了奖励名臣的大功,边将要第一功的,怎可匆忙决定,我将与你争辩。”李林甫同意在廷前各抒己见,及至进见时,张九龄多方说明不可封,而李林甫则默不发言,退朝后又在背后说东道西。牛仙客第二天来见皇帝,哭着辞谢请不加封,皇帝就更加想赏仙客了。张九龄坚持不可,李林甫对别人说:“天子用人,有什么行不行的。”皇帝听说后,很喜欢李林甫的不坚持己见。由此更加疏远张九龄了。不久,张九龄和裴耀卿都罢了宰相职,而专任用李林甫、牛仙客了。当初,三位宰相就位时,两人弯腰疾趋,而林甫在中间昂首阔步毫无谦让之意,春风得意的样子流溢在眉宇之间,观看的人偷偷议论:“一雕挟两兔。”不久,诏书下来,裴耀卿、张九龄左右丞相被免官,李林甫幸灾乐祸嘲笑说“:你们还当左右丞相吗?”眼里露着阴险而送。其他公卿见了都为之战栗。此时,李林甫进兼中书令。皇帝到底听了李林甫的话,杀了太子瑛、鄂王瑶、光王琚三个亲生儿子,天下人均觉得三人死得冤。大理卿徐峤居然胡说什么“:历来大理狱杀气盛,鸟雀不敢栖息。
如今刑部断狱,死罪的一年才五十八人,乌鹊都在狱户上做窝了,死刑几乎弃置了。”群臣祝贺皇帝,皇帝又说这是大臣的功劳,于是封李林甫晋国公,封牛仙客豳国公。
皇帝将要重立太子了,李林甫探得皇帝的心思,就多次称道寿王。皇帝对此秘而不传,皇帝心中属意忠王,终于,寿王未能立。太子已定,李林甫一则恨自己的谋划未能得逞,再则也从此事悟出自己恐会有祸,于是表面上与韦坚亲善。韦坚,是太子妃的哥哥,让他任要职,准备扳倒他家以动摇东宫的地位。
于是设计使韦坚犯罪入狱,太子上表请求与韦妃离婚以示与韦坚绝无往来。李林甫的计谋未达目的。杜良娣之父杜有邻与女婿柳责力彼此看不惯。柳责力生性疏狂浮躁,想帮助李林甫动摇太子,竟诬告杜有邻妄图有变,将杜有邻逮捕,诏令审讯,最后赐死。为此案牵连到裴敦复、李邕等人,都是李林甫平日嫉恨不喜欢的人,一起株连杀掉。太子亦贬杜有邻的女儿杜良娣为庶人赶出东宫。不久,又唆使济阳别驾魏林,诬告河西节度使王忠嗣密谋兴兵拥立太子。皇帝不相信,但仍将王忠嗣贬谪出京。李林甫告诉皇帝“:太子一定知道他的阴谋。”皇帝说:“我的儿子一向处于深宫,怎会与外人通谋?这一定是有人故意诬陷。”李林甫多次陷害太子,都没有成功。一天故作从容地说“:古代立储君,必先着重贤德,若不是对国家宗稷有极大功劳的,那谁也比不上嫡长子。”皇帝沉吟半天才说“:庆王往年狩猎,脸被豸内伤得厉害。”李林甫答“:破了脸不是比破国强些吗?”皇帝颇受惑,说:“待我慢慢想想。”不过太子一直以谨慎孝顺闻名,内外都没有坏名,所以谣言飞语不能侵害他,皇帝也无理由猜疑他。
李林甫善于刺探皇帝的心意。那时,皇帝年事已高,亲自听事做决断渐渐倦怠,不大耐烦以法规来检校事理,却重视接对大臣,有了李林甫任宰相后,对他十分信任,毫不猜疑。李林甫又善于培养皇帝的个人欲望。从此皇帝安居在深宫,沉溺在歌舞声色之中。君王之德被遗忘了,李林甫每有奏请,一定先贿赂左右,窥视各种动静,设法巩固皇帝的恩宠和信任。即使是厨夫御婢也都得到他的厚赏,所以天子有些微动静林甫全都知晓。他生性阴险,工于心计,杀人残忍,但喜怒均不形于色,脸上总是很柔和地微笑,初看上去和蔼可亲,相处的时间长了,就觉城府深阻,终究掌握不了他的心思。公卿如果不是由他荐举而得官的,一定会获罪遭贬;依附他的,即使是无识小人,也必引荐为重臣。与他同时为宰相的,如张九龄、李适之等人,后来都遭逐斥;甚至杨慎矜、张蠧、卢幼临、柳升等几百人都被牵连,相继被杀。李林甫以王妒、吉温、罗希..为爪牙,多次制造大案。官吏缙绅均惴惴不安,屏息不敢动。
李适之的儿子李雨言曾设盛筵招待宾客,但终一天都没一个人敢去。李林甫有个堂形状像半弦月,称之为“月堂”。每遇到想排挤诬陷哪个大臣了,就住到那里,思考设计如何中伤人家。假若他高兴地出堂来,那个人就要家破人亡了。其子李岫任将作监,见父亲权势熏天灼人,悚然而惊心,曾随从父亲游后园,看见一挽重车的人,就跪着流泪对父亲说:“大人长久以来位居宰相,树敌甚多,以致前途满是荆棘,哪一天祸事临头,想与这个人一样恐怕还不能呢。”林甫听了很不高兴,说:“形势已然如此,又有什么办法?”
那时,皇帝诏令天下士有一艺之长的都到京师来备选,李林甫担心士人面对皇帝谈话时,会有人责斥自己,就建议说“:这些士人都是些草野之人,不懂宫禁,只会胡言乱语来烦扰陛下,请将这些人都交给尚书省长官去考察询问。”接着又派御史中丞主持监督,结果没一个人能入选。林甫还就此向皇帝庆贺,表示没有一个有才干的人遗落在外。不久林甫又兼任陇右、河西节度使。又改任右相,免节度,加官开府仪同三司,实封三百户。
咸宁太守赵奉璋收集了李林甫所干坏事二十条,准备揭发。林甫暗示御史将赵奉璋治罪,检举他妖言惑众,罪当死。著作郎韦子春也因与赵奉璋友善而牵连遭贬。皇帝曾在勤政殿大陈乐舞,结束后,兵部侍郎卢绚乘马横道而去,皇帝见他温雅有英气,赞美了几句。第二天,林甫将卢绚的儿子召来,对他说“:你父亲一向声望很高。现在皇帝想让他到交、广去任职,如果觉那里荒凉艰苦不想去的话,可以现在就告老请求退休。”卢绚很害怕,听从林甫的话,后来贬出京都任华州刺史,不久,任他为太子员外詹事,卢绚由此不被任用。当时有些人因才能或好声誉闻名的,李林甫妒在前,故都会受到天子的冷落或疏远,所以李林甫在位时恩宠无人可比。凡是御府所贡献的远方珍奇美味,均要使者转赐给他,皇帝吃到什么美味,也一定赐给他一些。
曾经诏令百官在尚书省检阅一年来所得之贡物,参观完后,把所有贡物都赐给他,还让车辇将东西送到他家。李林甫随皇帝去华清宫,赐给御马,还有武士一百人、女乐两部。薛王的别墅其胜景秀丽在京师要数第一,也赐给林甫,其他的宅第、田园、水磨等都是最好的、最肥腴的、最便捷的。李林甫的车马衣服极其奢侈靡丽,他尤其喜欢声伎,侍姬满宅,男女各有五十人,以往的规矩,宰相都是有极大功劳、极高品德的人。从不考虑什么权威,出入时的随从都很少,普通士人百姓见了也不需要回避。李林甫自己知道与许多人结了怨仇,深怕突然冒出个刺客。所以他出入时,用很多骑兵卫士,先行一百步,喝道护卫,再有金吾为之赶人清道,即使公卿也要赶快退避让路。住的地方,重重门关,间间有复壁,还有版石机关,一个晚上要搬两次,即使家人也不知他此刻在何处。有时皇帝不上朝,各司的要官都要到他门上来请示,台、省都因之而空。左相陈希烈虽然在省府办公,但无人去见他。
李林甫没什么学问,说起话来俚俗浅薄,听到的人往往在背后耻笑。他看中了苑咸、郭慎微,让他们主管书记。他们精熟文法,所用之人若不是谄附的一律用格令来衡量,所以小小纲目没有乱离谱,而人们都害怕他的威严权势。后来,林甫又兼安西大都护、朔方节度使。
不久又兼任单于副大都护,后因朔方副使李献忠反叛,让还节度之职。
当初,李林甫厚待王钅共,王钅共也为他尽力。后来王钅共出事了,诏令宰相审讯,林甫十分害怕,不敢见钅共,案件审讯结果送上来,也没有为之申辩救援。后来就让杨国忠代为御史大夫,李林甫瞧不起杨国忠,所以无所畏惧,只因贵妃的缘故与杨国忠亲善。及至杨国忠权势日盛,地位之显赫,天下侧目,这才与他合不来且势如仇敌。那时,杨国忠正兼任剑南节度使,而南蛮入侵,李林甫趁机建议要杨国忠到剑南镇守,好让杨国忠离开京都。国忠无奈,入朝向皇帝告辞,皇帝安慰说“:你去那里,待你处置军事完毕,我就召你回京的。”李林甫得知后既忧且恨。这时李林甫已有病在身,加上这事,病日渐沉重。此时皇帝赴温泉,诏令车马载林甫同行,御医诊治,珍膳调养,皇帝不时存问,中官照顾起居,真是无微不至。病危了,巫者看了病后说:“见天子一面将有起色。”皇帝想再见林甫,左右劝阻。于是诏令李林甫走出廷来,皇帝登上降圣阁,手举红巾对林甫挥招。林甫已不能起身了,左右代为拜谢。不久,杨国忠从四川回来,即到林甫家,谒拜床下。林甫流泪托付后事,最后因不能进食而死。他的儿子们将灵柩护送回京发丧,追赠太尉、扬州大都督。
李林甫居宰相位共十九年,邀宠揽权,欺瞒天子的耳目,谏官们都居其位而养其资,没有一个敢主持正义的,补阙杜..两次上书议论政事,结果被斥为下圭阝县令。李林甫借此事说给其他的人听:“明主在上,我们当臣子的顺着皇帝的心意还来不及,还要议论些什么?你们难道没看见立仗马(在仪仗队里的马)?整天默不做声,能得到三品的饲料;若一声嘶鸣,马上就逐出队伍。以后即使想不叫了,还能有机会吗?”从此,谏争之路断绝。
贞观以来,蕃人而任将职的如阿史那社人小、契必艹何力,都极忠心效力,但总不能当上将,皆由大臣控制,所以上面还有余权可以节制下属。先天、开元年间,大臣中如薛讷、郭元振、张嘉贞、王..、张说、萧嵩、杜暹、李适之等人,都是从节度使而升为宰相的。李林甫嫉恨儒臣因筹划方略而得靖边的功劳,又得高位,因而想杜绝这一条升官接近皇帝的路,好巩固自己的权势,于是劝说皇帝:“以您陛下的雄才大略,国家富强,而夷狄竟然未能剿灭的原因,都是由文官为将,他们不敢冒矢石而身先士卒。不如任用蕃将,他们出生于雄健的父母,哺养在马背上,成长在行阵中,天性骁勇。假若陛下能感化他们而任用之,他们定能效死,夷狄就不愁不能剿灭了。”皇帝很同意他的说法,因而让安思顺代替李林甫统领节度,提升安禄山、高仙芝、哥舒翰等专为大将。林甫看中了这些人都不是汉人,没有入朝当宰相的资格,因此之故安禄山能专控三个道的劲兵,十四年不迁动。
天子很满意李林甫的策略,安然不疑,终究让安禄山统兵动乱天下,使王室从此衰微。
起先,李林甫曾梦见一个人白白的而有胡须,逼他退位。醒后就到处寻找梦中的人,发现裴宽很像,心中念叨“:裴宽想取代我。”于是借与李适之一党将裴宽赶出京都。后来杨国忠代李林甫为宰相,据说杨国忠的样子极像裴宽。杨国忠一向心里仇视李林甫,李林甫死尚未入葬时,杨国忠就暗示安禄山揭发李林甫,安禄山就要阿布思的降将入朝,告发李林甫曾与阿布思约为父子,准备叛乱。
于是把这事交给有司查核,林甫的女婿杨齐宣害怕连坐,乃胡说什么李林甫祭神诅咒皇帝,杨国忠又检举林甫种种恶行。皇帝怒,下诏说李林甫滥祀餍人,勾结叛虏,图谋危害社稷。着令剥夺他所有官职爵位,斫开棺材,脱去身上的金紫官服,取出口中所含珍珠,改用薄棺,用庶人的规则落葬;他的儿子司储郎中李萫、太常少卿李屿及李岫等人均迁往岭南、黔中,各人给奴婢三人,家产抄没;女婿们如张博济、郑平、杜位、元扌为及亲属子弟在官者李复、李道、李光等人一并贬官。
张博济也是个奸佞自肆的人,曾任户部郎中,户部有考堂,天下一年的会计均在此处。张博济被废为员外郎中听事,别取都水监地为考堂,擅自取用诸州上缴的钱很不少,有司不敢声张。
皇帝至蜀,给事中裴士淹因辩才博学而得重视。那时,肃宗在凤翔,每任命宰相都要启禀太上皇。肃宗任房..为将,太上皇评论说:“他不是个能破贼兵的人,假如姚元崇还在,这些贼人全不在话下。”选拔宋瞡,太上皇说:“他只是靠耿直取得声望罢了。”前后评论了十多人,都十分准确精当。及至评论到李林甫,太上皇说:“这家伙嫉贤妒能,荐举的人都是比他更下的人。”裴士淹接着问:“陛下全然知道,但为什么任用他这么久呢?”太上皇默然不答。
肃宗至德年间,两京的变乱平定,大赦,惟有安禄山支党及李林甫、杨国忠、王钅共的子孙不赦。天宝时,曾用玉雕刻了玄元皇帝及玄宗、肃宗的像放在太清宫,后来又雕了李林甫、陈希烈的像排列左右。代宗时,有人说:“李林甫阴险,曾经不利于先帝,宗庙几乎被毁,为什么把他的像留到今天?”代宗下诏埋掉。到僖宗广明初年,卢携任太清宫使,挖地挖出了李林甫的像,送到京师后毁掉。
卢杞,字子良,父亲卢弈,被安禄山杀害,卢杞有口才,但十分丑陋,脸如鬼,呈蓝色。居常衣食寒碜不以为耻,人们不知其矫情,都说他有乃祖卢怀慎遗风。
靠父荫任清道率府兵曹参军,仆固怀恩曾召他为朔方府掌书记,因病而免,补为鸿胪卿,出任忠州刺史,曾去谒见节度府卫伯玉,伯玉不喜欢他,乃辞谢而回。后来渐升任吏部郎中,出任虢州刺史。曾上奏称虢州有官猪三千头,人民负担不起而成患,德宗说:“把它们迁到沙苑去。”卢杞说:“沙苑地在同州,同州也是陛下的百姓。臣以为不如宰杀吃掉为好。”皇帝嘉奖道“:身为虢州刺史还考虑到别的州,是宰相之才啊。”于是诏令将猪赐给贫民。皇帝也就有意要委以重任了。不久,召卢杞为御史中丞,凡有论奏,无不合皇帝的心意。过了年升为大夫,不到十天,又提拔为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卢杞得志以后,阴险狠毒的一面渐渐表露出来,忌妒有贤德的人,猜疑有才能的人,稍稍冒犯了他,不将人置之死地不罢休。他想树立威势,乃胁迫众人以示自己的权威。杨炎与卢杞同为宰相,杨炎瞧不起卢杞才能低下。卢杞心里不高兴,不到半年,就诬陷杨炎使他罢官了。那时大理卿严郢与杨炎有隔阂,卢杞即提拔严郢为御史大夫,使其成为自己的助手,杨炎终于被逐而死。张镒才能平平,为人迂缓,是皇帝倚重亲近的人,没有机会排挤他。恰好陇右用兵,卢杞去见皇帝,假装请求带兵出征,皇帝不同意,于是就推荐张镒去守凤翔。后来,又不喜欢自己提拔的严郢了。那时,幽州的朱滔与朱氵此因言语而失和,就诬称是朱滔的司马蔡廷玉挑拨兄弟之情,请杀廷玉。不久朱滔谋反,皇帝想以斥责蔡廷玉的办法来取悦于朱滔,将事情交给御史郑詹查询,最后定罪贬为柳州司户参军,令派吏护送,蔡廷玉以为要把他送给朱滔,于是自己投黄河溺死。卢杞将事情上奏皇帝,说恐怕朱氵此会怀疑杀死蔡廷玉是皇帝的意思,希望能将郑詹交给三司共同查询,同时检举严郢。以前,郑詹与张镒友善,每当卢杞有什么挑三拨四时,郑詹就来张镒处。卢杞知道这情况后,等到一天郑詹去张镒处了,他就也去张镒家,径直就坐下,郑詹避开了。卢杞就与张镒谈论机密事,张镒不得已,说:“别说了,郑侍御在这里。”卢杞假装吃惊地说:“刚才所说的话,绝不是外人可以听的。”这时,就把这事一并治罪。最后有诏令郑詹用廷杖打死,严郢流放费州。杜佑管理财政,皇帝十分宠信礼待,卢杞千方百计诋毁诬蔑,终于将杜佑贬为苏州刺史。李希烈反叛,卢杞一向嫉恨颜真卿严正耿直而敢说,就让皇帝命颜真卿到李希烈叛军中去说服劝降,终于被叛军杀害。以前的宰相李揆声望很高,卢杞担心皇帝再起用他,就让他出使吐蕃任会盟使,李揆死在路途中。
李洧带领徐州归顺,还有一个很好的建议,卢杞就设计让人将此事先报告张镒,卢杞大怒,不让该建议施行,不让李洧有功。卢杞的阴险狠毒,天下无不痛恨,但因为皇帝宠信他,都不敢说。
此时,兵屯于河南、河北,战事相持不下,财政十分紧张,仅军事所需,每月约一百多万缗,府库里的钱仅够支付三个月。卢杞让户部侍郎赵赞管理财政收支,太常博士韦都宾等人建议:“商人们资产一千万的,听任他们自己经营,资产超过一千万的,把多的借出来助军费。
待战争结束再还给他们。”皇帝同意。京城中严格规定交钱日期,校吏们大肆搜括,怀疑商人藏匿不报,动辄鞭打捆绑,人们不胜其苦,不少人为此而自杀,整个京师每日喧嚣不止。然而集中所有的再加上田宅奴婢的钱也只八十万缗。又命凡典当的、出租房屋的、有余粮出售的都要“借”出四分之一,就这样也只得二百万缗,而长安再无商业可言。百姓们都拦住宰相诉苦恳求,卢杞没办法回答,令人将百姓赶走。皇帝知道了百姓的愁怨,则所得不足以支付军费,乃停止此种做法。赵赞没有办法,于是间架税、除陌税等暴政畅行。所谓间架税,即每幢房子,两根撑木之间称为一间,每间房屋按等级纳税:上等的每间两千、中等的一千、下等的五百。派吏拿着筹码到房子里来计算登记。若有隐匿,一律加倍抵罪,告发者能得五万赏钱。所谓除陌税,凡是公私贸易,原税法是每一缗(一千钱)交税二十钱,现在则加到每一缗交钱五十。贸易中间人记载贸易额,收税交给有司。若不经中间人而自相买卖,则自己上报,若有隐匿,一千钱就罚款二万,告发者能得一万赏钱。于是中间人就能大做手脚,大捞油水。公家所得往往不到一半,而怨恨牢骚之声满天下皆是。所以到泾原兵乱时,乱军在街上大喊“:以后再也不夺你们商人的资产了,以后再也不收你们的间架除陌税了。”响应起而造反的人极多。这种招怨造乱,都是卢杞一手造成的。
皇帝避乱去奉天,卢杞与关播跟随。
几天后,崔宁从贼攻陷处来,指责使皇室颠沛流离都是卢杞造成的,卢杞即诬告崔宁反叛,皇帝将崔宁杀了。灵武杜希全率领盐、夏二州的兵六千人来赴国难,皇帝与大家商议让他们从哪儿走。卢杞要他们道经漠谷。浑蠨说:“不行,那里路险,且已被贼人所占,不如经乾陵北,越过鸡子堆而扎营,成为掎角,破贼就容易了。”皇帝用卢杞的建议,贼人果然把守险隘,兵不得通过,还回..州。
李怀光从河北回来,多次击败贼人,朱氵此兵退走。有人对王罖、赵赞说:“听说李怀光曾经斥责宰相不善于出谋划策,财政上赋敛很重,京师克减军赐,应该诛杀以向天下人致歉。现在怀光正建了功,皇上必定听他的话,公等的地位可就危险了。”两人将此话告诉卢杞,卢杞害怕了,就对皇帝说:“李怀光为社稷建立了大功劳。贼人听到他的名字就丧胆奔逃。现在可以趁其威势,一举而彻底歼灭贼人,假若要他来朝,那么犒劳赏赐等要留连很多日子,贼人就能得暇招集残部,修筑工事,调整部署。那时再去打他们就难了,不如让他乘胜去攻克京师,定会势如破竹的。”皇帝认为他说得有理,就诏令李怀光不必还朝,而进屯便桥。李怀光认为自己千里来赴难,建立了大功,却被奸臣阻挠,不能见天子一面,心内忧郁又无可发泄。于是打算反抗,公开揭发卢杞等人的罪恶。他的揭发,引起汹汹的士议,大家都指斥卢杞,皇帝才开始醒悟,将卢杞贬为新州司马。
当初,德宗皇帝刚即位,任崔..甫为宰相,总是以道与德来引导皇帝的思想,所以建中初年纲纪肃然,赫然有贞观之风,及至卢杞为宰相,劝说皇帝以刑名来要求天下,叛乱及败政接踵而至,卢杞的狡诈阴毒,即使国事受挫、国主受辱,他依然恣肆妄为。后来虽遭贬斥,但皇帝仍时刻念叨他。到兴元年下赦令,不久升他为吉州长史。卢杞说“:皇上定会再用我。”贞元元年(785),诏令任卢杞为饶州刺史。给事中袁高该替皇帝起草诏书,不肯写这一诏书,对宰相说“:卢杞违背天理,使皇上流离失所,已万幸赦他不死,如今再把一个大州交给他,大失天下之所望。”宰相不高兴了,就召别的舍人起草,袁高坚持,此诏书不得下发,这时,谏臣赵需、裴佶、宇文炫、卢景亮、张荐等人共同议论,都说卢杞之罪四海之人都鄙弃,现在再起用他,会使忠臣寒心,良士痛骨,且一定会再启祸端。他们的话极为恳切中肯。皇帝对宰相说“:给卢杞一个小州可以吗?”李勉说“:陛下要给他大州也没什么难的,但怎样平息四方的责难呢?”于是诏令为澧州别驾。后来散骑常侍李泌来朝,皇帝说:“袁高他们议论了卢杞的事,我已同意他们了。”李泌叩头庆贺说:“前些日子,外面议论陛下有如汉朝的桓帝、灵帝,今日才知陛下是尧舜一样的国主啊。”皇帝听了很高兴。
卢杞最后死在澧州。
当初,尚父郭子仪病得很重,百官都来他家探望,郭子仪的姬侍们都不回避。
及至卢杞来看望,郭子仪让姬妾们全都回避,自己靠着小几等卢杞。家里人很奇怪,问这是为什么。郭子仪说:“卢杞这个人外貌丑陋,内心阴毒,侍妾们见了他的模样一定会笑,他以后若得大权,那我们家就会灭族了。”
崔胤字垂休,是宰相慎由的儿子。
考中进士,升官至中书舍人、御史中丞。
喜弄阴谋,附依权势。外表看起来简朴谨慎,实则内心险诈狡猾。崔昭纬多次荐举他,由户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其时王珙兄弟争河中之职,派胤为节度使,不能赴任。半年后,仍以中书侍郎职留京辅政。及至崔昭纬犯罪被杀,胤被贬为武安节度使,陆..执政。其时王室孱弱,南、北司各树党羽结交藩镇,内部相互排挤。胤一向与朱全忠要好,倾心与之联结。全忠上言胤有功劳,不宜安置在京都外,故而召回仍为宰相而驱逐陆..。
光化初年,昭宗自华州返都,力求抚平内部,而崔胤暗中为朱全忠撑腰,使他拥兵四出讨伐。皇帝厌恶他的做法,贬他为吏部尚书,又倚重陆..为宰相。适逢清海缺统帅,于是任胤为清海节度使。
当初,崔昭纬之死,都是王抟等人揭发其罪状的,胤连累遭贬,心中记恨。待到与王抟同为宰相,胤建议罢黜所有宦官,王抟不支持并劝说皇帝慢慢来。如今皇帝又把他外调了,就把王抟对皇帝说的话告诉全忠,要他揭发弹劾王抟依附宦官共谋害国,其罪该杀。其时崔胤在湖南,皇帝召回,仍居司空、门下侍郎、平章事,兼领度支、盐铁、户部使,而赐王抟自尽。
中尉宋道弼、景务..等人也都被诛。从此崔胤权震天下,虽宦官亦皆侧目屏息。
到此,胤四次拜相,人称“崔四入”。
中尉刘季述将皇帝幽禁在东内,拥戴德王执政。刘季述虽深恨胤,但惧怕全忠的强悍,不敢杀胤,只是罢免了他的政府职务。胤催促全忠发兵西进,责问季述幽禁皇帝的罪状。全忠派张存敬攻河中,掠取晋、绛。神策军大将孙德昭常表现出对阉人软禁侮辱天子的事十分愤懑,胤指使判官石戬与德昭交游,窥察其心。德昭每次醉酒后必哭,胤探得他的心事后,就要戬去劝说:“自从刘季述废天子,天下人从未忘记,武夫义臣都切齿痛恨。此次谋反,只是季述、仲先罢了,别人慑于他们的权威,并未参与谋划。
如果你能诛杀这两个混蛋,迎皇上复辟,岂不功成名立?如果不早打算,这功怕会被别人抢先了呢。”德昭认为对,戬于是把胤的计谋告诉他,德昭同意,胤割断衣带与他盟誓。不久就杀了季述与仲先。论功升胤为司徒,胤辞谢不就,仍使辅政,归还被夺的政职。皇帝感胤之恩,每次接见他不称其名而呼其字,胤所得宠遇无可比拟。
天复元年(901),全忠已攻陷河中,进逼同州、华州。中尉韩全诲因胤与全忠要好,担心会诱导全忠来清君侧。于是要求皇帝罢胤的政职,没等到皇帝同意下令,就急匆匆地把皇帝挟持到凤翔。
胤恨皇帝被挟持,不肯跟去,召全忠领兵来迎回天子,令太子太师卢渥率群臣欢迎全忠。起先,全忠到华州,派幕府裴铸奏事,皇帝不得已,只好听任他来朝。至此,胤为他策划,用兵威慑行营。皇帝下诏促他回镇。同时诏令卢渥等人西来。
全忠上表说:“过去写诏书都由宰相执笔,如今得知不是陛下的本意,臣已被他误引。现军队已经入关,请求能与李茂贞相约消除误会,共同迎接銮驾回京。”
茂贞却弹劾道:“崔胤畜养玩命之徒,竟然支用专利之款,又令亲信陈班与京兆府募兵保卫其私宅。天子出巡,派五位使者去召他,他安卧不动,只是上表辞谢。”当时皇帝见了全忠的表也很生气,于是下诏书严责崔胤,命他为工部尚书,免除其政职,胤出京居于华州。
当初改元天复后,宦官们对崔胤委屈听命,无事不先和他商议。每次皇帝与他在宫中议论军政大事,往往谈到天黑。胤建议除绝所有宦官,令宫人掌管宫内事宜。韩全诲等探知后,一起到皇帝面前乞求哀怜。皇帝于是诏令胤以后有所奏请时,都用书面密封,免被窃听。
宦官们越发恐惧,更加想知道胤的计谋。
于是找到识字的美女宗柔等人,安排在皇帝左右,侦察他们的计划。胤的计谋渐渐泄露出去,宦官们或哭泣或怨恨,人人自危。劫持天子的计策就这样确定了。
崔胤在华州时,多次替全忠筹划歹计。全忠率兵回驻河中,胤到渭桥迎接,向全忠敬酒,还亲自唱歌以助兴。其时李茂贞杀死韩全诲等人,与全忠言和。
皇帝急召崔胤,墨笔诏书发了四道,朱笔御札也发了三封,但胤却称有病而辞谢。
及至皇帝离开凤翔到全忠军中,胤才在路上迎接圣驾。仍任他为平章事,晋升司徒,兼掌六军十二卫等事。又下令将他的家迁居右军,赐给帷帐器用等物十车。胤奏道:“高祖、太宗时没有内侍掌军权的。天宝以后宦官权渐盛。德宗分羽林军为左右神策军,令宦者主掌,不过以二千人为限。以后参与执掌机密,以致内务百司全归中人主管。他们彼此包庇为非作歹,朝廷权威减弱。祸患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恳请罢斥左右神策、宫内各司使以及各道监军。”于是宫内外宦官全部诛杀,诏命的传送宣读只用宫人宠颜等人。
皇帝在凤翔时,用卢光启、苏检为宰相,胤都把他们赶走杀掉。对跟随去凤翔的近臣陆..等三十多人也都罢斥,只有裴贽一向孤立可控制,留下共掌政事。
至此,皇帝的动静全取决于胤,没人敢说一句话。胤建议由皇子为元帅,全忠为副帅,以示褒奖他迎驾的功劳。全忠私心觉得辉王年幼可利用,所以胤有这样的建议。皇帝说:“濮王年长,派他如何?”回到宫中召翰林学士韩亻屋商量,亻屋暗中助胤,终于不能改变胤的建议。全忠东归,群臣列班直送至长乐驿,胤更远送到灞桥饯行,欢饮至二更天才回。皇帝立时召见问“:全忠一路顺利吗?”又与胤对饮,命宫女做舞剑曲,直至四更天。
胤回去,还赐两个宫女,胤坚持辞谢才作罢。这时,天子孤危无助,威严全失,胤的挟持皇帝竟到了这地步。又进官侍中,封爵魏国公。
自凤翔回京,崔胤揣度全忠有篡夺之心,自己位居宰相,担心哪一天祸发,因此想掌握一部分兵权。他假意对全忠说“:京师太靠近李茂贞,不可不防,需要募兵守卫。如今左右龙武军、羽林军、神策军徒有虚名。请每军设置四名步将,每将率领二百五十人;设置一名骑将,率领一百人。让他们轮番值卫。”派京兆尹郑元规为六军诸卫副使,陈班为威远军使,在京师市井募兵。全忠明白他的意思,表面同意。胤于是拆毁佛塔,取铜铁做兵械。全忠暗中让手下的汴人几百个来应募,又派儿子朱友伦入宿卫军。一次玩球,友伦不幸从马上跌下身死,全忠怀疑是胤的阴谋,大怒。当时,有传言说崔胤将挟持皇帝到荆、襄,而全忠也正打算胁迫皇帝在洛阳建都,担心其建议会遭到反对,于是密表揭发崔胤专权乱国的罪行,请问罪诛杀。皇帝遂罢胤为太子少傅。全忠令儿子友谅带兵包围开化坊崔宅,杀死崔胤。应募的汴州兵士都出来控制局势,市民们争相用瓦砾掷击胤尸,该年胤五十一岁。郑元规、陈班等都被杀。此乃天复四年(904)正月之事。
崔胤罢官后三天被杀。死后十天,全忠胁迫皇帝迁居洛阳,并将长安的居民都赶出东迁,拆房子的木材在渭河中顺流而东。老人孩子也赶上路,啼哭声沿路不绝,都大骂:“国贼崔胤引来朱全忠出卖社稷,使我们流离失所。”起先,全忠虽据有河南,但各强悍诸侯互相牵制,还不敢决然篡夺。及至崔胤离间宫廷,与他相结,才得步步实现野心,取皇权而成强大之势,终于亡唐天下。崔胤身被杀,宗族遭灭。世人说崔慎由晚年无子,曾遇见一个怪和尚,得到他的法术,才生了胤,取字缁郎。及胤任宰相,他叔父崔安潜曾感叹“:我们父兄辈刻苦以保持的门户,将来一定会被缁郎败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