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胡纮 何澹 林栗 高文虎 陈自强 郑丙 京镗 谢深甫 许及之 梁汝嘉

  胡纮字应期,处州遂昌人。淳熙中,举进士。绍熙五年,以京镗荐,监都进奏院,迁司农寺主簿、秘书郎。韩侂胄用事,逐朱熹、赵汝愚,意犹未快,遂擢纮监察御史。

  纮未达时,尝谒朱熹于建安,熹待学子惟脱粟饭,遇纮不能异也。纮不悦,语人曰:"此非人情。只鸡尊酒,山中未为乏也。"遂亡去。及是,劾赵汝愚,且诋其引用朱熹为伪学罪首。汝愚遂谪永州。

  汝愚初抵罪去国,搢绅大夫与夫学校之士,皆愤悒不平,疏论甚众。侂胄患之,以汝愚之门及朱熹之徒多知名士,不便于己,欲尽去之,谓不可一一诬以罪,则设为伪学之目以摈之。用何澹、刘德秀为言官,专击伪学,然未有诵言攻熹者。独稿草疏将上,会改太常少卿,不果。沈继祖以追论程颐得为察官,纮遂以藁授之。继祖论熹,皆纮笔也。

  宁宗以孝宗嫡孙行三年服,纮言止当服期。诏侍从、台谏、给舍集议释服,于是徙纮太常少卿,使草定其礼。既而亲飨太庙。

  纮既解言责,复入疏云:"比年以来,伪学猖獗,图为不轨,动摇上皇,诋诬圣德,几至大乱。赖二三大臣、台谏出死力而排之,故元恶殒命,群邪屏迹。自御笔有\'救偏建中\'之说,或者误认天意,急于奉承,倡为调停之议,取前日伪学之奸党次第用之,以冀幸其他日不相报复。往者建中靖国之事,可以为戒,陛下何未悟也。汉霍光废昌邑王贺,一日而诛群臣一百余人;唐五王不杀武三思,不旋踵而皆毙于三思之手。今纵未能尽用古法,亦宜且令退伏田里,循省愆咎。"俄迁纮起居舍人。诏伪学之党,宰执权住进拟,用纮言也。自是学禁益急。进起居郎,权工部侍郎,移礼部,又移吏部。坐同知贡举、考宏词不当而罢。未几,学禁渐弛,纮亦废弃,卒于家。

  何澹,字自然,处州龙泉人。乾道二年进士,累官至国子司业,迁祭酒,除兵部侍郎。光宗内禅,拜右谏议大夫兼侍讲。

  澹本周必大所厚,始为学官,二年不迁,留正奏迁之。澹憾必大,及长谏垣,即劾必大,必大遂策免。澹尝与所善刘光祖言之,光祖曰:"周丞相岂无可论,第其门多佳士,不可并及其所荐者。"澹不听。

  时姜特立、谯熙载以春坊旧恩颇用事。一日,光祖过澹,因语澹曰:"曾、龙之事不可再。"澹曰:"得非姜、谯之谓乎?"既而澹引光祖入便坐,则皆姜、谯之徒也,光祖始悟澹谩诺。明年,澹同知贡举,光祖除殿中侍御史,首上学术邪正之章。及奏名,光祖被旨入院拆号,与澹席甫逼。澹曰:"近日风采一新。"光祖曰:"非立异也,但尝为大谏言者,今日言之耳。"既出,同院谓光祖曰:"何自然见君所上章,数夕恍惚,饵定志丸,他可知也。"进御史中丞。

  澹有本生继母丧,乞有司定所服,礼寺言当解官,澹引不逮事之文,乞下给、谏议之。太学生乔嚞、朱有成等移书于澹,谓:"足下自长台谏,此纲常之所系也。四十余年以所生继母事之,及其终也,反以为生不逮而不持心丧可乎?奉常礼所由出,顾以台谏、给舍议之,识者有以窥之矣。"澹乃去。终制,除焕章阁学士、知泉州,移明州。

  宁宗即位,朱熹、彭龟年以论韩侂胄俱绌,澹还为中丞,怨赵汝愚不援引。汝愚时已免相,复诋其废坏寿皇良法美意,汝愚落职罢祠。又言:"专门之学,流而为伪。愿风厉学者,专师孔、孟,不得自相标榜。"除同知枢密院事、参知政事,迁知枢密院。

  吴曦贿通时宰,规图帅蜀,未及贿澹,韩侂胄已许之,澹持不可。侂胄怒曰:"始以君肯相就,黜伪学,汲引至此,今顾立异耶?"以资政殿大学士提举洞霄宫。起知福州。澹居外,常怏怏失意,以书祈侂胄,有曰:"迹虽东冶,心在南园。"南园,侂胄家圃也。侂胄怜之。进观文殿学士,寻移知隆兴府。后除江、淮制置大使兼知建康府,移使湖北,兼知江陵。奉祠卒,赠少师。

  澹美姿容,善谈论,少年取科名,急于荣进,阿附权奸,斥逐善类,主伪党之禁,贤士为之一空。其怕更化,凶党俱逐,澹以早退幸免,优游散地几二十年。

  林栗字黄中,福州福清人。登绍兴十二年进士第,调崇仁尉,教授南安军。宰相陈康伯荐为太学正,守太常博士。孝宗即位,迁屯田员外郎、皇子恭王府直讲。

  时金人请和,约为叔侄之国,且以归疆为请。栗上封事言:"前日之和,诚为非计。然徽宗梓宫、慈宁行殿在彼,为是而屈,犹有名焉。今日之和,臣不知其说也。宗庙之仇,而事之以弟侄,其忍使祖宗闻之乎!无唐、邓,则荆、襄有齿寒之忧;无泗、海,则淮东之备达于真、杨,海道之防遍于明、越矣。议者皆言和戎之币少,养兵之费多,不知讲和之后,朝廷能不养兵乎?今东南民力,陛下之所知也,朝廷安得而不较乎?且非徒无益而已。与之岁币,是畏之矣。三军之情,安得不懈弛;归正之心,安得不携贰。为今日计,宜停使勿遣,迁延其期。比至来春,别无动息,徐于境上移书,谕以两国誓言。败之自彼,信不由衷,虽盟无益。自今宜守分界,休息生灵,不烦聘使之往来,各保疆场之无事,焉用疲弊州县,以奉犬羊之使乎?"

  孝宗惩创绍兴权臣之弊,躬揽权纲,不以责任臣下,栗言:"人主莅权,大臣审权,争臣议权,王侯、贵戚善挠权者也,左右近习善窃权者也。权在大臣,则大臣重;权在迩臣,则迩臣重;权在争臣,则争臣重。是故人主常患权在臣下,必欲收揽而独持之,然未有能独持之者也。不使大臣持之,则王侯、贵戚得而持之矣;不使迩臣审之,争臣议之,则左右近习得而议之矣。人主顾谓得其权而自执之,岂不误哉。是故明主使人持权而不以权与之,收揽其权而不肯独持之。"至有"以鹿为马、以鸡为鸾"之语。方奉对时,读至"人主常患权在臣下,必欲收揽而独持之",孝宗称善,栗徐曰:"臣意尚在下文。"执政有诉于孝宗曰:"林栗谓臣等指鹿为马,臣实不愿与之同朝。"乃出知江州。

  有旨省并江州屯驻一军,栗奏:"辛巳、甲申,金再犯两淮,赖江州一军分布防托,故舒、蕲、黄三州独不被寇。本州上至鄂渚七百里,下至池阳五百里;平时屯戍,诚哲无益,万一有警,鄂渚之戍,上越荆、襄,池阳之师,下流增备,中间千里藩篱,诚为虚阙。无以一夫之议,而废长江千里之防。"由是军得无动。

  以吏部员外郎召。冬至,有事南郊,前期十日,百执事听誓戒;会废节,有旨上寿不用乐,迨宴金使,乃有权用乐之命。栗以为不可,致书宰相,不听,乃乞免充举册官,以状申朝廷曰:"若听乐则废斋,废斋则不敢以祭。祖宗二百年事天之礼,今因一介行人而废之。天之可畏,过于外夷远矣。"不听。

  兼皇子庆王府直讲,有旨令二王非时招延讲读官,相与议论时政,期尽规益。栗以为不可,疏言:"汉武帝为戾太子开博望苑,卒败太子;唐太宗为魏王泰立文学馆,卒败魏王。古者教世子与吾祖宗之所以辅导太子、诸王,惟以讲经读史为事,他无预焉。若使议论时政,则是对子议父,古人谓之无礼,不可不留圣意。"

  除右司员外郎,迁太常少卿。太庙祫享之制,始祖东向,昭南向,穆北向,别庙神主祔于祖姑之下,随本室南北向而无西向之位。绍兴、乾道间,懿节、安穆二后升祔,有司设幄西向。逮安恭皇后新祔,有司承前失,其西向之位,几与僖祖相对。栗辨正之。

  除直宝文阁、知湖州。栗朝辞,曰:"臣闻汉人贾谊号通达国体,其所上书至于痛哭流涕者,考其指归,大抵以一身谕天下之势。其言曰:\'天下之势方病大瘇。非徒瘇也,又苦灸盭。又类辟,且病痱。\'臣每见士大夫好论时事,臣辄举以问之:今日国体,于四百四病之中名为何病?能言其病者犹未必能处其方,不能言其病而辄处其方,其误人之死,必矣。闻臣之言者不忿则默,间有反以诘臣,即对之曰:今日之病,名为风虚,其状半身不随是也。风者在外,虚者在内,真气内耗,故风邪自外而乘之,忽中于人,应时僵仆,则靖康之变是也。幸而元气犹存,故仆而复起,则建炎之兴是也。然元气虽存,邪气尚盛,自淮以北皆吾故壤,而号令不能及,正朔不能加,有异于半身不随者乎?非但半身不随而已,半身存者,凛凛乎畏风邪之乘而不能以自安也。今日论者,譬如痿人之不忘起,奚必贤智之士,然后与国同其愿哉?而市道庸流,口传耳受,苟欲尝试以售其方,则荡熨针石,杂然并进,非体虚之人所宜轻受也。闻之医曰:\'中风偏废,年五十以下而气盛者易治。盖真气与邪气相敌,真气盛则邪气衰,真气行则邪气去。然真气不充满于半存之身,则无以及偏废之体。故欲起此疾者,必禁其嗜欲,节其思虑,爱其气血,养其精神,使半存之身,日以充实,则阳气周流,脉络宜畅,将不觉舍杖而行。若急于愈疾而不顾其本,百毒入口,五脏受风,风邪之盛未可卒去,而真气之存者日以耗亡,故中风再至者多不能救。\'臣愚有感于斯言,窃谓贾谊复生,为陛下言,无以易此。"

  知兴化军,又移南剑,除夔路提点刑狱,改知夔州,加直敷文阁。夔属郡曰施州,其羁縻郡曰思州。施民谭汝翼者,与知思州田汝弼交恶,会汝弼卒,汝翼帅兵二千人伐其丧。汝弼之子祖周深入报复,兵交于三州之境,施、黜大震。汝翼复缮甲兵,料丁壮,以重币借兵诸洞,而乞师于帅府。栗曰:"汝翼实召乱者。"移檄罢兵,乃选属吏往摄兵职,以渐收汝翼之权。命兵马钤辖按阅诸州,密檄至施,就摄州事。汝翼不之觉,已乃皇遽遁入成都。事闻,孝宗亲札赐栗及成都制置使陈岘曰:"田氏犹是羁縻州郡,谭氏乃夔路豪族,又且首为衅端,帅阃不能弹压,纵其至此。如尚不悛,未免加兵,除其元恶。"时汝翼在成都,闻之逃归,调集家丁及役八砦义军,列陈于沱河桥与官军战,溃,汝翼遁去,俘其徒四十有三人,获甲铠器仗三万一千。栗取其巨恶者九人诛之。田祖周由是惧,与其母冉氏谋献黔江田业,计钱九十万缗以赎罪,蛮徼遂安。

  既而汝翼入都诉栗受田氏金,诏以汝翼属吏,省札下夔州。栗亲书奏状缴还,并辨其事。上大怒。会近臣有救解者,寻坐栗身为帅臣,擅格上命,镌职罢归。既而理寺追究,事白,贷汝翼死,幽置绍兴府。

  居顷之,诏栗累更事任,清介有闻,复直宝文阁、广南西路转运判官,就改提点刑狱,又改知潭州。除秘阁修撰,进集英殿修撰、知隆兴府。召对便殿,奏乞仿唐制置补阙、拾遗左右各一员,不以纠弹为责。从之。除兵部侍郎。朱熹以江西提刑召为兵部郎官,熹既入国门,未就职。栗与熹相见,论《易》与《西铭》不合。至是,栗遣吏部趣之,熹以脚疾请告。栗遂论:"熹本无学术,徒窃张载、程颐之绪余,为浮诞宗主,谓之道学,妄自推尊。所至辄携门生十数人,习为春秋、战国之态,妄希孔、孟历聘之风,绳以治世之法,则乱人之首也。今采其虚名,俾之入奏,将置朝列,以次收用。而熹闻命之初,迁延道途,邀索高价,门生迭为游说,政府许以风闻,然后入门。既经陛对,得旨除郎,而辄怀不满,傲睨累日,不肯供职,是岂张载、程颐之学教之然也?缘熹既除兵部郎官,在臣合有统摄,若不举劾,厥罪惟均。望将熹停罢,姑令循省,以为事君无礼者之戒。"

  上谓其言过当,而大臣畏栗之强,莫敢深论。太常博士叶适独上封事辩之曰:"考栗之辞,始末参验,无一实者。其中\'谓之道学\'一语,无实最甚。盖自昔小人残害良善,率有指名,或以为好名,或以为立异,或以为植党。近忽创为\'道学\'之目,郑丙唱之,陈贾和之。居要路者密相付授,见士大夫有稍务洁修,粗能操守,辄以道学之名归之,殆如吃菜事魔、影迹犯败之类。往日王淮表里台谏,阴废正人,盖用此术。栗为侍从,无以达陛下之德意志虑,而更袭郑丙、陈贾密相传授之说,以道学为大罪。文致言语,逐去一熹,固未甚害,第恐自此游辞无实,谗言横生,善良受害,无所不有!愿陛下正纪纲之所在,绝欺罔于既形,摧抑暴横以扶善类,奋发刚断以慰公言。"于是侍御史胡晋臣劾栗,罢之,出知泉州,又改明州。奉祠以卒,谥简肃。

  栗为人强介有才,而性狷急,欲快其私忿,遂至攻诋名儒,废绝师教,殆与郑丙、陈贾、何澹、刘德秀、刘三杰、胡纮辈党邪害正者同科。虽畴昔论事,雄辩可观,不足以盖晚节之谬也。

  高文虎,字炳如,四明人,礼部侍郎闶之从子。登绍兴庚辰进士第,调平江府吴兴县主簿。

  曾几守官在吴,文虎从之游,故闻见博洽,多识典故。除国子正,迁太学博士。孝宗幸两学,祭酒林光朝访文虎具仪注,文虎辑国朝以来临幸故事授之。兼国史院编修官,与修《四朝国史》。出知建昌军,擢将作丞兼实录院检讨官,修《高宗实录》;又兼玉牒所检讨官,修《神宗玉牒》。自熙宁以来,史氏淆杂,人无所取信。文虎尽取朱墨本刊正缪妄,一一研核。既奏御,又修《徽宗玉牒》,考订宣和、崇、观以来尤为详审。

  宁宗即位,迁军器少监兼将作监,迁国子司业兼学士院权直,迁祭酒、中书舍人,兼直学士院兼祭酒,升实录院同修撰、同修国史。

  韩侂胄用事,既逐赵汝愚、朱熹,以其门多知名士,设伪学之目以摈之,遂命文虎草诏曰:"向者权臣擅朝,伪邪朋附,协肆奸宄,包藏祸心。赖天之灵,宗庙之福,朕获承慈训,膺受内禅,阴谋坏散,国势复安。嘉与士大夫厉精更始,凡曰淫朋比德,几其自新,而历载臻兹,弗迪厥化。缔交合盟,窥伺间隙,毁誉舛迕,流言间发,将以倾国是而惑众心。甚至窃附于元祐之众贤,而不思实类乎绍圣之奸党。国家秉德康宁,弗汝瑕殄,今惟自作弗靖,意者渐于流俗之失不可复反欤?将狃于国之宽恩而罚有弗及欤?何其未能洗濯以称朕意也!朕既深诏二三大臣与夫侍从言议之官,益维持正论以明示天下矣,谕告所抵,宜各改视回听,毋复借疑似之说以惑乱世俗。若其遂非不悔,怙终不悛,邦有常刑,必罚毋赦!"

  西掖词命,旧率以数人共一词,文虎以为非所以崇训戒、赞人才也,乃人人各为之。迁兵部侍郎兼中书舍人,又兼祭酒,拜翰林学士兼侍读、实录院修撰,修国史。除华文阁学士、知建宁府,力丐祠,提举太平兴国宫。以台臣言夺职,卒。

  文虎以博洽自负,与胡纮合党,共攻道学,久司学校,专困遏天下士,凡言性命道德者皆绌焉。

  陈自强者,福州闽县人,字勉之。登淳熙五年进士第。庆元二年,入都待铨。自以尝为韩侂胄童子师,欲见之,无以自通,适僦居主人出入侂胄家,为言于侂胄。一日,乡自强,比至,则从官毕集,侂胄设褥于堂,向自强再拜,次召从官同坐。侂胄徐曰:"陈先生老儒,汩没可念。"明日,从官交荐其才。除太学录,迁博士,数月转国子博士,又迁秘书郎。入馆半载,擢右正言、谏议大夫、御史中丞。入台未逾月,遂登枢府,由选人至两地财四年。嘉泰三年,拜右丞相,历封祁、卫、秦国公。

  韩侂胄颛朝权,包苴盛行,自强尤贪鄙。四方致书馈,必题其缄云:"某物并献";凡书题无"并"字,则不开。纵子弟亲戚关通货贿,仕进干请,必谐价而后予。日押空名刺札送侂胄家,须用乃填,三省不与也。都城火,自强所贮,一夕为煨烬。侂胄首遗之万缗,执政及列郡闻之,莫不有助。不数月,得六十万缗,遂倍所失之数。创国用司,自为国用使,以费士寅、张岩为同知国用事,掊克民财,州郡骚动。

  方侂胄欲为平章,犹畏众议,自强首率同列援典故入奏。诏以侂胄为平章军国事。常语人曰:"自强惟一死以报师王。"每称侂胄为恩王、恩父,而呼堂吏史达祖为兄、苏师旦为叔。

  侂胄将用兵,遣使北行审敌虚实,自强荐陈景俊以往。金人有"不宜败好"之语,景俊归,自强戒使勿言,侂胄乃决恢复之议。吴曦有逆谋,求归蜀,厚赂自强。自强语侂胄:"非曦不足以镇坤维。"乃纵之归,曦卒受金人命为蜀王。侂胄奸凶,久盗国柄,自强实为之表里。

  既开边隙,朝野汹汹,三遣使请和。金人欲缚送首议用兵贼臣,侂胄恚愤,复欲用兵,中外大惧。史弥远建议诛侂胄,诏以自强阿附充位,不恤国事,罢右丞相。未几,诏追三官,永州居住,又责武泰军节度副使、韶州安置。中书舍人倪思缴奏,乞远窜,籍其家,诏从之。再责复州团练副使、雷州安置。后死于广州。

  郑丙,字少融,福州长乐人。绍兴十五年进士。积官至吏部尚书、浙东提举。朱熹行部至台州,奏台守唐仲友不法事,宰相王淮庇之。熹章十上。丙雅厚仲友,且迎合宰相意,奏:"近世士大夫有所谓\'道学\'者,欺世盗名,不宜信用。"盖指熹也。于是监察御史陈贾奏:"道学之徒,假名以济其伪,乞摈斥勿用。"道学之目,丙倡贾和,其后为庆元学禁,善类被厄,丙罪为多。

  尝知泉州,为政暴急,或劝之尚宽,丙曰:"吾疾恶有素,岂以晚节易所守哉。"闻者哂之。丙官终端明殿学士,卒,谥简肃。

  京镗字仲远,豫章人也。登绍兴二十七年进士第。龚茂良帅江西,见之曰:"子庙廓器也。"及茂良参大政,遂荐镗入朝。

  孝宗诏侍从举良县令为台官,给事中王希吕曰:"京镗蚤登儒级,两试令,有声。陛下求执法官,镗其人也。"上引见镗,问政事得失。时上初统万机,锐志恢复,群臣进说,多迎合天子意,以为大功可旦暮致。镗独言"天下事未有骤如意者,宜舒徐以图之。"上善其言。镗于是极论今日民贫兵骄,士气颓靡,言甚切至。上说,擢为监察御史,累迁右司郎官。

  金遣贺生辰使来,上居高宗丧,不欲引见,镗为傧佐,以旨拒之。使者请少留阙下,镗曰:"信使之来,以诞节也。诞节礼毕,欲留何名乎?"使行,上嘉其称职。转中书门下省检正诸房公事。

  金人遣使来吊,镗为报谢使。金人故事,南使至汴京则赐宴。镗请免宴,郊劳使康元弼等不从,镗谓必不免宴,则请彻乐,遗之书曰:"镗闻邻丧者舂不相,里殡者不巷歌。今镗衔命而来,繄北朝之惠吊,是荷是谢。北朝勤其远而悯其劳,遣郊劳之使,蒇式宴之仪,德莫厚焉,外臣受赐,敢不重拜。若曰而必听乐,是于圣经为悖理,于臣节为悖义,岂惟贻本朝之羞,亦岂昭北朝之懿哉?"相持甚久。镗即馆,相礼者趣就席,镗曰:"若不彻乐,不敢即席。"金人迫之,镗弗为动,徐曰:"吾头可取,乐不可闻也。"乃帅其属出馆门,甲士露刃向镗,镗叱退之。金人知镗不可夺,驰白其主,主叹曰:"南朝直臣也。"特命免乐。自是恒去乐而后宴镗。孝宗闻之喜,谓辅臣曰:"士大夫平居孰不以节义自许,有能临危不变如镗者乎?"

  使还,入见,上劳之曰:"卿能执礼为国家增气,朕将何以赏卿?"镗顿首曰:"北人畏陛下威德,非畏臣也。正使臣死于北庭,亦臣子之常分耳,敢言赏乎!"故事,使还当增秩。右相周必大言于上曰:"增秩常典尔,京镗奇节,今之毛遂也,惟陛下念之。"乃命镗权工部侍郎。

  四川阙帅,以镗为安抚制置使兼知成都府。镗到官,首罢征敛,弛利以予民。泸州卒杀太守,镗擒而斩之,蜀以大治。召为刑部尚书。

  宁宗即位,甚见尊礼,由政府累迁为左丞相。当是时,韩侂胄权势震天下,其亲幸者由禁从不一二岁至宰辅;而不附侂胄者,往往沉滞不偶。镗既得位,一变其素守,于国事谩无所可否,但奉行侂胄风旨而已。又荐引刘德秀排击善类,于是有伪学之禁。

  后宦者王德谦除节度使,镗乃请裂其麻,上曰:"除德谦一人而止可乎?"镗曰:"此门不可启。节钺不已,必及三孤;三孤不已,必及三公。愿陛下以真宗不予刘承规为法,以大观、宣、政间童贯等冒节钺为戒。"上于是谪德谦而黜词臣吴宗旦,或曰,亦侂胄意也。

  居无何,以年老请免相,薨,赠太保,谥文忠。后以监察御史倪千里言,改谥庄定。

  谢深甫,字子肃,台州临海人。少颖悟,刻志为学,积数年不寐,夕则置瓶水加足于上,以警困怠。父景之识为远器,临终语其妻曰:"是儿当大吾门,善训迪之。"母攻苦守志,督深甫力学。

  中乾道二年进士第,调嵊县尉。岁饥,有死道旁者,一妪哭诉曰:"吾儿也。佣于某家,遭掠而毙。"深甫疑焉,徐廉得妪子他所,召妪出示之,妪惊伏曰:"某与某有隙,赂我使诬告耳。"

  越帅方滋、钱端礼皆荐深甫有廊庙才,调昆山丞,为浙曹考官,一时士望皆在选中。司业郑伯熊曰:"文士世不乏,求具眼如深甫者实鲜。"深甫曰:"文章有气骨,如泰山乔岳,可望而知,以是得之。"

  知处州青田县。侍御史葛邲、监察御史颜师鲁、礼部侍郎王蔺交荐之。孝宗召见,深甫言:"今日人才,枵中侈外者多妄诞,矫讦沽激者多眩鬻。激昂者急于披露,然或邻于好夸;刚介者果于植立,而或邻于太锐;静退简默者寡有所合,或邻于立异。故言未及酬而已龃龉,事未及成而已挫抑。于是趣时徇利之人,专务身谋,习为软熟,畏避束手,因循苟且,年除岁迁,亦至通显,一有缓急,莫堪倚仗。臣愿任使之际,必察其实,既悉其实,则涵养之以蓄其才,振作之以厉其气,栽培封殖,勿使沮伤。"上嘉纳。问当世人才,对曰:"荐士,大臣职也。小臣来自远方,不足以奉明诏。"上颔之,谕宰臣曰:"谢深甫奏对雍容,有古人风。"除籍田令,迁大理丞。

  江东大旱,擢为提举常平,讲行救荒条目,所全活一百六十余万人。光宗即位,以左曹郎官借礼部尚书为贺金国生辰使。绍熙改元,除右正言,迁起居郎兼权给事中。知阁门事韩侂胄破格转遥郡刺史,深甫封还内降云:"人主以爵禄磨厉天下之人才,固可重而不可轻;以法令堤防天下之侥幸,尤可守而不可易。今侂胄蓦越五官而转遥郡,侥幸一启,攀援踵至,将何以拒之?请罢其命。"

  进士俞古应诏言事,语涉诋讦,送瑞州听读。深甫谓:"以天变求言,未闻旌赏而反罪之,则是名求而实拒也。俞古不足以道,所惜者朝廷事体耳"右司谏邓驲论近习,左迁,深甫请还驲,谓:"不可以近习故变易谏官,为清朝累。"

  二年,知临安府。三年,除工部侍郎。入谢,光宗面谕曰:"京尹宽则废法,猛则厉民,独卿为政得宽猛之中。"进兼吏部侍郎,兼详定敕令官。四年,兼给事中。陈源久以罪斥,忽予内祠,深甫固执不可。姜特立复诏用,深甫力争,特立竟不得入。张子仁除节度使,深甫疏十一上,命遂寝。每禁庭燕私,左右有希恩泽者,上必曰:"恐谢给事有不可耳。"

  宁宗即位,除焕章阁待制、知建康府,改御史中丞兼侍读。上言:"比年以来,纪纲不立。台谏有所论击,不与被论同罢,则反除以外任;给、舍有所缴驳,不命次官书行,则反迁以他官;监司有所按察,不两置之勿问,则被按者反得美除。以奔竞得志者,不复知有廉耻;以请属获利者,不复知有彝宪。贪墨纵横,莫敢谁何;罪恶暴露,无所忌惮。隳坏纪纲,莫此为甚。请风厉在位,革心易虑,以肃朝著。"礼官议祧僖祖,侍讲朱熹以为不可。深甫言:"宗庙重事,未宜遽革。朱熹考订有据,宜从熹议。"

  庆元元年,除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迁参知政事,再迁知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内侍王德谦建节,深甫三疏力陈不可蹈大观覆辙,德谦竟斥。进金紫光禄大夫,拜右丞相,封申国公,进岐国公。光宗山陵,为总护使。还,拜少保,力辞,改封鲁国公。

  嘉泰元年,累疏乞避位,宁宗曰:"卿能为朕守法度,惜名器,不可以言去。"召坐赐茶,御笔书《说命》中篇及金币以赐之。

  有余嘉者,上书乞斩朱熹,绝伪学,且指蔡元定为伪党。深甫掷其书,语同列曰:"朱元晦、蔡季通不过自相与讲明其学耳,果有何罪乎?余哲虮虱臣,乃敢狂妄如此,当相与奏知行遣,以厉其余。"

  金使入见不如式,宁宗起入禁中,深甫端立不动,命金使俟于殿隅,帝再御殿,乃引使者进书,迄如旧仪。

  拜少保。乞骸骨,授醴泉观使。明年,拜少傅,致仕。有星陨于居第,遂薨。后孙女为理宗后,追封信王,易封卫、鲁,谥惠正。

  许及之,字深甫,温州永嘉人。隆兴元年第进士,知袁州分宜县。以部使者荐,除诸军审计,迁宗正簿。乾道元年,林栗请增置谏员,乃效唐制置拾遗、补阙,以及之为拾遗,班序在监察御史之上。

  高宗崩,及之言:"皇帝既躬三年之丧,群臣难从纯吉,当常服黑带。"王淮当国久,及之奏:"陛下即位二十七年,而群臣未能如圣意者,以苟且为安荣,以姑息为仁恕,以不肯任事为简重,以不敢任怨为老成。敢言者指为轻儇,鲜耻者谓之朴实。陛下得若人而相之,何补于治哉!"淮竟罢职予祠。

  光宗受禅,除军器监,迁太常少卿,以言者罢。绍熙元年,除淮南运判兼淮东提刑,以铁钱滥恶不职,贬秩,知庐州。召除大理少卿。宁宗即位,除吏部尚书兼给事中。及之早与薛叔似同擢遗、补,皆为当时所予。党事既起,善类一空,叔似累斥逐,而及之诌事侂胄,无所不至。尝值侂胄生日,朝行上寿毕集,及之后至,阉人掩关拒之,及之俯偻以入。为尚书,二年不迁,见侂胄流涕,序其知遇之意及衰迟之状,不觉膝屈。侂胄恻然怜之曰:"尚书才望,简在上心,行且进拜矣。"居亡何,同知枢密院事。当时有"由窦尚书、屈膝执政"之语,传以为笑。

  嘉泰二年,拜参知政事,进知枢密院事兼参政。兵端开,侂胄欲令及之守金陵,及之辞。侂胄诛,中丞雷孝友奏及之实赞侂胄开边,及守金陵,始诡计免行。降两官,泉州居住。嘉定二年,卒。

  梁汝嘉,字仲谟,处州丽水人。以外祖太宰何执中任入官,调中山府司议曹事。建炎初,知常州武进县。守荐其治状,擢通判州事,加直秘阁,历官至转运副使。

  临安阙守,火盗屡作,命汝嘉摄事。汝嘉修火政,严巡徼,盗发辄得,火灾亦息。遂命为真,加直龙图阁。以称职,擢徽猷阁待制,试户部侍郎兼知临安府。累迁户部侍郎,进权尚书兼江、淮、荆、广经制使。

  汝嘉素善秦桧,殿中侍御史周葵将按之。汝嘉闻,绐中书舍人林待聘曰:"副端将论君。"待聘亟告桧,徙葵起居郎。葵入后省,出疏示待聘曰:"梁仲谟何其幸也。"待聘始知为汝嘉所卖,士大夫以是薄汝嘉。汝嘉求去,以宝文阁直学士提举太平观。未几,升学士、知明州,兼浙西沿海制置使,更温、宣、鼎三郡,复奉祠以归。绍兴二十三年,卒。汝嘉长于吏治,在临安风绩尤著。

  论曰:君子之论人,亦先观其大者而已矣。忠孝,人之大节也,胡纮导其君以短丧,不得谓之忠;何澹疑所生继母之服,士论纷纭而后去,不可以为孝。彼于其大者且忍为之,则其协比权奸,诬构善类,亦何惮而不为乎?谢深甫出处,旧史泯其迹,若无可议为者。然庆元之初,韩侂胄设伪学之禁,网罗善类而一空之,深甫秉政,适与之同时,诿曰不知,不可也。况于一劾陈傅良,再劾赵汝愚,形于深甫之章,有不可揜者乎?陈自强、郑丙、许及之辈,狐媚苟合,以窃贵宠,斯亦不足论已。若林栗之有治才,善论事,高文虎之自负该洽,京镗之仗义秉礼,志信于敌国,抑岂无足称者。然栗以私忿诋名儒,不为清议所与,而文虎草伪学之诏,以是为非,以正为邪,变乱白黑,以欺当世,其人可知也。镗暮年得政,朋奸取容,既愧其初服矣,况伪学之目,识者以为镗实发之乎?士君子立身行事,一失其正,流而不知返,遂为千古之罪人,可不惧哉!可不惧哉!

译文

  林栗字黄中,福州福清人。绍兴十二年(1142)考中进士,调任崇仁县尉、南安军教授。由于宰相陈康伯的举荐,林栗被任命为太学学正、太常博士。孝宗即位,林栗升任屯田员外郎、皇子恭王府直讲。

  当时金人请求讲和,约定金宋为叔侄之国,并且请求归还疆土。林栗上封事说:“上次和议,实在是迫不得已。徽宗梓宫、慈宁行殿在金国,因此只好屈辱订立和议,犹有名目。今天的和议,我不知道有什么说法。宋金之间有宗庙之仇,反而以弟侄身份侍奉金人,怎能忍使祖宗闻说呢!失去唐州、邓州,则荆州、襄阳就会唇亡齿寒;割让泗州、海州,则淮东的防备退至真州、扬州,海上防备偏至明州、越州。有人认为与金人结盟所献岁币少,而养兵备敌的费用更多,不知道讲和之后,朝廷难道可以不养兵吗?现在东南地区百姓的承受能力,皇上是清楚的,朝廷怎么能不计较呢?况且不光是无益罢了。给予金人岁币,是畏怕金人。三军的情绪,怎么能不松懈;归正之人,怎会不怀有二心。为今日计,应当停止派遣使节,拖延时日。等到明年春天,没有动息,慢慢致书金朝,告诉两国间互相约束的言辞。金人自毁盟约,言不由衷,即使结盟也无益处。从现在开始应当坚守边界,让天下百姓休养生息,不烦使节往来,各自保证疆场无事,怎么用得着使州县疲于应付,侍奉使节呢!”

  孝宗鉴于绍兴年间权臣擅权之弊,亲自独揽大权,不以职责任务给臣下,林栗说“:皇帝亲临权力,大臣审视权力,谏臣议论权力,王侯贵戚是扰乱权力的人,左右亲信是善于窃取权力的人。权在大臣,则大臣显赫;权在近臣,则近臣重要;权在谏官,则谏官权重。所以皇帝经常担心权力在大臣,必定想收回而独自掌握它,没有能独掌权力的人。不让大臣掌权,则王侯贵戚得到而控制权力;不让近臣审视权力,谏官议论政治,则皇帝左右亲信得到而议论它。皇帝原来认为得到权力而亲自执掌,难道不是错了吗?因此贤明的君主任大臣以事而不使他专权,使权力归于自己而不肯独持权柄、事必躬亲。”林栗上书中至有“以鹿为马,以鸡为鸾”的语句。林栗奉对时,当他读到“君主常担心权在臣下,一定想收揽而独自掌握它”,孝宗大声赞叹,林栗慢慢地说“:我的意思尚在下文。”执政官有人向孝宗哭诉:“林栗说我等指鹿为马,我实在不愿意与他同在朝廷任职。”于是孝宗让林栗离开京城,去江州任知州。

  有旨省并江州屯驻大军,林栗上奏指出“:绍兴三十一年(1161)、隆兴二年(1164),金人二次进犯两淮地区,幸亏依赖江州一军分开驻守防备,因此舒州、蕲州、黄州三州唯独没被金人入寇。本州上至鄂渚七百里,下距池阳五百里;平时屯驻戍守,好像没有益处,万一金人入侵,鄂渚戍守部队,上面越过荆州、襄阳,池阳之师,下游增加防备,中间千里藩篱,实在虚缺。请不要因为一人的建议,而废弃长江千里防线。”由于林栗的反对,江州屯驻大军没有被撤并。

  林栗被朝廷以吏部员外郎召回。冬至,朝廷将在南郊祭天,此前十日,执事官听誓戒;会庆节,皇帝下旨祝寿不用乐,等到设宴招待金使,才有暂且用乐之命。林栗认为不可用乐,他致书宰相,意见没有被采纳,于是他请求辞去充任举册官之职,并上奏朝廷:“若听乐则应废斋,废斋则不敢行祭礼,祖宗二百年事天之礼,今日因一介行人而废弃。老天可怕,这远过于外夷。”朝廷没有采纳他的意见。

  林栗兼任皇子庆王府直讲,有旨让二王不时延请讲读官,议论时政,希望能得到谋划的益处。林栗认为不妥,他上书说“:汉武帝为戾太子开设博望苑,最后使太子失败了;唐太宗为魏王李泰设立文学馆,最终使魏王失败。古人教导世子与我朝祖宗用来辅导太子、诸王办法相同,只以讲经读史为事,其他不介入。如若让他们议论时政,则是对着儿子议论父亲,古人认为是无礼,皇上不可不留意啊。”

  林栗官拜右司员外郎,晋升为太常少卿。太庙祭享之制,始祖东向,昭南向,穆北向;别庙神主附于祖姑之下,随本室南北向而无东西向神位。绍兴、乾道年间,懿节、安穆二位皇后附祭,有关部门设幄西向。及至安恭皇后新附,有关部门继承前次失误,将神位朝西安放,几乎与舍祖神位相对。林栗予以辨别并加以纠正。

  朝廷以林栗为直宝文阁,出任湖州知州。林栗进宫与皇帝告辞,他说:“我听说汉代人贾谊号为通晓国体,他上书皇帝至于痛哭流涕,考察他的意向,大致以人的一身比喻天下大势。他在上书中称‘:天下之势,正苦于脚肿。不仅足肿,又苦于足掌扭折。又类似腿瘤,并且患有风病。’臣每每听见士大夫喜好议论时事,我就拿贾谊的论述问他:今日国体,于四百零四种病中属什么病?能指出病名的还未必能开出处方,不能指出病因就开出治病处方,误人致死是必定的。听了我的话的人不是表示忿怒就是沉默寡言,也有人反过来问我,我立即对他说:今日之病,名叫风虚,它的症状为半身不遂。风在外,虚在内,真气在内亏耗,所以风邪自外乘机而入,侵入人体,人会马上倒地,这就是靖康之变。幸好元气仍然存在,所以倒下后就能再站起来,是为建炎中兴。然而元气虽然存在,邪气仍还旺盛,自淮河以北都是我大宋故土,而朝廷号令不能到达,帝王新颁布的历法不能施行。与半身不遂有什么不同呢?不光半身不遂,残剩的半身,也恐惧、畏怕风邪进入而不能自安。今日议论政事者,比如身体筋肉痿缩的人,不忘起行,哪里一定要是贤明智慧之士,然后与国家是同一愿望呢?而平凡庸人,口传耳授,如若想试一试所售方子,则洗涤针石,一起混入,这不是体虚的人轻易能接受的。听医生说:‘中风偏瘫,五十岁以下而气盛的人容易治愈。盖真气与邪气相匹敌,真气旺盛则邪气衰退,真气运行则邪气离去。真气不能充满半存之身,则不可能到达偏废躯体。所以要治愈这种病,必须禁止其有嗜好欲望,节制其思虑,珍惜其气血,保养其精神,使得半存之身,一天天充实,则阳气流遍全身,脉络流畅,将在不知不觉中丢掉拐杖而能步行。如若急于治好病而不考虑本身的情况,百毒入口,五脏受风,风邪旺盛而不能驱除,而所存真气一天天在消耗,所以一再中风者大多不能抢救。’愚臣有感于此言,私下以为贾谊再生,对皇帝进言,也离不开这些。”

  林栗被任命为兴化军知军,又调至南剑,再拜官夔州路提点刑狱,改任夔州知州,加官直敷文阁。夔州有一属郡叫施州,羁糜郡叫思州。施州豪民谭汝翼,与思州知州田汝弼相互不和,等到田汝弼逝世,谭汝翼带领二千士兵趁丧攻伐。田汝弼之子田祖周领兵深入内地予以报复,战争在三州境内进行,施州、黔州大为震动。谭汝翼再次修缮铠甲和兵器,计算丁壮,用重金向各少数部族借兵,又向帅府请求援兵。林栗说“:谭汝翼其实是导致战乱的人。”他传达命令停止用兵,选派属员前往,暂时掌管兵权,以此慢慢收回谭汝翼的兵权。下令兵马钤辖出巡检阅各州,密令到达施州,暂止代理知州。谭汝翼没有觉察,不久才仓皇逃往成都。事情传至朝廷,孝宗亲自写信给林栗及成都制置使陈岘说“:田氏是羁糜州郡,谭氏乃是夔州路豪族,又首先挑起事端,安抚使司不能镇压,纵容他们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如果他们仍不悔改,不妨用兵,铲除首恶。”当时谭汝翼在成都,听到消息后逃回家乡,调家丁并征发八砦义军,列阵于沱河桥与官军作战,谭汝翼被打败后逃走,俘虏四十三人,缴获铠甲器仗三万一千件。林栗挑出九名罪大恶极者处斩。田祖周因此害怕,与他的母亲冉氏合谋献出黔江田业,以钱九十万缗赎罪,少数部族边界地区于是安定。

  不久谭汝翼入京状告林栗接受田氏贿赂,皇帝下诏以谭汝翼为属吏,省札下达夔州。林栗亲自起草奏状缴还省札,并为自己辩护。皇帝大怒,幸好近臣中有人从中解救,不久林栗以身为帅臣,擅自抵制皇帝命令获罪,降级罢官归家。事后大理寺追查究问,事情被弄清楚了,宽免谭汝翼死罪,拘禁于绍兴府。

  没过多久,皇帝下诏称林栗多次变更职务,清高耿直有声望,复官直宝文阁、广南西路转运判官,就地改任提点刑狱,后来又改任潭州知州。林栗官拜秘阁修撰,晋升为集英殿修撰、隆兴府知府。皇帝在便殿召见林栗,林栗上奏乞请仿唐制设置左右补阙、左右拾遗各一名,不以纠察弹劾为职责。皇帝采纳了他的建议。林栗被任命为兵部侍郎。朱熹以江西提点刑狱之职召回朝廷任兵部郎官,他进入京城后,却没有去上任。林栗曾与朱熹相见,议论《易》与《西铭》意见不一。至此,林栗派遣属吏催促朱熹上任,朱熹以脚病请假。林栗于是上奏:“朱熹本无学术,只是窃取张载、程颐学说之残余,为轻浮放荡宗主,叫作道学,妄自推尊。每到一处则率门生数十人,依照春秋战国时士人之态势,妄自希求孔子、孟子历次受聘之风采,若绳之以治世之法,则他可被视为乱人之首。今日朝廷慕其虚名,让他入朝奏事,将他安排在朝廷任职,逐渐加以使用。而朱熹得到诏令之初,在道途中拖延时日,邀君索讨高价,门生更替为他游说,政府准许谏官风闻弹劾,他这才进入京城。经过皇帝召见,得到旨令,拜为郎官,立即心怀不满,倨傲旁视,目空一切已多日,不肯就职,这难道是张载、程颐之学教他这样?因为朱熹已被任命为兵部郎官,微臣应当统管,若不加以弹劾,其罪过是相同的。望将朱熹停职罢官,暂且令他反省,以为事君无礼者之戒。”

  皇帝认为林栗言过其实,而大臣畏怕林栗强暴,不敢深入争论。太常博士叶适独自上封事与林栗辩论说“:考察林栗之言,始末对照,没有一处属实。其中‘叫作道学’一语,严重失实,过去小人残害忠良,大多有所指名,或者以为爱好虚名,或者以为标新立异,或者以为培植党羽。近来忽然创立道学之目,郑丙首唱,陈贾附和,官居要职者暗中相互传授,见到士大夫稍稍致力于洁身自好,粗略能坚持操守,就以道学之名强加于他,几乎如吃菜事魔,影迹犯败之类。往日王淮使台谏官员互为呼应,阴谋废除正直君子,用的就是这种手段。林栗为侍从官,不能传达陛下之德意、志向与忧虑,反而继承郑丙、陈贾暗地相传授之学说,以道学为大罪。搜罗他人言语,构织罪状,赶走一个朱熹固然没有什么害处,只是恐怕从此游辞无实,谗言横生,善良受害,无所不有!愿陛下严正纪纲,杜绝欺罔,摧毁抑制横暴,以扶持善类,奋发刚断以安抚公论。”于是侍御史胡晋臣弹劾林栗,林栗被罢免,离朝任泉州知州,又改任明州知州。嗣后任宫观之职直至去世,谥号“简肃”。

  林栗为人倔强耿直有才华,而性急不能受委屈,想发泄私忿,以致攻击诋毁名儒,废绝师教,几乎与郑丙、陈贾、何澹、刘德秀、刘三杰、胡..等结党残害正直君子者同列。即使早年论事,雄辩可观,也不足以掩盖晚年的错误。

  京镗字仲远,豫章人。绍兴二十七年(1157)考中进士。龚茂良出任地方长官,见到京镗,感到他不凡,赞叹说:“你真是朝廷的人才。”等到龚茂良出任执政,马上举荐京镗至朝廷任职。

  孝宗诏令亲信侍从举荐优秀县令任台官,给事中王希吕说:“京镗很早就考中进士,二次在地方任县令,所至皆有政绩,陛下选拔执法官,京镗是个合适的人选。”孝宗接见京镗,询问政事得失。当时孝宗受禅继承帝位,锐志恢复,大臣所进奏疏,大多迎合天子的意志,认为恢复大业很快就会成功。唯独京镗说“:天下之事没有很快就能如意的,应当从长计,慢慢做打算。”孝宗认为说得很对。京镗于是极力论述今日百姓贫困,军队骄惰,士气颓废萎靡,言词急切。孝宗很高兴,京镗于是被提升为监察御史,历迁右司郎官。

  金国贺生辰使来南宋,孝宗正为高宗服丧,不想接见使节,京镗为侍从,根据皇帝的旨意拒绝金使求见。金使请求在宋都杭州多呆些日子,京镗回答说:“信使南来是由于我大宋皇帝生日。生日寿礼已举行,你打算以什么名义停留呢?”金使离开朝廷,孝宗称赞京镗很称职。京镗改任中书门下省检正诸房公事。

  金人派遣使节南来吊念高宗,京镗被任命为报谢使使金。金人惯例,宋使行至汴京则赐宴接风。京镗请求撤消宴饮,金郊劳使康元弼等不同意,京镗告诉金人,若一定要设宴,则请撤去音乐,并写信给康元弼说“:京镗听说邻居有丧则不舂谷,同里有殡则整个里巷不唱歌。今日京镗受命前来北朝,与北朝惠吊相关联,肩负着酬谢的任务。北朝厚待我远道而来,怜悯其劳苦,派出郊劳使,解决用宴的仪式,德泽非常深厚,外臣得到恩赐,怎能不重拜,如若说一定要听乐,是与儒家经典相背离的,也与臣节义理相违背,不仅是对本朝的羞辱,又怎么能显示北朝的懿德呢?”有关宴饮礼仪争论很久,相持不下。京镗来到驿馆,赞礼者催京镗入席就座,京镗抗争说:“若不撤去奏乐,我不敢入席。”金人强迫他,京镗不为所动,他慢慢地说:“我的头可断,音乐不可以听见。”于是他带领随从离开驿馆,金廷全副武装的卫士将利刃指向京镗,京镗大声呵斥,使他们退下。金人知道不可能使京镗改变主意,只好派人去禀报金主,金主赞叹说:“真是南朝的正直之臣也。”特地下令撤消用乐。此后京镗一行人一路北上,金人设宴招待,都先撤去奏乐而后宴请。孝宗听到这事后很高兴,他对辅佐大臣说道:“士大夫平时哪个不以节义自许,可谁能像京镗一样,能临危不改变志操呢?”

  京镗出使回朝,拜见孝宗,孝宗慰劳他说“:爱卿能够坚持礼义为国增光,我将用什么来赏赐你呢?”京镗磕头回答说“:北人是畏怕陛下的威德,不是畏怕微臣京镗。即使我死在金国,也是做臣子应尽的职责,怎敢谈赏赐!”按照惯例,使节回朝后应当晋级。右丞相周必大对孝宗说“:晋级是常典,京镗具有世人少有的节操,是今日之毛遂,请陛下考虑。”于是孝宗任命京镗为权工部侍郎。

  四川帅位缺人,朝廷以京镗为安抚制置使兼成都府知府。京镗上任后,首先罢免各种杂税,让利与民。泸州兵卒反叛杀死太守,京镗派人抓获凶手并予以处斩,蜀地因此安定。朝廷召回京镗任刑部尚书。

  宁宗即位后,京镗越加被尊重,由知府历迁为左丞相。就在这个时候,韩..胄权势倾动天下,他所亲信宠爱者由任侍从官,不一二年就位至宰辅,而不依附于韩..胄的人,则往往不得晋升。京镗自从官拜宰相后,一改其平素操守,对于国事不置可否,只是奉行韩..胄的旨意行事。又引荐刘德秀排斥打击好人,于是始有伪学之禁。

  后来宦官王德谦被任命为节度使,京镗表示反对,宁宗说:“拜王德谦一人而停止可以吗?”京镗回答说“:此门不可开启。官拜节度使后,必定至三孤;三孤而后,必至三公。愿陛下以真宗不授刘承规节度使为法,以大观、宣和、政和年间童贯等人充为节度使为戒。”宁宗于是流放王德谦而贬斥词臣吴宗旦,有人说这也是韩..胄的意思。

  没过多久,京镗以年纪大为由请求罢相,逝世,赠官为太保,谥号“文忠”。后来由于监察御史倪千里建议,改谥号为“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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