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耶律楚材(子铸附)

  耶律楚材,字晋卿,辽东丹王突欲八世孙。父履,以学行事金世宗,特见亲任,终尚书右丞。楚材生三岁而孤,母杨氏教之学。及长,博极群书,旁通天文、地理、律历、术数及释老、医卜之说,下笔为文,若宿构者。金制,宰相子例试补省掾。楚材欲试进士科,章宗诏如旧制。问以疑狱数事,时同试者十七人,楚材所对独优,遂辟为掾。后仕为开州同知。贞祐二年,宣宗迁汴,完颜福兴行尚书事,留守燕,辟为左右司员外郎。太祖定燕,闻其名,召见之。楚材身长八尺,美髯宏声。帝伟之,曰:“辽、金世仇,朕为汝雪之。”对曰:“臣父祖尝委质事之,既为之臣,敢仇君耶!”帝重其言,处之左右,遂呼楚材曰吾图撒合里而不名,吾图撒合里,盖国语长髯人也。

  己卯夏六月,帝西讨回回国。祃旗之日,雨雪三尺,帝疑之,楚材曰:“玄冥之气,见于盛夏,克敌之征也。”庚辰冬,大雷,复问之,对曰:“回回国主当死于野。”后皆验。夏人常八斤,以善造弓见知于帝,因每自矜曰:“国家方用武,耶律儒者何用。”楚材曰:“治弓尚须用弓匠,为天下者岂可不用治天下匠耶?”帝闻之甚喜,日见亲用。西域历人奏五月望夜月当蚀,楚材曰:“否。”卒不蚀。明年十月,楚材言月当蚀,西域人曰不蚀,至期果蚀八分。壬午八月,长星见西方,楚材曰:“女直将易主矣。”明年,金宣宗果死。帝每征讨,必命楚材卜,帝亦自灼羊胛,以相符应。指楚材谓太宗曰:“此人天赐我家。尔后军国庶政,当悉委之。”甲申,帝至东印度,驻铁门关,有一角兽,形如鹿而马尾,其色绿,作人言,谓侍卫者曰:“汝主宜早还。”帝以问楚材,对曰:“此瑞兽也,其名角端,能言四方语,好生恶杀,此天降符以告陛下。陛下天之元子,天下之人,皆陛下之子,愿承天心,以全民命。”帝即日班师。

  丙戌冬,从下灵武,诸将争取子女金帛,楚材独收遗书及大黄药材。既而士卒病疫,得大黄辄愈。帝自经营西土,未暇定制,州郡长吏,生杀任情,至孥人妻女,取货财,兼土田。燕蓟留后长官石抹咸得卜尤贪暴,杀人盈市。楚材闻之泣下,即入奏,请禁州郡,非奉玺书,不得擅征发,囚当大辟者必待报,违者罪死,于是贪暴之风稍戢。燕多剧贼,未夕,辄曳牛车指富家,取其财物,不与则杀之。时睿宗以皇子监国,事闻,遣中使偕楚材往穷治之。楚材询察得其姓名,皆留后亲属及势家子,尽捕下狱。其家赂中使,将缓之,楚材示以祸福,中使惧,从其言,狱具,戮十六人于市,燕民始安。

  己丑秋,太宗将即位,宗亲咸会,议犹未决。时睿宗为太宗亲弟,故楚材言于睿宗曰:“此宗社大计,宜早定。”睿宗曰:“事犹未集,别择日可乎?”楚材曰:“过是无吉日矣。”遂定策,立仪制,乃告亲王察合台曰:“王虽兄,位则臣也,礼当拜。王拜,则莫敢不拜。”王深然之。及即位,王率皇族及臣僚拜帐下。既退,王抚楚材曰:“真社稷臣也。”国朝尊属有拜礼自此始。时朝集后期应死者众,楚材奏曰:“陛下新即位,宜宥之。”太宗从之。

  中原甫定,民多误触禁网,而国法无赦令。楚材议请肆宥,众以为迂,楚材独从容为帝言。诏自庚寅正月朔日前事勿治。且条便宜一十八事颁天下,其略言:“郡宜置长吏牧民,设万户总军,使势均力敌,以遏骄横。中原之地,财用所出,宜存恤其民,州县非奉上命,敢擅行科差者罪之。贸易借贷官物者罪之。蒙古、回鹘、河西诸人,种地不纳税者死。监主自盗官物者死。应犯死罪者,具由申奏待报,然后行刑。贡献礼物,为害非轻,深宜禁断。”帝悉从之,唯贡献一事不允,曰:“彼自愿馈献者,宜听之。”楚材曰:“蠹害之端,必由于此。”帝曰:“凡卿所奏,无不从者,卿不能从朕一事耶?”

  太祖之世,岁有事西域,未暇经理中原,官吏多聚敛自私,赀至巨万,而官无储侍。近臣别迭等言:“汉人无补于国,可悉空其人以为牧地。”楚材曰:“陛下将南伐,军需宜有所资,诚均定中原地税、商税、盐、酒、铁冶、山泽之利,岁可得银五十万两、帛八万匹、粟四十余万石,足以供给,何谓无补哉?”帝曰:“卿试为朕行之。”乃奏立燕京等十路征收课税使,凡长贰悉用士人,如陈时可、赵昉等,皆宽厚长者,极天下之选,参佐皆用省部旧人。辛卯秋,帝至云中,十路咸进廪籍及金帛陈于廷中,帝笑谓楚材曰:“汝不去朕左右,而能使国用充足,南国之臣,复有如卿者乎?”对曰:“在彼者皆贤于臣,臣不才,故留燕,为陛下用。”帝嘉其谦,赐之酒。即日拜中书令,事无巨细,皆先白之。

  楚材奏:“凡州郡宜令长吏专理民事,万户总军政,凡所掌课税,权贵不得侵之。”又举镇海、粘合,均与之同事,权贵不能平。咸得卜以旧怨,尤疾之,谮于宗王曰:“耶律中书令率用亲旧,必有二心,宜奏杀之。”宗王遣使以闻,帝察其诬,责使者,罢遣之。属有讼咸得卜不法者,帝命楚材鞫之,奏曰:“此人倨傲,故易招谤。今将有事南方,他日治之未晚也。”帝私谓侍臣曰:“楚材不较私仇,真宽厚长者,汝曹当效之。”中贵可思不花奏采金银役夫及种田西域与栽蒲萄户,帝令于西京宣德徙万余户充之。楚材曰:“先帝遗诏,山后民质朴,无异国人,缓急可用,不宜轻动。今将征河南,请无残民以给此役。”帝可其奏。

  壬辰春,帝南征,将涉河,诏逃难之民,来降者免死。或曰:“此辈急则降,缓则走,徒以资敌,不可宥。”楚材请制旗数百,以给降民,使归田里,全活甚众。旧制,凡攻城邑,敌以矢石相加者,即为拒命,既克,必杀之。汴梁将下,大将速不台遣使来言:“金人抗拒持久,师多死伤,城下之日,宜屠之。”楚材驰入奏曰:“将士暴露数十年,所欲者土地人民耳。得地无民,将焉用之!”帝犹豫未决,楚材曰:“奇巧之工,厚藏之家,皆萃于此,若尽杀之,将无所获。”帝然之,诏罪止完颜氏,余皆勿问。时避兵居汴者得百四十七万人。楚材又请遣人入城,求孔子后,得五十一代孙元措,奏袭封衍圣公,付以林庙地。命收太常礼乐生,及召名儒梁陟、王万庆、赵著等,使直释九经,进讲东宫。又率大臣子孙,执经解义,俾知圣人之道。置编修所于燕京、经籍所于平阳,由是文治兴焉。

  时河南初破,俘获甚众,军还,逃者十七八。有旨:居停逃民及资给者,灭其家,乡社亦连坐。由是逃者莫敢舍,多殍死道路。楚材从容进曰:“河南既平,民皆陛下赤子,走复何之!奈何因一俘囚,连死数十百人乎?”帝悟,命除其禁。金之亡也,唯秦、巩二十余州久未下,楚材奏曰:“往年吾民逃罪,或萃于此,故以死拒战,若许以不杀,将不攻自下矣。”诏下,诸城皆降。甲午,议籍中原民,大臣忽都虎等议,以丁为户。楚材曰:“不可。丁逃,则赋无所出,当以户定之。”争之再三,卒以户定。时将相大臣有所驱获,往往寄留诸郡,楚材因括户口,并令为民,匿占者死。乙未,朝议将四征不廷,若遣回回人征江南,汉人征西域,深得制御之术,楚材曰:“不可。中原、西域,相去辽远,未至敌境,人马疲乏,兼水土异宜,疾疫将生,宜各从其便。”从之。

  丙申春,诸王大集,帝亲执觞赐楚材曰:“朕之所以推诚任卿者,先帝之命也。非卿,则中原无今日。朕所以得安枕者,卿之力也。”西域诸国及宋、高丽使者来朝,语多不实,帝指楚材示之曰:“汝国有如此人乎?”皆谢曰:“无有。殆神人也。”帝曰:“汝等唯此言不妄,朕亦度必无此人。”有于元者,奏行交钞,楚材曰:“金章宗时初行交钞,与钱通行,有司以出钞为利,收钞为讳,谓之老钞,至以万贯唯易一饼。民力困竭,国用匮乏,当为鉴戒。今印造交钞,宜不过万锭。”从之。

  秋七月,忽都虎以民籍至,帝议裂州县赐亲王功臣。楚材曰:“裂土分民,易生嫌隙,不如多以金帛与之。”帝曰:“已许奈何?”楚材曰:“若朝廷置吏,收其贡赋,岁终颁之,使毋擅科征,可也。”帝然其计,遂定天下赋税,每二户出丝一斤,以给国用;五户出丝一斤,以给诸王功臣汤沐之资。地税,中田每亩二升又半,上田三升,下田二升,水田每亩五升;商税,三十分而一;盐价,银一两四十斤。既定常赋,朝议以为太轻,楚材曰:“作法于凉,其弊犹贪,后将有以利进者,则今已重矣。”时工匠制造,糜费官物,十私八九,楚材请皆考核之,以为定制。时侍臣脱欢奏简天下室女,诏下,楚材尼之不行,帝怒。楚材进曰:“向择美女二十有八人,足备使令。今复选拔,臣恐扰民,欲覆奏耳。”帝良久曰:“可罢之。”又欲收民牝马,楚材曰:“田蚕之地,非马所产,今若行之,后必为人害。”又从之。丁酉,楚材奏曰:“制器者必用良工,守成者必用儒臣。儒臣之事业,非积数十年,殆未易成也。”帝曰:“果尔,可官其人。”楚材曰:“请校试之。”乃命宣德州宣课使刘中随郡考试,以经义、词赋、论分为三科,儒人被俘为奴者,亦令就试,其主匿弗遣者死。得士凡四千三十人,免为奴者四之一。先是,州郡长吏,多借贾人银以偿官,息累数倍,曰羊羔儿利,至奴其妻子犹不足偿。楚材奏令本利相侔而止,永为定制,民间所负者,官为代价之。至一衡量,给符印,立钞法,定均输,布递传,明驿券,庶政略备,民稍苏息焉。

  有二道士争长,互立党与,其一诬其仇之党二人为逃军,结中贵及通事杨惟忠,执而虐杀之。楚材按收惟忠。中贵复诉楚材违制,帝怒,系楚材;既而自悔,命释之。楚材不肯解缚,进曰:“臣备位公辅,国政所属。陛下初令系臣,以有罪也,当明示百官,罪在不赦。今释臣,是无罪也,岂宜轻易反覆,如戏小儿?国有大事,何以行焉!”众皆失色。帝曰:“朕虽为帝,宁无过举耶?”乃温言以慰之。楚材因陈时务十策,曰:“信赏罚,正名分,给俸禄,官功臣,考殿最,均科差,选工匠,务农桑,定土贡,制漕运。皆切于时务,悉施行之。

  太原路转运使吕振、副使刘子振,以赃抵罪。帝责楚材曰:“卿言孔子之教可行,儒者为好人,何故乃有此辈?”对曰:“君父教臣子,亦不欲令陷不义。三纲五常,圣人之名教,有国家者莫不由之,如天之有日月也。岂得缘一夫之失,使万世常行之道独见废于我朝乎!”帝意乃解。

  富人刘忽笃马、涉猎发丁、刘廷玉等以银一百四十万两扑买天下课税,楚材曰:“此贪利之徒,罔上虐下,为害甚大。”奏罢之。常曰:“兴一利不如除一害,生一事不如省一事。任尚以班超之言为平平耳,千古之下,自有定论。后之负谴者,方知吾言之不妄也。”帝素嗜酒,日与大臣酣饮,楚材屡谏,不听,乃持酒槽铁口进曰:“曲糵能腐物,铁尚如此,况五脏乎!”帝悟,语近臣曰:“汝曹爱君忧国之心,岂有如吾图撒合里者耶?”赏以金帛,敕近臣日进酒三钟而止。自庚寅定课税格,至甲午平河南,岁有增羡,至戊戌,课银增至一百一十万两。译史安天合者,谄事镇海,首引奥都剌合蛮扑买课税,又增至二百二十万两。楚材极力辨谏,至声色俱厉,言与涕俱。帝曰:“尔欲搏斗耶?”又曰:“尔欲为百姓哭耶?姑令试行之。”楚材力不能止,乃叹息曰:“民之困穷,将自此始矣!”

  楚材尝与诸王宴,醉卧车中,帝临平野见之,直幸其营,登车,手撼之。楚材熟睡未醒,方怒其扰己,忽开目视,始知帝至,惊起谢,帝曰:“有酒独醉,不与朕同乐耶?”笑而去。楚材不及冠带,驰诣行宫,帝为置酒,极欢而罢。

  楚材当国日久,得禄分其亲族,未尝私以官。行省刘敏从容言之,楚材曰:“睦亲之义,但当资以金帛。若使从政而违法,吾不能徇私恩也。”

  岁辛丑二月三日,帝疾笃,医言脉已绝。皇后不知所为,召楚材问之,对曰:“今任使非人,卖官鬻狱,囚系非辜者多。古人一言而善,荧惑退舍,请赦天下囚徒。”后即欲行之,楚材曰:“非君命不可。”俄顷,帝少苏,因入奏,请肆赦,帝已不能言,首肯之。是夜,医者候脉复生,适宣读赦书时也,翌日而瘳。冬十一月四日,帝将出猎,楚材以太乙数推之,亟言其不可,左右皆曰:“不骑射,无以为乐。”猎五日,帝崩于行在所。皇后乃马真氏称制,崇信奸回,庶政多紊。奥鲁剌合蛮以货得政柄,廷中悉畏附之。楚材面折廷争,言人所难言,人皆危之。

  癸卯五月,荧惑犯房,楚材奏曰:“当有惊扰,然讫无事。”居无何,朝廷用兵,事起仓卒,后遂令授甲选腹心,至欲西迁以避之。楚材进曰:“朝廷天下根本,根本一摇,天下将乱。臣观天道,必无患也。”后数日乃定。后以御宝空纸付奥都剌合蛮,使自书填行之。楚材曰:“天下者先帝之天下。朝廷自有宪章,今欲紊之,臣不敢奉诏。”事遂止。又有旨:“凡奥都剌合蛮所建白,令史不为书者,断其手。”楚材曰:“国之典故,先帝悉委老臣,令史何与焉?事若合理,自当奉行,如不可行,死且不避,况截手乎!”后不悦。楚材辨论不已,因大声曰:“老臣事太祖、太宗三十余年,无负于国,皇后亦岂能无罪杀臣也!”后虽憾之,亦以先朝旧勋,深敬惮焉。甲辰夏五月,薨于位,年五十五。皇后哀悼,赙赠甚厚。后有谮楚材者,言其在相位日久,天下贡赋,半入其家。后命近臣麻里紥覆视之,唯琴阮十余,及古今书画、金石、遗文数千卷。至顺元年,赠经国议制寅亮佐运功臣、太师、上柱国,追封广宁王,谥文正。子铉、铸。

  铸字成仲,幼聪敏,善属文,尤工骑射。楚材薨,嗣领中书省事,时年二十三。铸上言宜疏禁网,遂采历代德政合于时宜者八十一章以进。戊午,宪宗征蜀,诏铸领侍卫骁果以从,屡出奇计,攻下城邑,赐以尚方金锁甲及内厩骢马。乙未,宪宗崩,阿里不哥叛,铸弃妻子,挺身自朔方来归,世祖嘉其忠,即日召见,赏赐优厚。中统二年,拜中书左丞相。是年冬,诏将兵备御北边,后征兵扈从,败阿里不哥于上都之北。至元元年,加光禄大夫。奏定法令三十七章,吏民便之。二年,行省山东。未几征还。初,清庙雅乐,止有登歌,诏铸制宫悬八佾之舞。四年春三月,乐舞成,表上之,仍请赐名《大成》,制曰“可”。六月,改荣禄大夫、平章政事。五年,复拜光禄大夫、中书左丞相。十年,迁平章军国重事。十三年,诏监修国史。朝廷有大事,必咨访焉。十九年,复拜中书左丞相。二十年冬十月,坐不纳职印、妄奏东平人聚谋为逆、间谍幕僚、及党罪囚阿里沙,遂罢免,仍没其家赀之半,徙居山后。二十二年卒,年六十五。子十一人:希征,希勃,希亮,希宽,希素,希固,希周,希光,希逸淮东宣慰使,余失其名。至顺元年,赠推忠保德宣力佐治功臣、太师、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懿宁王,谥文忠。

  粘合重山(子南合)

  粘合重山,金源贵族也。国初为质子,知金将亡,遂委质焉。太祖赐畜马四百匹,使为宿卫官必阇赤。从平诸国有功。围凉州,执大旗指麾六军,手中流矢,不动。已而为侍从官,数得侍宴内廷。因谏曰:“臣闻天子以天下为忧,忧之未有不治,忘忧未有能治者也。置酒为乐,此忘忧之术也。”帝深嘉纳之。立中书省,以重山有积勋,授左丞相。时耶律楚材为右丞相,凡建官立法,任贤使能,与夫分郡邑,定课赋,通漕运,足国用,多出楚材,而重山佐成之。太宗七年,从伐宋,诏军前行中书省事,许以便宜。师入宋境,江淮州邑望风款附,重山降其民三十余万,取定城、天长二邑,不诛一人。复入中书视事,赐中厩马十匹、贯珠袍一。卒,赠太尉,封魏国公,谥忠武。

  十年,诏其子江淮安抚使南合,嗣行军前中书省事。时大将察罕围寿春,七日始下,欲屠其城,南合曰:“不降者,独守将耳,其民何罪?”由是获免。初,世祖伐宋军于汴,南合进曰:“李璮承国厚恩,坐制一方,然其人多诈,叛无日矣。”帝亦患之。中统元年,两迁宣抚使。明年,授中书右丞、中兴等路行中书省事。三年,迁秦蜀五路四川行中书省事。其年李璮反益都,帝使谕南合曰:“卿言犹在耳,璮果反矣。卿宜谨守西鄙。”对曰:“臣谨受诏,不敢以西鄙为陛下忧。”明年,授中书平章政事。四年,病卒。封魏国公,谥宣昭。子博温察儿,知河中府。

  杨惟中

  杨惟中,字彦诚,弘州人。金末,以孤童子事太宗,知读书,有胆略,太宗器之。年二十,奉命使西域三十余国,宣畅国威,敷布政条,俾皆籍户口属吏,乃归,帝于是有大用意。皇子阔出伐宋,命惟中于军前行中书省事。克宋枣阳、光化等军,光、随、郢、复等州,及襄阳、德安府,凡得名士数十人,收伊、洛诸书送燕都,立宋大儒周惇颐祠,建太极书院,延儒士赵复、王粹等讲授其间,遂通圣贤学,慨然欲以道济天下。拜中书令,太宗崩,太后称制,惟中以一相负任天下。

  定宗即位,平阳道断事官斜彻横恣不法,诏惟中宣慰,惟中按诛之。金亡,其将武仙溃于邓州,余党散入太原、真定间,据大明川,用金开兴年号,众至数万,剽掠数千里,诏会诸道兵讨之,不克。惟中仗节开谕,降其渠帅,余党悉平。宪宗即位,世祖以太弟镇金莲川,得开府,专封拜。乃立河南道经略司于汴梁,奏惟中等为使,俾屯田唐、邓、申、裕、嵩、汝、蔡、息、亳、颍诸州。初,灭金时,以监河桥万户刘福为河南道总管,福贪鄙残酷,虐害遗民二十余年。惟中至,召福听约束,福称疾不至,惟中设大梃于坐,复召之,使谓福曰:“汝不奉命,吾以军法从事。”福不得已,以数千人拥卫见惟中,惟中即握大梃击仆之。数日福死,河南大治。迁陕右四川宣抚使。时诸军帅横侈病民,郭千户者尤甚,杀人之夫而夺其妻,惟中戮之以徇,关中肃然。语人曰:“吾非好杀,国家纲纪不立,致此辈贼害良民,无所控告,虽欲不去,可乎!”岁己未,世祖总统东师,奏惟中为江淮京湖南北路宣抚使,俾建行台,以先启行,宣布恩信,蒙古、汉军诸帅并听节制。师还,卒于蔡州,年五十五。中统二年,追谥曰忠肃公。

译文

  耶律楚材,字晋卿,契丹族人,辽东丹王突欲八世孙。其父名履,金世宗时任尚书右丞。

  楚材三岁丧父,母亲杨氏教养成人。他学识渊博,精通天文、地理、历法、术数及佛学、老庄学说、医学、卜算等,下笔成文,曾任金王朝开州同知。

  贞..二年(1214),金宣宗迁都汴京,完颜福兴掌尚书省事,留守燕京,任楚材为左右司员外郎。太祖铁木真攻克燕京后,闻楚材之名,召见了他,留在身边任事,因楚材美髯宏声,太祖叫他为“吾图撒合里”,蒙语长胡须人的意思。

  太祖十四年(1219)六月西讨回回国。出兵那天大雪三尺,太祖犹豫不决,楚材说“:阴暗的气象只夏季才有,如今出现,这是克敌的象征。”次年冬雪,太祖又问楚材是何征兆,他回答说:“回回国王死了。”这些预言都成为事实。夏国人常八斤,因善造弓,受到太祖的赏识,因而认为“:国家正在用兵之时,耶律这样的儒生有何用?”楚材知道后进言说“:造弓需弓匠,坐天下岂能不用治天下的匠人。”太祖甚是高兴,以后更加重用楚材。据西域主持历法的人奏报,本年五月十五日夜有月蚀。楚材却断定是夜无月蚀,结果如楚材所言。楚材说次年七月有月蚀,西域人说没有,到时果有月蚀。太祖十七年八月彗星出于西方,楚材说:“女真族将换国王了。”第二年金宣宗死了。太祖每次征讨都要楚材卜问凶吉,自己也以烤羊胛来与卜卦相应。有天指着楚材对太宗说:“这人是天赐我的,你以后当把军国大事都委托给他。”

  太祖二十一年(1266)冬,蒙古军攻下灵武,诸将抢夺子女、金银、绸缎,而楚材只收集书籍和大黄药材,不久士卒得传染病,楚材以大黄治愈。太祖忙于西征,无暇制定各种军政制度,以致州郡官吏任意烧杀抢掠,燕蓟留后长官石抹咸得卜尤其贪暴,杀人无数。楚材知道后立即奏报太祖,并请下令各州郡官吏,非奉太祖命令不得擅自征发百姓当差,凡判处死刑者必须上报批准,否则治以死罪。经过这样一番整顿,贪暴之风稍稍收敛。燕京地带盗贼横行,楚材奉皇太子睿宗拖雷之命去治理,访察得知盗贼都是蒙古军留后官吏的子弟和亲属,尽把他们逮捕下狱,不准说情,斩杀十六人,燕京人民始得安宁。

  太祖于二十二年(1227)崩,由皇子拖雷监国,第三年(1229),太宗将即位,宗亲诸王集会,商议皇位继承事,议而未决。时睿宗为太宗亲弟,楚材对睿宗说:“此国家大事,早定为好。”睿宗说“:还未商议好,改日即位可否?”楚材说:“过了这天再无吉日了。”于是确定太宗继承皇位,并制定群臣朝拜礼制。对亲王察合台说:“王虽皇兄,位则为臣,按礼当拜。王拜,其他人莫敢不拜。”察合台深以为是。太宗即位时,亲王察合台率皇族及臣僚拜于帐下。朝拜完毕,察合台对楚材说“:你真是社稷之臣。”元朝对于皇帝及长辈行跪拜礼是由此时开始的。太宗登基大典之后,一些犯有死罪的人要处死,楚材奏曰:“陛下新即位,应大赦天下。”太宗采纳了他的意见。

  中原刚刚平定,百姓多误触禁网,而国法中无宽赦的规定。楚材不顾别人的反对,奏请皇帝行大赦令。太宗采纳,诏令自二年正月初一以前犯禁者,不予治罪。楚材还拟定军政法规十八条颁行天下。其内容大致是“:各郡应设置官吏来管理百姓;设万户统领军队,各万户间势力均衡,相互节制,以防骄横。中原是国家财政源泉,应该安抚百姓,不得任意苛征,州县长官非奉上司之命而自行征发粮差者,按律治罪;州县长官将官物进行买卖或借贷者,按律治罪;蒙古、回骨鸟、河西诸族人,凡种地而不纳税者,按律处以死刑;监察官盗物者处死。应判死罪者,均该申报朝廷,批准后才能行刑。各地贡献礼物,为害不浅,应加禁绝。”以上这些情况,除贡献一事外,其余均允准实行。太宗认为,贡献系各地自愿,可听之任之。楚材说:“损政殃民,必由此贡献开其端。”太宗还是不听从。

  太祖在世时,忙于用兵征讨西域,无暇过问中原的事,以致官吏多损公肥私,大臣别迭说:“汉人留着于国家无用,不如把他们统统赶走,把他们的土地用来放牧。”楚材针锋相对地反驳道“:陛下将南伐宋朝,需大量军费,如果让老百姓安于农商各业,政府征收田赋、商税以及盐、酒、铁等税,每年可得银五十万两、帛八万匹、粮食四十余万石,足供国家一切费用,怎能说汉人于国家无用?”太祖采纳了楚材的意见,并设立十路征收课税使。太宗三年(1231)秋,皇帝到云中时,十路都送来所征的课税。皇帝非常高兴,对楚材说:“你没有离开我就能使国家充足,金国的臣子有像你这样的吗?”楚材回答说:“金国的臣僚都比我强,我不才故留在燕京为陛下效力。”太宗当即授楚材为中书令,军国大小事务都先告知他。

  楚材建议:“州郡长官只主办民事,万户专管军政,他们所掌握的课税,权贵不得侵占。”这些规定遭到蒙古权贵们的反对,贵族咸得卜诬蔑他任人唯亲,怀有二心,非杀不可。太宗查明此系不实之词,谴责了权贵。其后,有人控告咸得卜违法事,太宗命楚材去审理,楚材说“:咸得卜骄傲,易招人毁谤,现要征讨金国,这事以后再办。”太宗对侍臣说“:楚材不计较私仇,为人宽厚,你们应当效法。”楚材十分爱恤民力。太宗令西京宣德府征发万金户去开采金银和到西域去栽种葡萄,楚材劝阻了。

  太宗四年(1232),蒙古军征讨金国时诏令难民来降者免死。楚材制旗数百发给降民,免遭屠杀,各自回乡种田。按蒙军原来规定,攻城时如受到抵抗,破城之后抵抗者尽杀不留。蒙军攻汴梁将下,大将速不台遣使奏报太宗说:“金人顽强抵抗,我军多有死伤,攻克后应屠杀其民。”楚材忙入奏劝阻说“:将士们在外征战数十年,希望得到被征服的土地和人民,若把百姓都杀了,要土地何用。”太宗还是犹豫不定,楚材又说:“汴京是奇工巧匠和财富集中的地方,若把城中百姓杀尽,将一无所获。”太宗采纳楚材的意见,只下诏谴责金朝皇室完颜氏的罪行。由于楚材的劝阻,使汴梁城中一百四十万余人保全生命。蒙军平定河南,被俘人口中十之七八逃走了。太宗下令:凡收留和资助逃民者,杀其全家,同乡邻里亦治罪。于是逃难的人民不敢避居人家中,多饿死于路旁。楚材进谏说:“河南既已平定,那里的百姓就是陛下的赤子,他们会逃向哪里?何必因一俘囚而使数人遭到株连。”太宗醒悟了,废除原来的旨令。蒙军在灭金时,只有秦、巩等二十余州未攻下,楚材建议太宗下令赦免这些州郡抵抗蒙军的人民。结果,诏令一下,这些地方都开门降顺了。

  楚材善于理财,太宗六年(1234),灭金后登记中原地区的户口,大臣忽都虎等主张以丁为户,楚材以为不妥,丁逃则失去征赋对象,主张按户口登记。争论多时,最后还是按户登记,并且将将相大臣私自占有为奴隶的人口也搜刮出来了,明令今后凡再私自占有者处以死刑。太宗八年春,有个叫于元的人奏请通行交钞,楚材说:“金章宗时初行交钞与钱流通,但官府只印发不收回。钞价贬值,一万贯只能买一个饼子,以致民穷国贫,应当引以为戒,今若发行交钞,不能超过万锭。”太宗采纳他的意见。同年七月,忽都虎呈上户口登记册,太宗打算把所属州县土地和人民分赐给亲王功臣,楚材以为不当,不如多赐给他们金银绸帛。太宗说“:已允许给他们了怎么办?”楚材说“:朝廷可派官员去分封地方,帮助征收赋税,并且年终加以公布,不使亲王功臣们自己任意苛征。”太宗采纳了这个办法,于是规定:天下赋税,每二户出丝一斤作为国家财政收入。五户出丝一斤作为诸王功臣的生活费用。地税,中等田每亩征粮二升半,上等田三升,下等田二升,水田每亩五升。商税三十取一。盐价,四十斤值银一两。内府工匠制造器物,耗费原料很多,且十之八九为私人所有。楚材请朝廷加以考察核实,应该用料多少,定为制度。朝廷计划向民间征取牝马,楚材劝阻说:“凡种粮养蚕的地方,并不产马,若施行征马,以后必有害于民。”太宗又采纳了他的意见。当时州郡长官多向商人借高利贷,称“羊羔儿利”,其后卖妻卖子也还不清。楚材奏请规定贷利息不得多于本金,定为永久制度。民间有借债不能偿还者,官府代还。在楚材的建议和主持下,建立起各项制度,人民得以安居乐业。富人刘忽笃马、涉猎发丁、刘廷玉等人,以上纳白银一百四十万两来包买国家课税。楚材认为这些人是贪利之徒,欺上压下,为害甚大,奏请取缔。自太宗二年确立课税定额后,至六年时增时减。至太宗十年课银增到一百一十万两。译史安天合提出增加到二百二十万两。楚材竭力反对,无效,叹息道:“百姓从此更加贫困了。”

  楚材久居相位,直到乃马真皇后三年(1244)去世,终年五十五岁。他一生清廉,从不贪图公物、徇私情。曾对行省刘敏说“:若讲睦亲之义,我自应把自己的俸禄去资助亲友,但若令我从政,则不能徇私因以违国法。”死后有人进谗言,说他在做宰相时,把天下贡赋一半吞为私有。皇后命近臣麻里扎去调查,其家中只有琴阮十余及古今书画、金石、遗文数千卷。至顺元年(1330),文宗赠封楚材为经国议制寅亮佐运功臣、太师、上柱国,追封为懿宁王、谥文正。有子二人,名耶律铉、耶律铸。

  耶律铸字成仲,自幼聪敏,长于文辞,尤精于骑射,其父耶律楚材去世后,他继领中书省事,这时年二十三岁。铸奏请皇帝宽政爱民,并将历代德政之可行于令者,列举八十一章进呈。宪宗八年(1258),征伐四川,诏令铸率领侍卫军之勇猛者随行,铸在战争中屡出奇计,攻下城邑。九年,宪宗崩,阿里不哥反叛,铸抛妻弃子,挺身自北方来归,世祖嘉奖其忠,当天就召见,赏赐优厚。中统二年(1261),拜为中书左丞相。是年冬,世祖令他领兵防御北边。铸打败阿里不哥于上都之北。

  至元元年(1264),加光禄大夫,奏定法令三十七章,官民称便。二年,任山东行省中书令,不久召还,令制宫廷音乐舞蹈。四年三月,乐、舞制成,赐名《大成》。六月,改荣禄大夫、平章政事。至元五年复拜为光禄大夫、中书左丞相。十年调任平章军国重事。十三年,奉诏监修国史,同时,朝廷有大事,必先向他咨询。十九年,复拜中书左丞相。二十年十月,因失职违纪而罢官,并没收其家产之半,迁往山后。至元二十二年(1286)卒,年六十五岁。

  杨惟中,字彦诚,弘州人,知书,有胆识谋略,为太宗所器重。二十岁时,奉命出使西域三十余国,宣扬蒙古国威,颁布蒙古政令,使各国官民户口皆归于蒙古,太宗准备大大重用他。

  皇子阔出伐宋,命惟中于军前行中书省事。蒙古大军攻克枣阳、光化、光州、随州、郢州、复州、襄阳府、德安府,得名士数十人。杨惟中收集宋程颐、程颢的著作送至燕都,建立宋大儒周敦颐祠,还设立“太极书院”,聘请儒士赵复、王粹等来授课。惟中一心要以圣贤之学来治理天下。拜为中书令后,太宗驾崩,太后听政,国家大政由惟中一人主持。

  定宗即位,平阳道断事官斜彻目无法纪,肆意横行,惟中奉诏为该道宣慰使,将斜彻依法处决。金亡之后,金将武仙也在邓州被击溃,余党散于太原、真定之间,占据大明川,用金朝的开兴年号,有兵将共数万人,到处掠夺百姓。朝廷诏令诸道会兵讨伐,未能消灭。杨惟中持皇上圣旨去招安,主帅投诚,其下官兵都归附于蒙古。

  宪宗即位,世祖为皇弟,镇守金莲川,有权在所领地区立官府,拜官封爵。于是在汴梁设立河南道经略司,奏请以杨惟中为经略使,使他在唐、邓、申、裕、嵩、汝、蔡、息、亳、颍诸州屯田。金亡之初,任命监河桥万户刘福为河南道总管。刘福既贪婪,又残忍,迫害金朝遗民二十余年。惟中把刘福召来,要他听从管束,刘福托病不来。惟中强行召至官厅大堂,先布置衙役执刑仗于两边,然后派人去对刘福说:“你若不来,我将以军法从事。”福不得已,带着数千卫队来见惟中,惟中用大梃将他打倒,不数日即死,河南从此太平无事。调任陕右四川宣抚使。当地驻军统帅骄奢不法,深为民害,特别是郭千户尤甚,杀人之夫,夺人之妻。惟中将他斩首示众,关中军纪肃然。惟中常说“:并非我好杀人,国家纲纪不立,以致这些人虐害良民,而民又无处控告,不去掉这些人是不行的。”

  宪宗九年(1259),世祖统领蒙军东师南征,奏请杨惟中为江淮京湖南北路宣抚使,令他建立行台,宣布皇帝恩德,蒙古军攻汉军均受他节制。蒙军北还时惟中卒于蔡州,年五十五岁。中统二年追谥忠肃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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