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崔浩

  崔浩,字伯渊,清河人也。白马公玄伯之长子。少好文学,博览经史。玄象阴 阳,百家之言,无不关综,研精义理,时人莫及。弱冠为直郎。天兴中,给事秘书, 转著作郎。太祖以其工书,常置左右。太祖季年,威严颇峻,宫省左右多以微过得 罪,莫不逃隐,避目下之变。浩独恭勤不怠,或终日不归。太祖知之,辄命赐以御 粥。其砥直任时,不为穷通改节,皆此类也。

  太宗初,拜博士祭酒,赐爵武城子,常授太宗经书。每至郊祠,父子并乘轩轺, 时人荣之。太宗好阴阳术数,闻浩说《易》及《洪范》五行,善之,因命浩筮吉凶, 参观天文,考定疑惑。浩综覈天人之际,举其纲纪,诸所处决,多有应验。恆与军 国大谋,甚为宠密。是时,有兔在后宫,验问门官,无从得入。太宗怪之,命浩推 其咎徵。浩以为当有邻国贡嫔嫱者,善应也。明年,姚兴果献女。

  神瑞二年,秋谷不登,太史令王亮、苏垣因华阴公主等言谶书国家当治鄴,应 大乐五十年,劝太宗迁都。浩与特进周澹言于太宗曰:“今国家迁都于鄴,可救今 年之饥,非长久之策也。东州之人,常谓国家居广漠之地,民畜无算,号称牛毛之 众。今留守旧部,分家南徙,恐不满诸州之地。参居郡县,处榛林之间,不便水土, 疾疫死伤,情见事露,则百姓意沮。四方闻之,有轻侮之意。屈丐、蠕蠕必提挈而 来,云中、平城则有危殆之虑。阻隔恆代千里之险,虽欲救援,赴之甚难。如此则 声实俱损矣。今居北方,假令山东有变,轻骑南出,耀威桑梓之中,谁知多少?百 姓见之,望尘震服。此是国家威制诸夏之长策也。至春草生,乳酪将出,兼有菜果, 足接来秋。若得中熟,事则济矣。”太宗深然之,曰:“唯此二人,与朕意同。” 复使中贵人问浩、澹曰:“今既糊口无以至来秋,来秋或复不熟,将如之何?”浩 等对曰:“可简穷下之户,诸州就谷。若来秋无年,愿更图也。但不可迁都。”太 宗从之,于是分民诣山东三州食,出仓谷以禀之。来年遂大熟。赐浩、澹妾各一人, 御衣一袭,绢五十匹,绵五十斤。

  初,姚兴死之前岁也,太史奏:荧惑在匏瓜星中,一夜忽然亡失,不知所在。 或谓下入危亡之国,将为童谣妖言,而后行其灾祸。太宗闻之,大惊,乃召诸硕儒 十数人,令与史官求其所诣。浩对曰:“案《春秋左氏传》说神降于莘,其至之日, 各以其物祭也。请以日辰推之,庚午之夕,辛未之朝,天有阴云,荧惑之亡,当在 此二日之内。庚之与未,皆主于秦,辛为西夷。今姚兴据咸阳,是荧惑入秦矣。” 诸人皆作色曰:“天上失星,人安能知其所诣,而妄说无徵之言?”浩笑而不应。 后八十余日,荧惑果出于东井,留守盘旋,秦中大旱赤地,昆明池水竭,童谣讹言, 国内喧扰。明年,姚兴死,二子交兵,三年国灭。于是诸人皆服曰:“非所及也。”

  泰常元年,司马德宗将刘裕伐姚泓,舟师自淮泗入清,欲氵斥河西上,假道于 国。诏群臣议之。外朝公卿咸曰:“函谷关号曰天险。一人荷戈,万夫不得进。裕 舟船步兵,何能西入?脱我乘其后,还路甚难。若北上河岸,其行为易。扬言伐姚, 意或难测。假其水道,寇不可纵。宜先发军断河上流,勿令西过。”又议之内朝, 咸同外计。太宗将从之。浩曰:“此非上策,司马休之之徒扰其荆州,刘裕切齿来 久。今兴死子劣,乘其危亡而伐之。臣观其意,必欲入关。劲躁之人,不顾后患。 今若塞其西路,裕必上岸北侵,如此则姚无事而我受敌。今蠕蠕内寇,民食又乏, 不可发军。发军赴南则北寇进击,若其救北则东州复危。未若假之水道,纵裕西入, 然后兴兵塞其东归之路,所谓卞庄刺虎,两得之势也。使裕胜也,必德我假道之惠; 令姚氏胜也,亦不失救邻之名。纵使裕得关中,县远难守, 彼不能守,终为我物。 今不劳兵马,坐观成败,关两虎而收长久之利,上策也。夫为国之计,择利而为之, 岂顾婚姻,酬一女子之惠哉?假令国家弃恆山以南,裕必不能发吴越之兵与官军争 夺河北也,居然可知。”议者犹曰:“裕西入函谷,则进退路穷,腹背受敌;北上岸 则姚军必不出关助我。扬声西行,意在北进, 其势然也。”太宗遂从群议,遣长孙 嵩发兵拒之,战于畔城,为裕将朱超石所败,师人多伤。太宗闻之,恨不用浩计。

  二年,司马德宗齐郡太守王懿来降,上书陈计,称刘裕在洛,劝国家以军绝其 后路,则裕军可不战而克。书奏,太宗善之。会浩在前进讲书传,太宗问浩曰: “刘裕西伐,前军已至潼关。其事如何?以卿观之,事得济不?”浩对曰:“昔姚 兴好养虚名,而无实用。子泓又病,众叛亲离。裕乘其危,兵精将勇,以臣观之, 克之必矣。”太宗曰:“刘裕武能何如慕容垂?”浩曰:“裕胜。”太宗曰:“试 言其状。”浩曰:“慕容垂承父祖世君之资,生便尊贵,同类归之,若夜蛾之赴火, 少加倚仗,便足立功。刘裕挺出寒微,不阶尺土之资,不因一卒之用,奋臂大呼而 夷灭桓玄,北擒慕容超,南摧卢循等,僭晋陵迟,遂执国命。裕若平姚而还,必篡 其主,其势然也。秦地戎夷混并,虎狼之国,裕亦不能守之。风俗不同,人情难变, 欲行荆扬之化于三秦之地,譬无翼而欲飞,无足而欲走,不可得也。若留众守之, 必资于寇。孔子曰:善人为邦百年,或以胜残去杀。今以秦之难制,一二年间岂裕 所能哉?且可治戎束甲,息民备境,以待其归,秦地亦当终为国有,可坐而守也。” 太宗曰:“裕已入关,不能进退,我遣精骑南袭彭城、寿春,裕亦何能自立?”浩 曰:“今西北二寇未殄,陛下不可亲御六师。兵众虽盛,而将无韩白。长孙嵩有治 国之用,无进取之能,非刘裕敌也。臣谓待之不晚。”太宗笑曰:“卿量之已审矣。” 浩曰:“臣尝私论近世人物,不敢不上闻。若王猛之治国,苻坚之管仲也;慕容玄恭 之辅少主,慕容暐之霍光也;刘裕之平逆乱,司马德宗之曹操也。”太宗曰:“卿谓 先帝如何?”浩曰:“小人管窥县象,何能见玄穹之广大。虽然,太祖用漠北醇朴 之人,南入中地,变风易俗,化洽四海,自与羲农齐列,臣岂能仰名?”太宗曰: “屈丐如何?”浩曰:“屈丐家国夷灭,一身孤寄,为姚氏封殖。不思树党强邻, 报仇雪耻,乃结忿于蠕蠕,背德于姚兴,撅竖小人,无大经略,正可残暴,终为人 所灭耳。”太宗大悦,语至中夜,赐浩御缥醪酒十觚,水精戎盐一两。曰:“朕味 卿言,若此盐酒,故与卿同其旨也。”

  三年,彗星出天津,入太微,经北斗,络紫微,犯天棓,八十余日,至汉而灭。 太宗复召诸儒术士问之曰:“今天下未一,四方岳峙,灾咎之应,将在何国?朕甚 畏之,尽情以言,勿有所隐。”咸共推浩令对。浩曰:“古人有言,夫灾异之生, 由人而起。人无衅焉,妖不自作。故人失于下,则变见于上,天事恆象,百代不易。 《汉书》载王莽篡位之前,彗星出入,正与今同。国家主尊臣卑,上下有序,民无 异望。唯僭晋卑削,主弱臣强,累世陵迟,故桓玄逼夺,刘裕秉权。彗孛者,恶气 之所生,是为僭晋将灭,刘裕篡之之应也。”诸人莫能易浩言,太宗深然之。五年, 裕果废其主司马德文而自立。南镇上裕改元赦书。时太宗幸东南舄卤池射鸟,闻之, 驿召浩,谓之曰:“往年卿言彗星之占验矣,朕于今日始信天道。”

  初,浩父疾笃,浩乃剪爪截发,夜在庭中仰祷斗极,为父请命,求以身代,叩 头流血,岁余不息,家人罕有知者。及父终,居丧尽礼,时人称之。袭爵白马公。 朝廷礼仪、优文策诏、军国书记,尽关于浩。浩能为杂说,不长属文,而留心于制 度、科律及经术之言,作家祭法,次序五宗,蒸尝之礼,丰俭之节,义理可观。性 不好《老》、《庄》之书,每读不过数十行,辄弃之,曰:“此矫诬之说,不近人 情,必非老子所作。老聃习礼,仲尼所师,岂设败法之书,以乱先王之教。袁生所 谓家人筐箧中物,不可扬于王庭也。”

  太宗恆有微疾,怪异屡见,乃使中贵人密问于浩曰:“《春秋》:星孛北斗, 七国之君皆将有咎。今兹日蚀于胃昂,尽光赵代之分野,朕疾弥年,疗治无损,恐 一旦奄忽,诸子并少,将如之何?其为我设图后之计。”浩曰:“陛下春秋富盛, 圣业方融,德以除灾,幸就平愈。且天道悬远,或消或应。昔宋景见灾修德,荧惑 退舍。愿陛下遣诸忧虞,恬神保和,纳御嘉福,无以暗昧之说,致损圣思。必不得 已,请陈瞽言。自圣化龙兴,不崇储贰,是以永兴之始,社稷几危。今宜早建东宫, 选公卿忠贤陛下素所委仗者使为师傅,左右信臣简在圣心者以充宾友,入总万机, 出统戎政,监国抚军,六柄在手。若此,则陛下可以优游无为,颐神养寿,进御医 药。万岁之后,国有成主,民有所归,则奸宄息望,旁无觊觎。此乃万世之令典, 塞祸之大备也。今长皇子焘,年渐一周,明睿温和,众情所系,时登储副,则天下 幸甚。立子以长,礼之大经。若须并待成人而择,倒错天伦,则生履霜坚冰之祸。 自古以来,载籍所记,兴衰存亡,鲜不由此。”太宗纳之。于是使浩奉策告宗庙, 命世祖为国副主,居正殿临朝。司徒长孙嵩,山阳公奚斤,北新公安同为左辅,坐 东厢西面;浩与太尉穆观,散骑常侍丘堆为右弼, 坐西厢东面。百僚总己以听焉。 太宗避居西宫,时隐而窥之,听其决断,大悦。谓左右侍臣曰:“长孙嵩宿德旧臣, 历事四世,功存社稷;奚斤辩捷智谋,名闻遐迩;安同晓解俗情,明练于事;穆观达于 政要,识吾旨趣;崔浩博闻强识,精于天人之会;丘堆虽无大用,然在公专谨。以此 六人辅相,吾与汝曹游行四境,伐叛柔服,可得志于天下矣。”群臣时奏所疑,太 宗曰:“此非我所知,当决之汝曹国主也。”

  会闻刘裕死,太宗欲取洛阳、虎牢、滑台。浩曰:“陛下不以刘裕欻起,纳其 使贡,裕亦敬事陛下。不幸今死,乘丧伐之,虽得之不令。《春秋》:晋士丐帅师 侵齐,闻齐侯卒,乃还。君子大其不伐丧,以为恩足以感孝子,义足以动诸侯。今 国家亦未能一举而定江南,宜遣人吊祭,存其孤弱,恤其凶灾,布义风于天下,令 德之事也。若此,则化被荆扬,南金象齿羽毛之珍,可不求而自至。裕新死,党与 未离,兵临其境,必相率拒战,功不可必,不如缓之,待其恶稔。如其强臣争权, 变难必起,然后命将扬威,可不劳士卒,而收淮北之地。”太宗锐意南伐,诘浩曰: “刘裕因姚兴死而灭其国,裕死我伐之,何为不可?”浩固执曰:“兴死,二子交 争,裕乃伐之。”太宗大怒,不从浩言,遂遣奚斤南伐。议于监国之前曰:“先攻 城也?先略地也?”斤曰:“请先攻城。”浩曰:“南人长于守城,苻氏攻襄阳, 经年不拔。今以大国之力攻其小城,若不时克,挫损军势,敌得徐严而来。我怠彼 锐,危道也。不如分军略地,至淮为限,列置守宰,收敛租谷。滑台,虎牢反在军 北,绝望南救,必沿河东走。若或不然,即是囿中之物。”公孙表请先图其城。斤 等济河,先攻滑台,经时不拔,表请济师。太宗怒,乃亲南巡。拜浩相州刺史,加 左光禄大夫,随军为谋主。

  及车驾之还也,浩从太宗幸西河、太原。登憩高陵之上,下临河流、傍览川域, 慨然有感,遂与同僚论五等郡县之是非,考秦始皇、汉武帝之违失。好古识治,时 伏其言。天师寇谦之每与浩言,闻其论古治乱之迹,常自夜达旦,竦意敛容,无有 懈倦。既而叹美之曰:“斯言也惠,皆可底行,亦当今之皋繇也。但世人贵远贱近, 不能深察之耳。”因谓浩曰:“吾行道隐居,不营世务,忽受神中之诀,当兼修儒 教,辅助泰平真君,继千载之绝统。而学不稽古,临事暗昧。卿为吾撰列王者治典, 并论其大要。”浩乃著书二十余篇,上推太初,下尽秦汉变弊之迹,大旨先以复五 等为本。

  世祖即位,左右忌浩正直,共排毁之。世祖虽知其能,不免群议,故出浩,以 公归第。及有疑议,召而问焉。浩织妍洁白,如美妇人。而性敏达,长于谋计。常 自比张良,谓已稽古过之。既得归第,因欲修服食养性之术,而寇谦之有《神中录 图新经》,浩因师之。

  始光中,进爵东郡公,拜太常卿。时议讨赫连昌,群臣皆以为难,唯浩曰: “往年以来,荧惑再守羽林,皆成钩巳,其占秦亡。又今年五星并出东方,利以西 伐。天应人和,时会并集,不可失也。”世祖乃使奚斤等击蒲坂,而亲率轻骑袭其 都城,大获而还。及世祖复讨昌,次其城下,收众伪退。昌鼓噪而前,舒阵为两翼。 会有风雨从东南来,扬沙昏冥。宦者赵倪进曰:“今风雨从贼后来,我向彼背,天 不助人。又将士饥渴,愿陛下摄骑避之,更待后日。”浩叱之曰:“是何言欤!千 里制胜,一日之中岂得变易?贼前行不止,后已离绝,宜分军隐出,奄击不意。风 道在人,岂有常也!”世祖曰:“善”。分骑奋击,昌军大溃。

  初,太祖诏尚书郎邓渊著国记十余卷,编年次事,体例末成。逊于太宗,废而 不述。神二年,诏集诸文人撰录国书,浩及弟览、高谠、邓颖、晃继、范亨、黄 辅等共参著作,叙成《国书》三十卷。

  是年,议击蠕蠕,朝臣内外不欲行。保太后固止世祖,世祖皆不听,唯浩赞成 策略。尚书令刘洁、左仆射安原等乃使黄门侍郎仇齐推赫连昌太史张渊、徐辩说世 祖曰:“今年己巳,三阴之岁,岁星袭月,太白在西方,不可举兵。北伐必败,虽 克,不利于上。”又群臣共赞和渊等,云渊少时尝谏苻不可南征,坚不从而败。今 天时人事都不和协,何可举动!”世祖意不决,乃召浩,令与渊等辩之。

  浩难渊曰:“阳者,德也;阴者,刑也。故日蚀修德,月蚀修刑。 夫王者之用 刑,大则陈诸原野,小则肆之市朝。战伐者,用刑之大者也。以此言之,三阴用兵, 盖得其类,修刑之义也。岁星袭月,年饥民流,应在他国,远期十二年。太白行苍 龙宿,于天文为东,不妨北伐。渊等俗生,志意浅近,牵于小数,不达大体,难与 远图。臣观天文,比年以来,月行掩昴,至今犹然。其占:‘三年,天子大破旄头 之国。’蠕蠕、高车,旄头之众也。夫圣明御时,能行非常之事。古人语曰:‘非 常之原,黎民惧焉,及其成功,天下晏然。’愿陛下勿疑也。”渊等惭而言曰: “蠕蠕,荒外无用之物,得其地不可耕而食,得其民不可臣而使,轻疾无常,难得 而制,有何汲汲而苦劳士马也?”浩曰:“渊言天时,是其所职,若论形势,非彼 所知。斯乃汉世旧说常谈,施之于今,不合事宜也。何以言之?夫蠕蠕者,旧是国 家北边叛隶,今诛其元恶,收其善民,令复旧役,非无用也。漠北高凉,不生蚊蚋, 水草美善,夏则北迁。田牧其地,非不可耕而食也。蠕蠕子弟来降,贵者尚公主, 贱者将军、大夫,居满朝列,又高车号为名骑,非不可臣而畜也。夫以南人追之, 则患其轻疾,于国兵则不然。何者?彼能远走,我亦能远逐,与之进退,非难制也。 且蠕蠕往数入国,民吏震惊。今夏不乘虚掩进,破灭其国,至秋复来,不得安卧。 自太宗之世,迄于今日,无岁不警,岂不汲汲乎哉!世人皆谓渊、辩通解数术,明 决成败。臣请试之,问其西国未灭之前有何亡徵。知而不言,是其不忠;若实不知, 是其无术。”时赫连昌在座, 渊等自以无先言,惭赧而不能对。世祖大悦,谓公卿 曰:“吾意决矣。亡国之臣,不可与谋,信矣哉。”而保太后犹难之,复令群君臣 于保太后前评议。世祖谓浩曰:“此等意犹不伏,卿善晓之令悟。”

  既罢朝,或有尤浩者曰:“今吴贼南寇而舍之北伐。行师千里,其谁不知?若 蠕蠕远遁,前无所获,后有南贼之患,危之道也。”浩曰:“不然。今年不摧蠕蠕, 则无以御南贼。自国家并西国以来,南人恐惧,扬声动众以卫淮北。彼北我南,彼 劳我息,其势然矣。比破蠕蠕,往还之间,故不见其至也。何以言之?刘裕得关中, 留其爱子,精兵数万,良将劲卒,犹不能固守,举军尽没。号哭之声,至今未已。 如何正当国家休明之世,士马强盛之时,而欲以驹犊齿虎口也?设令国家与之河南, 彼必不能守之。自量不能守,是以必不来。若或有众,备边之军耳。夫见瓶水之冻, 知天下之寒;尝肉一脔,识镬中之味。物有其类, 可推而得也。且蠕蠕恃其绝远, 谓国家力不能至,自宽来久,故夏则散众放畜,秋肥乃聚,背寒向温,南来寇抄。 今出其虑表,攻其不备。大军卒至,必惊骇星分,望尘奔走。牡马护群,牝马恋驹, 驱驰难制,不得水草,未过数日则聚而困敝,可一举而灭。暂劳永逸,长久之利, 时不可失也。唯患上无此意,今圣虑已决,发旷世之谋,如何止之?陋矣哉,公卿 也!”诸军遂行,天师谓浩曰:“是行也,如之何,果可克乎?”浩对曰:“天时 形势,必克无疑。但恐诸将琐琐,前后顾虑,不能乘胜深入,使不全举耳。”

  及军入其境,蠕蠕先不设备,民畜布野,惊怖四奔,莫相收摄。于是分军搜讨, 东西五千里,南北三千里,凡所俘虏及获畜产车庐,弥漫山泽,盖数百万。高车杀 蠕蠕种类,归降者三十余万落。虏遂散乱矣。世祖沿弱水西行,至涿邪山,诸大将 果疑深入有伏兵,劝世祖停止不追。天师以浩曩日之言,固劝世祖穷讨,不听。后 有降人,言蠕蠕大檀先被疾,不知所为,乃焚烧穹庐,科车自载,将数百人入山南 走。民畜窘聚,方六十里中,无人领统。相去百八十里,追军不至,乃徐徐西遁, 唯此得免。后闻凉州贾胡言,若复前行二日,则尽灭之矣。世祖深恨之。大军既还, 南贼竟不能动,如浩所量。

  浩明识天文,好观星变。常置金银铜铤于酢器中,令青,夜有所见即以铤画纸 作字以记其异。世祖每幸浩第,多问以异事。或仓卒不及束带,奉进疏食,不暇精 美。世祖为举匕箸,或立尝而旋。其见宠爱如此。于是引浩出入卧内,加侍中、特 进、抚军大将军、左光禄大夫,赏谋谟之功。世祖从容谓浩曰:“卿才智渊博,事 朕祖考,忠著三世,朕故延卿自近。其思尽规谏,匡予弼予,勿有隐怀。朕虽当时 迁怒,若或不用,久久可不深思卿言也。”因令歌工历颂群臣,事在《长孙道生传》。 又召新降高车渠帅数百人,赐酒食于前。世祖指浩以示之,曰:“汝曹视此人,尪 纤懦弱,手不能弯弓持矛,其胸中所怀,乃逾于甲兵。朕始时虽有征讨之意,而虑 不自决,前后克捷,皆此人导吾至此也。”乃敕诸尚书曰:“凡军国大计,卿等所 不能决,皆先谘浩,然后施行。”

  俄而南籓诸将表刘义隆大严,欲犯河南。请兵三万,先其未发逆击之,因诛河 北流民在界上者.绝其乡导,足以挫其锐气,使不敢深入。诏公卿议之,咸言宜许。 浩曰:“此不可从也。往年国家大破蠕蠕,马力有余,南贼震惧,常恐轻兵奄至, 卧不安席,故先声动众,以备不虞,非敢先发。又南土下湿,夏月蒸暑,水潦方多, 草木深邃,疾疫必起,非行师之时。且彼先严有备,必坚城固守。屯军攻之,则粮 食不给;分兵肆讨,则无以应敌。未见其利。就使能来,待其劳倦,秋凉马肥,因敌 取食,徐往击之,万全之计,胜必可克。在朝群臣及西北守将,从陛下征讨,西灭 赫连,北破蠕蠕,多获美女珍宝,马畜成群。南镇诸将闻而生羡,亦欲南抄,以取 资财。是以披毛求瑕,妄张贼势,冀得肆心。既不获听,故数称贼动,以恐朝廷。 背公存私,为国生事,非忠臣也。”世祖从浩议。南镇诸将复表贼至,而自陈兵少, 简幽州以南戍兵佐守,就漳水造船,严以为备。公卿议者佥然,欲遣骑五千,并假 署司马楚之、鲁轨、韩延之等,令诱引边民。浩曰:“非上策也。彼闻幽州已南精 兵悉发,大造舟船,轻骑在后,欲存立司马,诛除刘族,必举国骇扰,惧于灭亡, 当悉发精锐,来备北境。后审知官军有声无实,恃其先聚,必喜而前行,径来至河, 肆其侵暴,则我守将无以御之。若彼有见机之人,善设权谲,乘间深入,虞我国虚, 生变不难,非制敌之良计。今公卿欲以威力攘贼,乃所以招令速至也。夫张虚声而 召实害,此之谓矣。不可不思,后悔无及。我使在彼,期四月前还。可待使至,审 而后发,犹末晚也。且楚之之徒,是彼所忌,将夺其国,彼安得端坐视之。故楚之 往则彼来,止则彼息,其势然也。且楚之等琐才,能招合轻薄无赖,而不能成就大 功。为国生事,使兵连祸结,必此之群矣。臣尝闻鲁轨说姚兴求入荆州,至则散败, 乃免蛮贼掠买办奴,使祸及姚泓,已然之效。”浩复陈天时不利于彼,曰:“今兹 害气在扬州,不宜先举兵,一也;午岁自刑,先发者伤,二也;日蚀灭光,昼昏星见, 飞鸟坠落,宿值斗牛,忧在危亡,三也;荧惑伏匿于翼轸,戒乱及丧,四也;太白未 出,进兵者败,五也。夫兴国之君,先修人事,次尽地利,后观天时,故万举而万 全,国安而身盛。今义隆新国,是人事未周也;灾变屡见,是天时不协也;舟行水涸, 是地利不尽也。三事无一成,自守犹或不安,何得先发而攻人哉?彼必听我虚声而 严,我亦承彼严而动,两推其咎,皆自以为应敌。兵法当分灾迎受害气,未可举动 也。”

  世祖不能违众,乃从公卿议。浩复固争,不从。遂遣阳平王杜超镇鄴,琅邪王 司马楚之等屯颍川。于是贼来遂疾,到彦之自清水入河,溯流西行,分兵列守南岸, 西至潼关。

  世祖闻赫连定与刘义隆悬分河北,乃治兵,欲先讨赫连。群臣曰:“义隆犹在 河中,舍之西行,前寇未可必克,而义隆乘虚,则失东州矣。”世祖疑焉,问计于 浩。浩曰:“义隆与赫连定同恶相招,连结冯跋,牵引蠕蠕,规肆逆心,虚相唱和。 义隆望定进,定待义隆前,皆莫敢先入。以臣观之,有似连鸡,不俱得飞,无能为 害也。臣始谓义隆军来当屯住河中,两道北上,东道向冀州,西道冲鄴。如此,则 陛下当自致讨,不得徐行。今则不然,东西列兵,径二千里,一处不过数千,形分 势弱。以此观之,儜兒情见,止望固河自守,免死为幸,无北渡意也。赫连定残根 易摧,拟之必仆。克定之后,东出潼关,席卷而前,则威震南极,江淮以北无立草 矣。圣策独发,非愚近所及,愿陛下西行勿疑。”平凉既平,其日宴会,世祖执浩 手以示蒙逊使曰:“所云崔公,此是也。才略之美,当今无比。朕行止必问,成败 决焉,若合符契,初无失矣。”后冠军将军安颉军还,献南俘,因说南贼之言云: 义隆敕其诸将,若北国兵动,先其未至,径前入河,若其不动,住彭城勿进。如浩 所量。世祖谓公卿曰:“卿辈前谓我用浩计为谬,惊怖固谏。常胜之家,始皆自谓 逾人远矣,至于归终,乃不能及。”迁浩司徒。

  时方士祁纤织奏立四王,以曰东西南北为名,欲以致祯吉,除灾异。诏浩与学 士议之。浩对曰:“先王建国以作蕃屏,不应假名以为其福。夫日月运转,周历四 方,京都所居,在于其内。四王之称,实奄邦畿,名之则逆,不可承用。”先是, 纤奏改代为万年,浩曰:“昔太祖道武皇帝,应天受命,开拓洪业,诸所制置,无 不循古。以始封代土,后称为魏,故代、魏兼用,犹彼殷商。国家积德,著在图史, 当享万忆,不待假名以为益也。纤之所闻,皆非正义。”世祖从之。

  是时,河西王沮渠牧犍,内有贰意,世祖将讨焉,先问于浩。浩对曰:“牧犍 恶心已露,不可不诛。官军往年北伐,虽不克获,实无所损。于时行者内外军马三 十万匹,计在道死伤不满八千。岁常羸死,恆不灭万,乃不少于此。而远方承虚, 便谓大损,不能复振。今出其意,不图大军卒至,心惊骇骚扰,不知所出,擒之必 矣。且牧犍劣弱,诸弟骄恣争权从横,民心离解。加比年以来,天灾地变,都在秦 凉,成灭之国也。”世祖曰:“善,吾意亦以为然。”命公卿议之。弘农王奚斤等 三十余人皆曰:“牧犍西垂下国,虽心不纯臣,然继父职贡,朝廷接以蕃礼。又王 姬厘降,罪未甚彰,谓宜羁縻而已。今士马劳止,宜可小息。又其地卤斥,略无水 草,大军既到,不得久停。彼闻军来,必完聚城守,攻则难拔,野无所掠。”于是 尚书古弼、李顺之徒皆曰:“自温圉河以西,至于姑臧城南,天梯山上冬有积雪, 深一丈余,至春夏消液,下流成川,引以溉灌。彼闻军至,决此渠口,水不通流, 则致渴乏。去城百里之内,赤地无草,又不任久停军马,斤等议是也。”世祖乃命 浩以其前言与斤共相难抑。诸人不复余言,唯曰:“彼无水草”。浩曰:“汉书地 理志称:‘凉州之畜,为天下饶。’若无水草,何以畜牧?又汉人为居,终不于水 草之地筑城郭,立郡县也。又雪之消液,绝不敛尘,何得通渠引曹,溉灌数百万顷 乎?此言大抵诬于人矣。”李顺等复曰:“耳闻不如目见,吾曹目见,何可共辨!” 浩曰:“汝曹受人金钱,欲为之辞,谓我目不见便可欺也!”世祖隐听,闻之乃出, 亲见斤等,辞旨严厉,形于神色。群臣乃不敢复言,唯唯而已。于是遂讨凉州而平 之。多饶水草,如浩所言。

  乃诏浩曰:“昔皇祚之兴,世隆北土,积德累仁,多历年载,泽流苍生,义闻 四海。我太祖道武皇帝,协顺天人,以征不服,应期拨乱,奄有区夏。太宗承统, 光隆前绪,厘正刑典,大业惟新。然荒域之外,犹未宾服。此祖宗之遗志,而贻功 于后也。朕以眇身,获奉宗庙,战战兢兢,如临渊海,惧不能负荷至重,继名丕烈。 故即位之初,不遑宁处,扬威朔裔,扫定赫连。逮于神,始命史职注集前功,以 成一代之典。自尔已来,戎旗仍举,秦陇克定,徐兗无尘,平逋寇于龙川,讨孽竖 于凉域。岂朕一人获济于此,赖宗庙之灵,群公卿士宣力之效也。而史阙其职,篇 籍不著,每惧斯事之坠焉。公德冠朝列,言为世范,小大之任,望君存之。命公留 台,综理史务,述成此书,务众实录。”浩于是监秘书事,以中书侍郎高允、散骑 侍郎张伟参著作,续成前纪。至于损益褒贬,折中润色,浩所总焉。

  及恭宗始总百揆,浩复与宜都王穆寿辅政事。时又将讨蠕蠕,刘洁复致异议。 世祖逾欲讨之,乃召问浩。浩对曰:“往击蠕蠕,师不多日,洁等各欲回还。后获 其生口,云军还之时,去贼三十里。是洁等之计过矣。夫北土多积雪,至冬时常避 寒南徙。若因其时,潜军而出,必与之遇,则可擒获。”世祖以为然。乃分军为四 道,诏诸将俱会鹿浑海。期日有定,而洁恨计不用,沮误诸将,无功而还。事在 《洁传》。

  世祖西巡,诏浩与尚书、顺阳公兰延都督行台中外诸军事。世祖至东雍,亲临 汾曲,观叛贼薛永宗垒,进军围之。永宗出兵欲战,世祖问浩曰:“今日可击不?” 浩曰:“永宗未知陛下自来,人心安闲,北风迅疾,宜急击之,须臾必碎。若待明 日,恐其见官军盛大,必夜遁走。”世祖从之。永宗溃灭。车驾济河,前驱告贼在 渭北。世祖至洛水桥,贼已夜遁。诏问浩曰:“盖吴在长安北九十里。渭北地空, 谷草不备。欲渡渭南西行,何如?”浩对曰:“盖吴营去此六十里,贼魁所在。击 蛇之法,当须破头,头破则尾岂能复动?宜乘势先击吴。今军往,一日便到。平吴 之后,回向长安,亦一日而至。一日之内,未便损伤。愚谓宜从北道。若从南道, 则盖吴徐入北山,卒未可平。”世祖不从,乃渡渭南。吴闻世祖至,尽散入北山, 果如浩言,军无所克。世祖悔之。后以浩辅东宫之勤,赐缯絮布帛各千段。

  著作令史太原闵湛、赵郡郄标素谄事浩,乃请立石铭,刊载《国书》,并勒所 注《五经》。浩赞成之。恭宗善焉,遂营于天郊东三里,方百三十步,用功三百万 乃讫。

  世祖搜于河西,诏浩诣行在所议军事。浩表曰:“昔汉武帝患匈奴强盛,故开 凉州五郡,通西域,劝农积谷,为灭贼之资,东西迭击。故汉未疲,而匈奴已弊, 后遂入朝。昔平凉州,臣愚以为北贼未平,征役不息,可不徙其民,案前世故事, 计之长者。若迁民人,则土地空虚,虽有镇戍,适可御边而已,至于大举,军资必 乏。陛下以此事阔远,竟不施用。如臣愚意,犹如前议,募徙豪强大家,充实凉土, 军举之日,东西齐势,此计之得者。”

  浩又上《五寅元历》,表曰:“太宗即位元年,敕臣解《急就章》、《孝经》、 《论语》、《诗》、《尚书》、《春秋》、《礼记》、《周易》。三年成讫。复诏 臣学天文、星历、易式、九宫,无不尽看。至今三十九年,昼夜无废。臣禀性弱劣, 力不及健妇人,更无余能,是以专心思书,忘寝与食,至乃梦共鬼争义。遂得周公、 孔子之要术,始知古人有虚有实,妄语者多,真正者少。自秦始皇烧书之后,经典 绝灭。汉高祖以来,世人妄造历术者有十余家,皆不得天道之正,大误四千,小误 甚多,不可言尽。臣愍其如此。今遭陛下太平之世,除伪从真,宜改误历,以从天 道。是以臣前奏造历,今始成讫。谨以奏呈。唯恩省察,以臣历术宣示中书博士, 然后施用。非但时人,天地鬼神知臣得正,可以益国家万世之名,过于三皇、五帝 矣。”事在《律历志》。

  真君十一年六月诛浩,清河崔氏无远近,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皆 浩之姻亲,尽夷其族。初,郄标等立石铭刊《国记》,浩尽述国事,备而不典。而 石铭显在衢路,往来行者咸以为言,事遂闻发。有司按验浩,取秘书郎吏及长历生 数百人意状。浩伏受赇,其秘书郎吏已下尽死。

  浩始弱冠,太原郭逸以女妻之。浩晚成,不曜华采,故时人未知。逸妻王氏, 刘义隆镇北将军王种德姊也,每奇浩才能,自以为得婿。俄而女亡,王深以伤恨, 复以少女继婚。逸及亲属以为不可,王固执与之,逸不能违,遂重结好。浩非毁佛 法,而妻郭氏敬好释典,时时读诵。浩怒,取而焚之,捐灰于厕中。及浩幽执,置 之槛内,送于城南,使卫士数十人溲其上,呼声嗷嗷,闻于行路。自宰司之被戮辱, 未有如浩者,世皆以为报应之验也。初浩构害李顺,基萌已成,夜梦秉火爇顺寝室, 火作而顺死,浩与室家群立而观之。俄而顺弟息号哭而出,曰:“此辈,吾贼也!” 以戈击之,悉投于河。寤而恶之,以告馆客冯景仁。景仁曰:“此真不善也,非复 虚事。夫以火爇人,暴之极也。阶乱兆祸,复己招也。《商书》曰:‘恶之易也, 如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其犹可扑灭乎?’且兆始恶者有终殃,积不善者无余庆。 厉阶成矣,公其图之。”浩曰:“吾方思之”。而不能悛,至是而族。浩既工书, 人多托写急就章。从少至老,初不惮劳,所书盖以百数,必称”冯代强”,以示不 敢犯国,其谨也如此。浩书体势及其先人,而妙巧不如也。世宝其迹,多裁割缀连 以为模楷。

  浩母卢氏,谌孙女也。浩著《食经叙》曰:“余自少及长,耳目闻见,诸母诸 姑所修妇功,无不温习酒食。朝夕养舅姑,四时祭祀,虽有功力,不任僮使,常手 自亲焉。昔遭丧乱,饥馑仍臻,饘蔬糊口,不能具其物用,十余年间不复备设。先 妣虑久废忘,后生无知见,而少不习业书,乃占授为九篇,文辞约举,婉而成章, 聪辩强记,皆此类也。亲没之后,值国龙兴之会,平暴除乱,拓定四方。余备位台 铉,与参大谋,赏获丰厚,牛羊盖泽,赀累巨万。衣则重锦,食则梁肉。远惟平生, 思季路负米之时,不可复得,故序遗文,垂示来世。”

  始浩与冀州刺史颐、荣阳太守模等年皆相次,浩为长,次模,次颐。三人别祖, 而模、颐为亲。浩恃其家世魏晋公卿,常侮模、颐。模谓人曰:“桃简正可欺我, 何合轻我家周兒也?”浩小名桃简,颐小名周兒。世祖颇闻之,故诛浩时,二家获 免。浩既不信佛、道,模深所归向,每虽粪土之中,礼拜形象。浩大笑之,云: “持此头颅不净处跪是胡神也。”

  史臣曰:崔浩才艺通博,究览天人,政事筹策,时莫之二,此其所以自比于子 房也。属太宗为政之秋,值世祖经营之日,言听计从,宁廓区夏。遇既隆也,勤亦 茂哉。谋虽盖世,威未震主,末途邂逅,遂不自全。岂鸟尽弓藏,民恶其上?将器 盈必概,阴害贻祸?何斯人而遭斯酷,悲夫!

译文

  崔浩,字伯渊,清河人,白马公玄伯的长子。年轻时喜欢文学,广泛阅览经史著作,天象阴阳五行之学,百家之言,无不融会贯通,穷究经义的精深之处,当时没有人比得上。二十岁左右任直郎。天兴年间,供职秘书省,改任著作郎。太祖因他擅长书法,常常安置在身边。太祖晚年,刑罚很严酷,宫中近臣多因小过获罪,没有人不逃避隐匿,以躲避眼下的事变,崔浩独自肃敬勤勉不懈怠,有时终日不回家。太祖赏识他,常常命令把自己的粥赐给他。他公平正直以时势为己任,不因困厄显达而改变操守,都像这样。

  太宗初年,任博士祭酒,被赐爵为武城子。常给太宗讲授经书。每当皇上去郊外祭天地,父子共乘轩朝,当时的人感觉这是很荣耀的事。太塞喜欢阴阳术数之学,听到崔浩讲解《周易》和《洪范》五行,以为很好,因而命令崔浩用蓍草占卜吉凶,看天象,考定疑难。崔浩考核天道人事之间的关系,抓住要领,他的判断,多有应验,经常参与统军治国的大计,很受宠爱。当时,有兔子在后宫,查问守门的官,都说没有地方可以进入后宫。太宗觉得奇怪,命令崔浩推断它的灾祸应验。崔浩认为将有邻国贡献姬妾,是吉兆。第二年,姚兴果然进献女子。

  神瑞二年,秋粮歉收,太史令王亮、苏垣通过华阴公主等进言说依据谶书国家应当建都邺撼,享受康乐五十年,劝太宗迁都。崔浩与特进甩澹向左塞进言说:“现在国家迁都到邺城,可救今年的饥荒,不是长久之计。束部州郡的人,常以为国家处于辽阔沙漠之地,人畜不计其数,号称多如牛毛。现在留守旧都,又分出一部分人畜南迁,恐怕不能遍布各州的土地。杂居郡县中,处于丛林间,不服水土,发生流行性传染病而死伤,事情暴露,就使百姓沮丧。四邻得知,会产生轻视之心,屈丐、蠕蠕必定相约来犯,云中、平城就有危险,中间隔着恒代两地路遥千里,虽然想救援,却很难赶到,这样就使名实都受损害。现在处于北方,假使太行山以柬有变乱,轻骑南下,在民众聚居之处示威,谁知道有多少兵马?百姓望尘而服。这是国家以威力制服中原的良策。到春天草长,乳酪很多,加上蔬菜果类,足以下接来年秋天,假如获得中等收成,问题就解决了。”太宗认为他们说的非常正确,说:“衹有这二人与我意见相同。”又派宠幸的近臣问崔浩、周澹说:“现在既然勉强维持生活无从到达来年秋天,来年秋天如果又没有收成,将怎么办?”崔浩等回答说:“可以挑选穷苦的民产前往谷物多的州郡就食,如果来年秋天饥荒,希望再设法对付。但是不可迁都。”太宗听从建议,于是分派民众到太行山以东三州取食,放出官仓谷物赐给他们。来年竟然大丰收。赐给崔浩、周澹妾各一人,御衣一套,绢五十匹,绵五十斤。

  起初,姚兴死的前一年,太史上奏:火星在匏瓜星中,一天夜裹忽然失踪,不知在哪裹。有人说落入危亡的国度,将要兴起童谣妖言,而后施加灾难祸患。太宗听到这事,大惊,于是召来十几位大儒,命令与史官探求火星到了哪裹。崔扯奏说:“根据《春秋左氏传》说天神降临莘地,它到的那一天,各人拿自己的物品祭祀。请根据Ft期推测火星在哪裹,庚午日的傍晚,辛末日的早晨,天空有阴云,火星的失踪,恐怕在逭两天内。庚和未,方位都在秦地,辛的方位在西方少数民族。现在姚兴占据咸阳,可见火星已入塞地。”众人都神情严肃地说:“天上失落星辰。人怎能知晓它到了哪裹,却乱说没有实据的话。”崔浩笑而不答。过了八十多天,火星果然在东井星宿出现,滞留盘桓,秦中地区大旱赤地千里,昆明池水竭,童谣妖言,国内纷扰。第二年,姚兴死,二子交战,第三年国家被消灭。于是众人都佩服地说:“不是我们这些人能比得上的。”

  泰常元年,司马德宗的将领刘裕征伐姚泓,水军从淮水泅水入清水,打算由黄河逆流西上,向国家借路。召令群臣计议这事。外朝的公卿大臣都说:“函谷关号称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刘裕的船只步兵,怎么能入关?如果我方在他的背后掩杀,他的归路很艰难。如果登上黄河北岸,他的行动就容易。扬言征伐姚泓,意图难以猜测。借给他水道,但敌人不可放纵,应当先发兵在黄河上游阻截,不让西去。”又在内朝官员中计议这事,与外朝大臣意见完全相同。太宗打算采纳它。崔浩说:“逭不是上策。司马休之等人侵扰他的荆州,刘裕切齿愤恨由来已久。现在姚兴已死儿子恶劣,趁该国危亡去征伐它,我看他的心思,一定是想攻入函谷关。刚猛急躁的人,不考虑以后的祸患。现在如果阻断他西去的道路,刘裕必定上岸北犯,这样就使姚兴平安无事而我方却受攻击。现在蠕蠕入侵,百姓粮食又不足,不可发兵。发兵奔赴南方就会有北敌进攻,如果救援北方那么束部又有危险。不如借给刘茔水道,听任他西进,然后发兵阻断他束归的道路,这是所谓卞庄刺虎,一举两得。如果刘裕得胜,一定感激我方借路;如果姚氏得胜,也不失救援邻邦的美名。即使刘裕取得关中,相距遥远而难以固守,他不能固守,最终是我们的领土。现在不用兵马劳顿,坐观成败,使两虎相斗而获长久的利益,是上策。为国家着想,应择利而行,怎么顾惜婚姻,而酬谢赠送了一位女子呢?假使国家放弃旦山以南,刘登一定不能调集昱越地区的兵马与政府的军队在黄河以北争夺和防备,显然可知。”计议的人还说:“刘裕西入函谷关,就会进退无路,腹背受敌;往北上岸而姚迅的军队一定不会出函谷关援助我方。扬言西行,意在北进,是形势决定的。”太宗于是采纳群臣的意见,派长孙嵩调兵阻拦他,在畔城交战,被蛮嬷的将领苤超互打败,兵士多数受伤。太宗听到消息,遗憾没用崔浩的计策。

  二年,司马德宗的齐郡太守王懿来投降,上书献策,声称刘裕在洛阳,劝说皇上派兵断其后路,可不战而胜刘裕。建议呈上,太宗褒扬他。适逢崔浩在前面讲解典籍,太宗问崔浩说:“刘裕两伐,先头部队已到潼关。这事情怎么样?以你的看法,事情能不能成功?”崔浩回答说:“过去姚兴好虚名,但是没有实用价值。儿子姚泓又失败,众叛亲离。刘裕趁他危急,士卒精锐将领勇猛,以我看来,一定能战胜他。”太宗说:“刘裕的军事才能比起慕容垂怎样?”崔浩说:“刘裕强些。”太宗说:“姑且说说他们的情况。”崔浩说:“慕容垂凭藉父亲和祖父做君主的资本,生下来就尊贵,同族人归附他,像夜晚的飞蛾飞向火光,稍加依赖,便足以立功。刘裕出自贫贱之家,没有一尺土地的资本,没有依托一名士卒的效力,奋臂高呼而灭掉桓玄,在北方捉拿慕容超,在南方挫败卢循等,伪晋衰败,于是执掌国家政权。刘裕如果平定姚泓而还,必定篡夺君位,这是形势决定的。秦地民族掺杂,是贪残暴虐的地方,刘裕也不能固守。风俗不同,人情难以改变,要想在三秦地区推行荆扬地区的教化,好比没有翅膀而想飞,没有脚而想走,是不可能的。如果留下军队守它,必定被敌人利用。孔子说:有道德的人治国百年,可以使残暴的人不作恶因而废除死刑.现在对于难以控制的秦地,刘裕在一二年间怎么能做到呢?暂且可以卷起甲衣整饬军队,休养民力防备边境,等待他归去,秦地也终究将为我国所有,可以轻易地守住。”太宗说:“刘裕已攻入函谷关,进退两难,我派精锐骑兵向南袭击彭城、寿春,刘裕又怎能依靠自力有所建树?”崔浩说:“现在西北二敌未灭,陛下不可亲率大军。虽然军队规模大,却没有韩信皇起那样的将领。旦王蝎有治国的才能,没有攻取的能力,不是刘裕的对手。我以为不妨暂缓。”笑着说:“你已经考虑成熟了。”崔浩说:“我曾私下衡量近代人物,不敢不向朝廷呈报。如王逼治国,是珏坚的笪仲;慕容玄恭辅佐年轻的君主,是蔓查膛的霍韭;型茔平定叛乱,是.司马德宗的曹操。”太宗说:“你认为前代国君怎么样?”崔浩说:“我管窥天象,怎能见识天空的广阔。即使如此,太祖用漠北地区淳厚质朴的人,南入中原,变风易俗,教化遍及四海,自然与伏羲神农并列,我哪裹能形容。”太宗说:“屈丐怎么样?”崔浩说:“屈丐国家灭亡,独身一人寄居他乡,受姚氏扶持。不思量与强邻结为同党,报仇雪耻,却舆蠕蠕结下怨恨,背弃姚兴的恩德,暴发的小人,没有大谋略,却这样残暴,终究为他人所灭。”太宗很高兴,谈到半夜,赐给崔浩皇上用的缥醪酒十觚,晶莹明澈的戎盐一两。说:“我体味你的话,就像这盐酒,所以与你同享它们的美味。”

  三年,彗星在天津星座出现,入太微星垣,经北斗星,环绕紫微垣,进入天樯星座,八十多天,到银河后消失。太宗再次召集各位儒生和术士询问遣事说:“现在天下没有统一,四方如高山峙立,灾祸的应验,将在哪个国家?我很畏惧它,尽情地说,不要有什么隐讳。”都一致推举崔造回答。崔浩说:“古人说,灾异的产生,由人引起。人没有过失,灾祸不会自己兴起。所以人有过失于下,灾异就显现于上,上天反应人事所经常出现的天象,百代不变。《漠书》记载王菱篡位之前,彗星的出入恰好与现在相同。我国君主尊贵臣子卑下,上下有序,百姓没有谋反的意图。伪置衰败微弱,君弱臣强,累世衰败,所以桓玄强夺君位,刘裕执掌政权。彗星和孛星,邪恶之气滋生,这是伪晋将亡,刘裕篡位的反应。”众人没有谁能改变崔浩的主张,太宗认为很正确。五年,刘裕果然废黜他的君主司马德文而自立为君主。南方军镇上呈刘裕因改年号颁布的赦令文告。当时太宗已去东南的潟卤池射乌,听到消息,用驿马传召崔浩,对他说:“往年你说的彗星的预兆应验了,我从今天开始相信天道。”

  起初,崔浩的父亲病重,崔崔因而剪断指甲和头发,夜晚在庭院中祷告北斗星和北极星,为父亲请命,恳求拿自己来代替,叩头叩得流血,一年多没有停止,家中的人罕有知道的。到父亲去世,居丧尽礼,受到人们称赞。继承爵位为白马公。朝廷的礼仪、褒奖的文告策书诏令、统军治国的书牍,都经过崔浩。崔浩能写杂说,不擅长写文章,但是关注制度、音韵格律及经学的学说。撰写家祭法,安排五宗,祭祀的礼仪,丰俭适度,义理可取。打心眼裹不喜欢《老子》《庄子》的书,常常读不到几十行,就放下,说:“这些虚妄的说教,不近人情,一定不是老子所写。老聃通晓礼仪制度,仲尼还效法,怎能创作败坏常理的书籍,来危害前代贤明君王的教化。这就是袁生所说的妇人筐箧中的物品,不可在朝廷上宣扬。”  太宗常有小病,怪异屡次显现,于是派宫中近臣秘密地问崔浩说:“《春秋》说:流星在北斗处出现,七国的君主都将有不幸的事。今年H食出现在胃宿和昴宿,完全对应赵代地区,我病了一年,治疗没有减轻病情,担心一旦离开人世,皇子们都年幼,该怎么办呢?请为我设想身后之事。”崔浩说:“陛下春秋正富,帝业正昌盛,修德可以除灾,有希望逐步痊愈。况且显示征兆的天象高远,有的消退有的应验。过去宋景见灾异而修德,火星向后退移。愿陛下排遣各种忧虑,使心神安宁并保持身体安适,享受幸福,不要因为愚昧的说教,致使损伤陛下的精神。如果不能不说,敢请陈述不明事理的言论。从本朝兴起,不重视立储君,因此永兴初年,国家危险。如今应当早立太子,从公卿大臣中选拔忠诚贤良素来为陛下所信赖的人担任师傅。存在陛下心中的身边诚实可信的大臣用作宾友,入朝总理万机,出外统领军政,代理国事从君出征。大权在手。如果这样,陛下就可以清静无为,保养精神,进用医药。百年之后,国家有成年君主,百姓有所归属,就会使坏人断绝邪念,邪恶的人无所觊觎。这是万代的好制度,杜绝祸患的重要措施。如今长皇子托腿尽,年满十二,聪慧通达温良谦和,是众人情感所系,及时登太子之位,是天下的幸运。立长子为太子,是礼仪的重要原则。如果必须等到他们都成人了再选择,颠倒长幼秩序,后果严重。从古以来,史籍所记载,兴衰存亡很少不由此的。”太宗采纳了他的建议。于是派遣崔浩举册书祭告宗庙,任命世祖为国家的副主,留居正殿临朝听政。司徒长孙嵩、山阳公奚斤、北新公安同为左辅,面朝西坐在束厢;崔浩与太尉穆观、散骑常侍丘堆为右弼,面朝束坐在西厢。百官各司其职听从政令。太宗避居西宫,时常暗中观察他们,听他们决断朝政,很高兴,对身边的侍臣说:“长孙嵩是年老有德的旧臣,依次事奉四朝,有保全国家的功劳;奚斤雄辩有智谋,远近闻名;安同理解世情,熟悉世事;穆观通达施政的要领,明白我的旨趣;崔浩博间强记,精通天人之间的关系;丘堆虽然没有大的才能,然而办理公事专心恭谨。用这六人辅助,我与你们巡行四方边境,讨伐叛逆的人怀柔顺服的人,可以实现统一天下的志愿啊。”群臣不时陈奏疑难问题,太宗说:“这不是我所知道的,应当由你们的国主决断。”

  适逢听到刘裕死的消息,太宗打算攻取洛阳、虎牢、滑台。崔浩说:“皇上不计较刘裕的暴发,接纳他的使者和贡物,刘裕也恭敬地供奉皇上。不幸现在死了,乘人之丧征伐,即使成功也不美好。《春秋》:晋国士丐统领军队进犯齐国,听说齐侯去世,随即回师。君子称赞他不攻打丧君之国,认为恩惠足以使孝子感激,道义足以使诸侯感动。当今国家还不能一举而平定长江以南,应该派人吊唁,慰问无依无靠的人,抚慰受难者的灾难,传播仁义,这是德行高尚的人所做的事。如此,就使教化遍布荆扬地区,南方珍贵的铜象牙羽毛,可以不求而自行到来。刘裕刚死,党羽没有背离,派兵到达宋国边境,必定相继抵御抗击,我军不一定能成功,不如推迟行动,等待他们恶贯满盈。如果宋国的重臣争权夺利,必然引发混乱,然后派遣将帅扬我军威,可以不烦劳士兵,就取得淮水以北的土地。”太宗决心南伐,责问崔浩说:“刘裕趁姚兴死而灭掉他的国家,我趁刘裕死征伐宋国,为什么不可以?”崔浩固执地说:“姚兴死,两个儿子互相争斗,刘裕才征伐他。”太宗十分恼怒,不接受崔造的意见,于是派遣罢丘南伐。在监国面前商议说:“先攻打城池呢?还是先夺取地盘呢?”奚斤说:“请先攻打城池。”崔浩说:“南方人擅长守城,苻氏攻打襄阳,一年都没能攻克。现在以大国的兵力攻打它的小城,如果不能及时攻克,就会损伤军事力量,敌人得以从容整军而来。我军疲惫敌军气势旺盛,是危险之路。不如分兵夺取地盘,到淮水为止,分别设置郡守县令,收取租谷。滑台、虎牢反而在我军北边,对南方的救援绝望,必定沿黄河向东逃窜。如果不逃走,就是囊中之物。”公孙表请求先谋取对方的城池。奚斤等渡黄河,先攻滑台,经久不克,上表请求援兵。太宗发怒,就亲自南征。任命崔浩为相州刺史,加授左光禄大夫,随军做主要的策划人。

  到皇上回师,崔浩随从太宗到西河、太原。登上高山休息,俯视黄河流水,旁观流水所经的地域,慨然有所感,于是与同僚们议论五等分封和郡县制度的是非,论秦始皇、汉武帝的过失。爱好古代的事物认识治国的政策措施,当时的人信服他的主张。天师寇谦之常与崔浩交谈,听他谈论古人治乱的事迹,常常通宵达旦,心怀敬意仪容端庄,没有松懈倦怠。接着赞美他说:“这人的言论仁厚,都可以如此施行,是当今的皋繇。衹是世人重视远古的人而轻视近代的人,不能深切了解他罢了。”于是对崔浩说:“我修道隐居,不理人间的事务,忽然得到心神中的秘诀,应当兼习儒学,辅佐太平盛世的英明君主,继承中断了千年的系统。但是没有考索古义的学问,遇事昏暗不明。你为我分条撰述古代帝王治国的制度,并分析其中的要旨。”崔浩于是著书二十多篇,上溯远古,下迄秦汉变革衰败的事迹,主要的意思是先恢复五等分封制作为根本。

  世祖即位,身边的人顾忌崔浩正直,共同诋毁排斥他。世祖虽然知道他的才能,不能消除众人的议论,所以舍弃崔浩,使他以公爵的身份回家。及至有疑难不决的争论,召入咨询。崔浩纤细美好洁白,像美丽的妇人。而生性机智通达,善于计议谋虑。常常白比张良,说自己考索古义胜过他。既然得以回家,就想学习服用丹药和入静的方法,而寇谦之有《神中录图新经》,崔浩因而以他为师。

  始光年间:晋爵东郡公,任太常卿。此时商议讨伐赫连昌,群臣都认为困难,衹有崔浩说:“往年以来,火星两次居于羽林星,环行的轨迹都成‘己’字状的钩形,预示秦地国家灭亡。又今年金木水火土五星同在东方出现,利于西伐。天人相应,机遇都凑集,不可错过。”世祖于是派遣奚斤等攻击蒲坂,亲率轻骑袭击他的都城,大量俘获而回师。到世祖再次讨伐赫连昌时,到达他的都城之下,集合队伍伪装退却。赫连昌击鼓呐喊而进,阵势分成两翼。恰好有风雨从东南而来,尘土飞扬天昏地暗。宦官赵倪进言说:“现在风雨从贼军背后来,我方迎风贼军背风,天不助我。而且将士饥渴,请陛下收兵,以后再作打算。”崔浩大声斥责他说:“这是什么话!不远千里前来战胜敌人,怎么能在一日之内改变?贼军先头部队不停地行进,已经脱离后续部队,应当分派军队隐蔽行进,出其不意地突然进攻。运用风的方法在人,怎能一成不变!”世祖说:“不错。”分派骑兵奋力攻击,赫连昌溃不成军。

  起初,太祖命令尚书郎邓渊着《国记》十多卷,编年体,体例不完备。到太宗年间,停顿下来。神厅二年,诏令聚集众文人编写国史,崔浩及弟弟崔览、高谠、邓颖、晁继、范亨、黄辅等共同参与,成《国书》三十卷。

  这一年,商议攻击蠕蠕,内廷外朝的官员都不愿出征,保太后执意阻止世祖,世祖都不听从,衹有崔浩佐助并促成策略。尚书令刘洁、左仆射玄厘等于是唆使黄门侍郎包蛮推荐的太史张渊、徐辩劝告世祖说:“今年是己巳年,属三阴之年,岁星掩月,太白星在西方,不可用兵。北伐必定失败,即使取胜,也不利于君主。”群臣也赞同张渊等,说张渊年轻时曾经劝谏苻坚不可南征,苻坚不听从因而败亡。当今天时人事不和,怎么能行动呢!世祖拿不定主意,就召来崔浩并命令他与张渊等辩论。崔造反驳张遄说:“阳,意味着仁德;阴,意味着刑杀。所以日食就要完善德政,月食就要完善刑政。帝王用刑,大刑就陈尸于原野,小刑就陈尸于朝市。征战,就是用大刑。照这样说来,三阴之年用兵,大约属于这一类,是完善刑政的意思。岁星掩月,庄稼不收百姓流亡,应验在其他国家,最迟不出十二年。太白星运行于仓龙宿,在天文上属于东方,不妨碍北伐。张渊等平庸书生,浅薄卑俗,拘泥于阴阳卜筮,不识大体,不足以参与深远的谋划.我观察天象,近年以来,月亮的运行遮盖了昴宿,至今还是这样。这预示:‘三年之内,天子大破披头散发如牦牛的国家。,蠕蠕、高车,就是披头散发如牦牛的人众。圣明的君主统治天下,能干非同寻常的事业。古人的话说:‘荒远陌生的原野,百姓感到恐惧,待到成功地获得,天下清平安乐。,愿陛下不要犹豫。”张渊等惭愧地说:“蠕蠕,八荒以外的无用之物,取得它的土地不能种,掠得它的民众不能臣服,往来疾速而且没有固定的居处,难以控制,有什么必要兴师动众呢?”崔浩说:“张渊谈论天时,是他职责以内的事,如果论说形势,就不是他所能见识的。这是漠代的老生常谈,用于当今,不合时宜。为什么这样说呢?蠕蠕,本来是国家北边叛逃的奴隶,现在铲除它的首恶,收容它的良民,让他们再从事以前的劳役,不是无用。大漠以北地高天凉,蚊虫不生,水美草肥,宜于夏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耕种放牧,不是不能谋生。蠕蠕的子弟来归顺,尊贵的娶公主为妻,卑下的做将军、大夫,布满朝廷百官之列,而且高车号称名骑,不是不能臣服备用的。用南方人去追逐它,就会忧虑它的行动敏捷迅速,对于我国军队来说就不是这样。为什么呢?它能远逃,我也能远追,随之进退,不难控制。况且蠕蠕以往频频进犯我国,官民震惊。今年夏季不乘虚进兵,灭掉该国,到秋季他再来,我们不能安眠。从太宗朝到现在,没有哪年不使人震惊,怎能不急!一般人都说张渊、徐辩通晓术数,明于成败。我请教他们,问他们的国家未减之前有什么败亡的征兆。知道不说,是不忠诚;如果不知道,是不学无术。”这时赫连昌也在座,张渊等因自己先前没有进言,惭愧得满脸通红而不能答话。世祖很高兴,对公卿大臣说:“我的决心下定了。不可与亡国的太师共谋大计,确实是这样啊!”但是保太后还是认为遣事困难。又命群臣到保太后面前评议。世祖对崔浩说:“这人心裹还不服,你好好地晓谕使其醒悟。”

  退朝以后,有人责难崔浩说:“现在吴地的贼军侵犯我国南部却置之不顾去进行北伐。行军千里,谁会不知道。如果蠕蠕远逃,前去无所收获,却要忧虑后边的南方贼军,是危险之路。”崔浩说:“不是这样。今年不摧毁蠕蠕,就无法抵御南方贼军。自从国家吞并夏国以来,南方人恐惧,扬言调动人马捍卫淮水以北地区。到他北上时我已南还,他疲惫我安逸,是必然的形势。等到打败蠕蠕,往返之间,一定看不见他来。为什么这样说呢?刘裕取得关中,留下他的爱子,数万精兵,良将精兵,还是不能守住,全军覆没。痛哭的声音,至今不绝。怎么会在我国家政治安定的时代,兵马强壮的时刻,却想用马崽抵挡虎口呢?假使国家把黄河以南地区给他,他一定也守不住。自知不能守住,一定不来。如果有军队,不过是应付边防的军队罢了。看到瓶裹的水结冰,就知道普天下的寒冷;尝-/1,块肉,就知道大锅中的味道。事物之间有类似的地方,可以推求而得到答案。况且蠕蠕依仗它地处极其辽远,以为国家的力量达不到,自我宽慰由来已久,所以夏季就分散部众放牧牲畜,秋季马肥又聚集,背朝寒冷面向温暖,南下抢掠。现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大军突然出现,必定惊骇星散,望尘而逃。雄马护群,雌马恋子,仓惶奔驰而难以控制,又得不到水草,过不了几天就会困顿疲惫地聚集在一起,可一举而歼灭。一劳永逸,长远受益,机不可失。衹担心皇上没有这种打算,现在皇上决心已下,拟定旷世谋略,为什么要阻止呢?目光短浅啊,公卿们!”部队于是进发。丢魉对崔造说:“这次行动,怎么样,果真能攻克吗?”崔造回答说:“看天时和力量,必然攻克无疑。衹担心众将领平庸无识,瞻前顾后,不能乘胜深入,不能全胜。”

  等军队进入蠕蠕境内,蠕蠕事先没有布置防御,民畜遍野,惊恐地四处奔逃,不能相聚相助。于是分兵搜索讨伐,东西五千里,南北三千里,总计所有俘虏及缴获的牲畜车辆庐帐,弥漫山野,恐怕有数百万。高车击杀蠕蠕族人,归降的有三十多万家。蠕蠕人大乱。世祖沿弱水西行,到达涿邪山,诸大将果然猜度深入会有伏兵,劝世祖停下来不要追击。天师用崔浩先前的话,坚持劝世祖全力讨伐,未被采纳。后来有归降的人,说蠕蠕的大檀先已生病,不知所措。于是焚烧庐帐,自乘无盖小车,率领敷百人入山向南逃跑。窘迫的人畜相聚,方圆六十里中,无人统领。相距一百八十里,追兵不到,才慢慢向西逃匿,祇有这部分人得以逃脱。后来听凉州经商的胡人说,如果再向前行进两天,就能全部消灭蠕蠕。世祖很懊悔这事。大军回师以后,南方的贼军竟然没有行动,正如崔浩估计的那样。

  崔浩对天象有见识,好观察星象变化。常把金银铜条放在盛酒的器皿中,使它变黑,夜间有所发现就用它在纸上绘图写字记录星象的异常。世塑每次到鲎造家,多拿难以理解的事相问。有时时间仓猝来不及整饰衣服,进献的饭菜,无暇顾及精美。世祖为他而拿起羹匙和筷子,有时站着尝尝即回。他受到这样的宠爱。于是招致崔浩出入卧室,加授侍中、特进、抚军大将军、左光禄大夫,奖赏谋划的功劳。世祖从容地对崔浩说:“卿才智渊博,侍奉我的父祖之辈,忠诚着名于三代,我特意招揽你自求亲近。要思量尽力规劝,辅助我,不要隐藏真情。我虽然当时迁怒,或许不采用,久而久之能不深思你的话吗。”接着命令歌工一个一个地赞颂群臣,事在《长孙道生传》。又召见新近归降的高车部落酋长数百人,在面前赐予酒食。世祖指崔浩给他们看,说:“你们看这个人,瘦小柔弱,手不能弯弓持矛,他胸中所藏的,却胜过甲兵。我起初虽然有征讨的打算,但是自己下不了决心,先后取胜都是这个人开导我使事情达到这一步的。”于是敕令各部尚书说:“凡统军治国的重要谋略,你们所不能决断的,都先咨询崔浩,然后施行。”

  不久南部各镇将上报说刘义隆大力整军,想要侵犯黄河以南地区。请发兵三万,趁他未行动先攻击他,因而杀掉在边界上的黄河以北地区的流民,断绝他的向导,足以挫伤他的锐气,使他不敢深入。诏令公卿大臣商议这事,都说应该同意。崔浩说:“这事不可听从。往年国家大败蠕蠕,马力有余,南方贼军震惊恐怖,常常怕快速部队突然来到,卧不安席,所以先扬言调动人马,以防意外,不敢首先发难。再者南方地势低下潮湿,夏季闷热,雨水正多,草木深邃,流行性传染病必定发生,不是用兵的时节。况且对方有备,必定固城坚守。集中兵马攻城,粮食不能供给;分兵袭击,又无法对付敌军。看不到发兵的好处。纵然能来,待对方疲惫,秋季凉爽战马肥壮,乘敌军取办粮食,从容地去攻击他,是万全之计,定能取胜。朝廷群臣和西部北部边境的守将,跟从陛下征讨,西灭赫连氏,北破蠕蠕,获得许多美女珍宝,马匹杂畜成群。南部各镇将领听说后产生羡慕之心,也想南去掠夺,以取得钱财物资。所以吹毛求疵,随意夸大敌情,以图得逞。既然没有获得应允,所以多次宣称贼军调动,以使朝廷恐怖。损公肥私,给国家惹是生非,不是忠臣。”世祖采纳了崔浩的意见。南部各镇将领又上表称贼军已到,而且自言兵少,请求选派幽州以南的戍卫兵协助防守,在漳水造船,严加防备。参与商议的公卿大臣都认为可行,打算派遣骑兵五千,并且暂时授予司马楚之、昼孰、韩延之等官职,命令他们引诱边民。崔造说:“不是上策。对方听说幽蛆以南的精兵全部出动,大造船只,轻骑在后,打算保全司马压,消灭塑区皇族,必然举国惊慌,惧怕亡国,必定出动全部精锐部队,来防御北部边境。后来确知朝廷的军队有声无实,依仗他行动在先,必定欣然前进,直达黄河,大肆杀掠,那么我方守将无法抵御。如果对方有见机行事的人,善用诡诈的权谋,乘隙深入,预料我国空虚,发生变乱不难,所以不是对付敌人的良策。现在公卿大臣想用威力驱逐贼军,却成了招致他迅速到来的原因。扬虚名而招实害,说的就是这种情况。不能不考虑,后悔是来不及的。我国的使者在那里,预定四月前返回。可等使者到,详究而后行动,仍然不晚。况且楚之之流,是他所忌恨的,打算夺取他的国家,他怎能等闲视之。所以楚之去他就来,楚之不动他也息兵,这是必然之势。何况楚之等才能平庸,能纠集轻薄无赖之人,而不能成就大功。给国家惹是生非,使兵连祸结,必定是遣一群人。我曾听说鲁轨劝说姚兴谋求入荆州,到了却溃败,竟不免被南方贼人劫掠贩卖为奴,致使祸及姚泓,已有明证。”崔浩又陈述天时不利于对方,说:“今年邪气在扬州,不宜先发兵,是其一;逢午之年自残肢体,先行动者受伤害,是其二;日食无光,白昼昏暗群星显现,飞鸟坠落,遇到斗牛二宿,有危亡之忧,是其三;火星隐匿于翼轸二宿,警戒祸乱及丧亡,是其四;太白星不出,进兵者失败,是其五。振兴国家的君主,先治理人事,次尽地利,后观察天时,所以每次行动都万无一失,国家安宁而自身尊贵。现在刘义隆更新国家,是人事没有周全;自然灾害屡次发生,是天时不和协;舟船行驶而水道干涸,是地利不全。三事无一事齐备,自守还有所不安,怎么能先发兵去攻击他人呢?他必定听到我的虚声而整军,我又因他整军而行动,双方推诿过失,都自以为在应敌。兵法认为应当分引灾情以让敌方迎受害气,不宜主动出击。”

  世祖不能违背多数人,于是依从了公卿大臣的意见。崔浩再次执意规劝,未被采纳。于是派遣阳平王杜超镇守邺城,琅邪王司马楚之等屯驻颖川。于是贼军就来势迅疾,到彦之由清水入黄河,逆流西进,分派兵马布列于南岸戍守,西达潼关。

  世祖听说游连室与刘盏建遥相呼应瓜分童回以北地区,于是训练军队,打算先讨伐赫连。群臣说:“义隆还在黄河中游,置之不顾而西行,前面的敌人不一定能攻克,而义隆乘虚而入,就会失去束部诸州。”世祖犹豫,向崔浩咨询办法。崔浩说:“义隆与赫连定共同作恶相互串通,勾结Z娥,拉拢竖鳄,逞叛逆之心,表面上相互应和。指进兵,等待刘羞隆上前,谁都不敢先进入。在我看来,有如套在一起的鸡,不能一起飞动,不能为害。我起初认为义隆兵马前来将屯驻黄河中游,分两路北上,东路奔向冀州,西路进攻邺城。这样,陛下就应当亲自加以讨伐,不能迟延行动。现在却不然,从东到西布列兵马,长达二千里,一个据点不过数千人,兵力分散气势衰弱。由此看来,怯弱小子的内心暴露,衹是想巩固黄河防线以自守,免于灭亡就是幸运,没有北渡的打算。赫连定这样的残余势力易于摧毁,料想他必定覆灭。战胜赫连定之后,东出潼关,席卷而前,就会威震整个南方地区,使长江淮水以北望风披靡。英明的决策独发于心,不是愚昧浅见的人所能考虑到的,愿陛下西行而不要犹豫。”平定平凉以后,当日举行宴会,世祖拉着崔浩的手告诉蒙逊的使者说:“所说的崔公,就是他。谋略的高妙,当今无人可比。我有所行动必定咨询,他对成败的判定,如同符节相合,完全没有差错。”后来冠军将军玄题的部队还朝,献纳南方的俘虏,因而转述南方贼军的话说,义隆敕令他的众将领,如果魏国兵马出动,就径达黄河,如果他的兵马不动,就守堑球不进兵。正如崔造的估计。世回对公卿大腼:“你们先前认为我用崔浩的计谋是不明智的,惊恐地一再劝阻。经常打胜仗的人,起初都自以为远远胜过别人,到了最后,却比不上别人。”升任崔浩为司徒。

  当时方士祁纤奏请立四王,用曰束It西曰南北为名,想因此招致吉祥,祛除灾异。诏令崔造与学士商议这事。崔浩回答说:“前代帝王封立诸侯王国用来作为屏障,不应以名称求福。日月运行,遍历四方,京都所处的位置,在四方之内,四王的名称,实际上包括了国家,以此命名就是悖逆,不可沿用。”先前,祁纤奏请改代为姜年,说:“过去太祖道武皇帝,顺应天命,开拓大业,各种规划,无不遵循古制。因起初被封在代地,后来称为魏,所以代、魏兼用。像那殷亩一样。国家积累的仁政,史书有记载,应当享有万亿吉祥,不需要假藉名号来求好处。空哟所上奏的,都不正确不合理。”世祖听从了他的意见。

  这时,河西王沮渠牧犍怀有二心,世祖将要讨伐,先向崔浩咨询。崔浩回答说:“牧犍叛逆之心已暴露,不可不铲除。往年朝廷的军队北伐,虽然不能够有收获,但确实也没什么损耗。当时出征的京师和地方的军马三十万匹,总计死伤于征途的不满八千,每年衰病而死的,通常不下一万,就不少于征途上的死伤。但远方听信谣传,便以为损失巨大,不能再振作起来。现在出其不意,对方不料大军突然到来,一定惊恐骚乱,不知所措,必然被擒。而且牧犍拙劣力弱,诸弟骄横放纵,你来我往争夺权力,民心涣散。加以近年以来,天灾地震等都在秦凉地区,是必定灭亡的国家。”世祖说:“不错,我心裹也认为是这样。”命令公卿大臣讨论这事。弘农王奚斤等三十多人都说:“牧犍是西方小国,虽然内心不服,然而继承父亲向朝廷进贡,朝廷用附属国礼仪接纳。再者公主下嫁给他作王妃,他的罪行还不很明显,仅适宜笼络而已。当今士兵战马疲惫不堪,应该稍事休息。再说那裹是盐碱地,几乎没有水草,大军到达以后,不能久留。对方听说大军前来,必定修葺城垒聚集粮食而凭仗城垒坚守,我们进攻就难以取胜,野外也无物可掠夺。”于是尚书古弼、李顺等人都说:“温圉河以西至姑臧城以南,天梯山上冬天有积雪,深一丈多,到春夏时节融化,下流成河,用来灌溉。对方听说大军到来,堵住渠口,使水不通,就会导致干渴。离城百里之内,光秃秃的土地上草也不生,又不容许兵马久留。奚斤等人的意见是正确的。”世祖于是命令崔浩用先前的意见与奚斤互相辩驳。众人不再有其他说法,衹是说“那裹没有水草”。崔浩说:“《漠书。地理志》称:‘凉州的畜产,是天下最多的。’如果没有水草,怎样放养牲畜?再说汉代人总不会在没有水草的地方筑城郭、设郡县吧。而且积雪融水还不够收敛尘土,怎么能水入漕渠,灌溉数百万顷呢?这种说法是上了别人的大当了。”李顺等又说:“耳闻不如眼见,我们亲眼所见,你怎么可以与我们争辩!”崔浩说:“你们受了别人的金钱,想替他说话,以为我没亲眼看见就可欺骗吗!”世祖暗中听着,听到这话才出来,亲自召见奚斤等,语意严厉,形诸神色。群臣于是不敢再说什么,仅恭敬地答应而已。于是就讨伐凉州而获胜。水草富足,正如崔浩所说。

  于是韶令崔浩说:“过去帝统兴起,世世兴盛于北方,积累仁德,历经多年,恩泽流向苍生,仁义四海闻名。我太祖道武皇帝,顺应天意人心,征讨不臣服的地区,抓住时机平定祸乱,全部占有中原地区。太宗继位,光大前人的事业,修正刑法,帝业才开始更新。然而未开化的边远地区,还未归顺。这是祖宗的遣志,也是留给后人的事业。我以微末之身,获得奉祀宗庙的地位,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和大海,害怕不能担负极重大的责任,延续名声光大功业。所以即位之初,不遑安处,显示威势于北方边远地区,扫平面。年间,开始命令史官收集记载以前的功绩,写成一代典故。从那时以来,军旗频举,秦陇地区被平定,徐兖地区无征尘,扫平流寇于龙川,讨伐邪恶的坏人于凉地。我一人怎能获得这样的成就,有赖于朝廷的恩泽,群公卿官吏尽心尽力的效劳。但是史官疏忽了自己的职责,史籍没有编著,常常担心这事有失。你道德冠朝臣,言为世范,大小官职,望君留意。命公留在禁中,总揽修史工作,编纂成史书,务必从实记载。”崔浩于是主管秘书省事,以中书侍郎产叁、散骑侍郎张伟参与著作,接着前史所载而继续完成。至于内容的增减和人事的褒贬,异说的折中和言词的润色,全由崔浩负责。

  开始总理国政,崔浩又与宜都王穆尽辅佐政事。这时又打算讨伐蠕蠕,刘洁再次提出异议。世坦更加想讨伐它,于是召崔浩来咨询。崔造回答说:“过去攻打蠕蠕,进军的子不多,刘迁等就都想回朝。后来俘获了它的俘虏,说军队返回的时候,仅离贼人三十里。这是型辽等人计策的失误。北方地区多有积雪,到冬季常避寒南迁。如果趁这时秘密出兵,必定与它相遇,则可以擒获。”世祖认为正确。于是分兵为四路,诏令众将领都会师鹿浑海。虽约定了时间,但是刘洁恼恨计策没有被采用,使众将领疑惑,无功而返。事在《刘洁传》。

  世祖西巡,诏令崔浩与尚书、顺阳公兰延总领行台中外诸军事。世祖到束雍,亲临汾曲,观察叛逆贼人薛永宗的营垒,进军包围它。永宗出兵打算作战,世祖问崔浩说:“今天可以攻打吗?”崔浩说:“永宗不知陛下亲自来,人心安闲,北风猛烈,应当迅速出击,片刻之间必定被瓦解。如果等到天明,恐怕他看到朝廷的军队规模盛大,必然连夜逃跑。”世祖采纳了他的意见。永宗崩溃灭亡。皇上渡过黄河,先头部队报告贼人在渭水以北。世祖到洛水桥,贼人已连夜逃亡。召崔浩来问道:“盖吴在长安以北九十里。渭水以北土地贫瘠,粮草不足。打算渡渭水向西南行进,怎么样?”崔浩回答说:“盖吴的营垒离此地六十里,贼人首领就在那裹。打蛇,必须打头,头破了那么尾巴岂能再动。应当乘势先攻打盖县。现在大军前去,一天就到。平定盖吴之后,转向长安,也一天就到。一天之内,不会就受损伤。我认为应当经由北道。如果经由南道,董星就会从容入北山,最后不能平定。”世祖不采纳,于是南渡渭水。盖吴听说世祖来到,都分散进入北山,果真如崔浩所说,军队无所获。世殂后悔。后来因崔造尽心尽力地辅佐东宫,赏赐缯絮布帛各千段。

  著作令史太原闵湛、赵郡郄标素来逢迎崔造,于是请立石碑,刻写《国书》,并刻其所注《五经》。鲎造赞成他们的建议。恭宗应诺,于是在行祭天礼仪的场所以束三里营造,方圆一百三十步,用了三百万个人工才完成。

  世祖在河西边打猎,命令崔浩到他所在的地方商议军事。崔浩上表说:“昔日漠武帝以匈奴的强盛为忧,所以设置凉州五郡,交通西域,鼓励农耕积累谷物,作为消灭贼军的资本。从东面和西面屡次攻打。所以汉朝没有疲惫,而匈奴却已疲惫了,后来就谒见天子。过去平定凉州.我认为北方贼人没有平定,征战没有停止,可以不迁徙速丛百姓,考核前代旧例,足正确的计策。如果迁移百姓,那么当地空虚,虽然有驻防军的营垒和城堡,仅能防守边境而已,至于大规模地行动,军需必定不足。陛下因这事离得远,到底没有施行。至于我的看法,仍然如同以前的建议,募集迁徙有权势而强横的大族,充实凉州地区,军队行动之曰,东西两路一起行动,造就实现了计策。”

  崔浩又进呈《五寅元历》,上表说:“太宗即位元年,敕令我注解《急就章》、《孝经》、《论语》、《诗经》、《尚书》、《春秋》、《礼记》、《周易》。三年完成。又诏令我学天文、历算、《周易》的卦象、九宫算法,无不尽看。到现在有三十九年,昼夜不懈。我天生软弱无力,力气比不上健壮的妇人,又没有其他才能,所以专心致志,废寝忘食,以至于梦中与鬼争辩。于是得到周公、孔子的要诀,才知道古人有虚有实,虚妄不实的话多,真实的话少。从秦始皇烧书以后,儒家的经典消失。汉高祖以来,世人胡乱编制历法的有十几家,都没有准确地抓住自然界的变化规律,大错四千,小错很多,不能全都记载。我忧虑它的这种状况。现在遇到陛下的太平盛世,祛除虚伪服从真理,应当改正错误的历法,以顺从自然界的变化规律。因此我以前奏请改订历法,现在刚刚完成。谨以此上呈。希望加恩省察,把我的历法给中书博士看,然后采用。不但世人,天地鬼神也知道我的结论正确,可以增进国家的万世名声,超过三皇、五帝啊。”事在《律历志》。

  真君十一年六月处死崔浩,清河崔氏不论远近,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都是崔浩的姻亲,全被灭族。起初,郄标等立石碑刻写《国记》,崔浩全面地记载国事,完备但不典雅。而石碑明显地立在道路旁,往来行人,都谈论遣事,事情于是被告发。有关部门查验崔浩,得到秘书郎吏及长历生敷百人的情况。崔浩承认受贿罪,秘书郎吏以下都被处死。

  崔造在二十岁的时候,把女儿嫁给他。崔造年龄较大才有成就,又不会炫耀,所以当时的人不看重。郭逸的妻子王氏,是刘义隆的镇北将军王仲德的姐姐,常常赏识崔浩的才能,自以为找到了称心的女婿。不久女儿死去,王氏深感悲伤遣憾,又以小女儿延续婚姻。郭逸和亲属以为不能这样,王氏固执地要把女儿嫁给他,郭逸不能违拗,于是重新交结。崔浩非难诋毁佛教教义,而妻子郭氏信奉喜欢佛教书籍,时时诵读。崔浩生气,拿来焚烧,把灰丢到厕所裹。及崔浩被囚禁,放在囚车内,送往城南,让数十名卫士往囚车上排泄小便,嗷嗷的叫声,传于道路。从来辅政大臣受刑被辱没有像崔浩这样的,世人都认为是报应。当初崔浩陷害李顺,开端已经形成,夜晚梦见执火把点燃李顺的卧室,火起而李顺死,崔浩和家中的人站在人群中观望。不久李顺的弟弟停止号哭出来,说:“这些人,是我的祸害!”用戈杀死他们,都投到河中。醒来后厌恶这个梦,因而告诉门客冯景仁。景仁说:“这真的不吉利啊,不再是虚幻的事。用火烧人,是最残暴的。祸患的预兆,又是自己招致的。《商书》说:‘邪恶的蔓延,如火在原野蔓延,不可靠近,还能扑灭吗?’而且开始作恶的人最终有祸患,积累邪恶的人没有留给子孙后辈的德泽。祸端已成,公要设法对付。”崔浩说“我将想办法”,但是不能悔改,到这时被灭族。崔浩既然擅长书法,许多人就请他写《急就章》。从少到老,始终不怕麻烦,所写的大概数以百计,必定称“冯代强”,以表示不敢冒犯国家,谨慎到这种程度。崔浩的书法在形体和气势上比得上他的亡父,但是美妙奇巧比不上。世人珍爱他的墨迹,多裁割连缀以为楷模。

  崔浩的母亲卢氏,是卢谌的孙女。崔浩写《食经叙》说:“我从小到大,耳闻目睹,伯母叔母及各位姑妈所学习的妇功,无不学习造酒做饭。朝夕供养公婆,四季祭祀,虽然耗费时间和精力,但是不用奴婢,常亲自动手。过去遭遇丧乱,饥馑接连而至,用极简单的饭菜糊口,不能具备这方面的物品器用,十多年间没有安排。亡母担心长期荒废,后辈看不见,而年轻时不学习可以立业的书籍,于是口授成九篇,文辞简约,委婉成章,聪慧明辩记忆力强,都像这样。母亲去世以后,国家振起,扫除暴乱,乎定四方。我位居宰辅,参与重大决策,得到的赏赐丰厚,牛羊遍地,资财巨万。穿的是精美的丝织品,吃的是精美的主食和肉食。追思平生,想望季路负米的时刻,不能再有,所以为遣文作序,传诸来世。”

  起初崔浩与冀州刺史崔赜、荣阳太守崔模等年龄相当,崔浩为大,其次崔模,其次崔赜。三人不同宗,而崔模、崔赜相亲近。崔浩依恃他家世代是魏晋公卿,常欺负崔模、崔赜。崔模对人说:“桃简祇可以欺负我,怎么可以欺负我家周儿呢。”崔浩小名桃简,崔赜小名周儿。世祖已经听说这事,所以杀崔浩时,二家得到宽免。崔浩不信佛教、道教,崔模却深信宗教,即使在秽土之中,也礼拜偶像。崔浩大声讥笑他,说:“拿这头颅在不洁净的地方跪拜这胡神呵。”

  史臣曰:崔浩的学识渊博,遍读天人关系学说,对政事的谋划,当时无双,这是他自比于子房的原因。在太宗当政的年月,在世祖治国的日子,言听计从,廓清平定中原。得到的恩遇既然深厚,也就努力尽心国事。谋略虽然盖世,声威却没有震惊君主,晚年意外,竟不能保全自己。难道是飞鸟尽而良弓当藏,百姓憎恶他们的君上?难道是满者招损,不为人知的伤害留下了祸害?为什么这个人遭受这样的灾难,可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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