眭夸 冯亮 李谧 郑修
盖兼济独善,显晦之殊,其事不同,由来久矣。昔夷齐获全于周武,华矞和不 容于太公,何哉?求其心者,许以激贪之用;督其迹者,以为束教之风。而肥遁不 反,代有人矣。夷情得丧,忘怀累有。比夫迈德弘道,匡俗庇民,可得而小,不可 得而忽也。自叔世浇浮,淳风殆尽,锥刀之末,竞入成群,而能冥心物表,介然离 俗,望古独适,求友千龄,亦异人矣。何必御霞乘云而追日月,穷极天地,始为超 远哉。今录眭夸等为《逸士传》。
眭夸,一名昶,赵郡高邑人也。祖迈,晋东海王越军谋掾,后没石勒为徐州刺 史。父邃,字怀道,慕容宝中书令。夸少有大度,不拘小节,耽志书传,未曾以世 务经心。好饮酒,浩然物表。年二十遭父丧,须鬓致白,每一悲哭,闻者为之流涕。 高尚不仕,寄情丘壑。同郡李顺愿与之交,夸拒而不许。邦国少长莫不惮之。
少与崔浩为莫逆之交。浩为司徒,奏征为其中郎,辞疾不赴。州郡逼遣,不得 已,入京都。与浩相见,延留数日,惟饮酒谈叙平生,不及世利。浩每欲论屈之, 竟不能发言。其见敬惮如此。浩后遂投诏书于夸怀,亦不开口。夸曰:“桃简,卿 已为司徒,何足以此劳国士也。吾便于此将别。”桃简,浩小名也。浩虑夸即还。 时乘一骡,更无兼骑,浩乃以夸骡内之厩中,冀相维絷。夸遂托乡人输租者,谬为 御车,乃得出关。浩知而叹曰:“眭夸独行士,本不应以小职辱之。又使其人仗策 复路,吾当何辞以谢也。”时朝法甚峻,夸既私还,将有私归之咎。浩仍相左右, 始得无坐。经年,送夸本骡,兼遗以所乘马,为书谢之。夸更不受其骡马,亦不复 书。及浩诛,为之素服,受乡人吊唁,经一时乃止。叹曰:“崔公既死,谁能更容 眭夸!”遂作《朋友篇》,辞义为时人所称。
妇父钜鹿魏攀,当时名达之士。未尝备婿之尝,情同朋好。或人谓夸曰:“吾 闻有大才者必居贵仕,子何独在桑榆乎?”遂著《知命论》以释之。年七十五卒。 葬日,赴会者如市。无子。
冯亮,字灵通,南阳人,萧衍平北将军蔡道恭之甥也。少傅览诸书,又笃好佛 理。随道恭至义阳,会中山王英平义阳而获焉。英素闻其名,以礼待接。亮性清净, 至洛,隐居崧高,感英之德,以时展勤。及英亡,亮奔赴,尽其哀恸。
世宗尝召以为羽林监,领中书舍人,将令侍讲《十地》诸经,因辞不拜。又欲 使衣帻入见,亮苦求以幅巾就朝,遂不强逼。还山数年,与僧徒礼诵为业,蔬食饮 水,有终焉之志。会逆人王敞事发,连山中沙门,而亮被执赴尚书省,十余日,诏 特免雪。亮不敢还山,遂寓居景明寺。敕给衣食及其从者数人。后思其旧居,复还 山室。亮既雅爱山水,又兼巧思,结架岩林,甚得栖游之适,颇以此闻。世宗给其 工力,令与沙门统僧暹、河南尹甄琛等,周视崧高形胜之处,遂造闲居佛寺。林泉 既奇,营制又美,曲尽山居之妙。亮时出京师。延昌二年冬,因遇笃疾,世宗敕以 马舆送令还山,居崧高道场寺。数日而卒。诏赠帛二百匹,以供凶事。遗诫兄子综, 敛以衣幍,左手持板,右手执《孝经》一卷,置尸盘石上,去人数里外。积十余日, 乃焚于山。以灰烬处,起佛塔经藏。
初,亮以盛冬丧,时连日骤雪,穷山荒润,鸟兽饥窘,僵尸山野,无所防护。 时寿春道人惠需,每旦往看其尸,拂去尘霰。禽虫之迹,交横左右,而初无侵毁, 衣服如本,惟风吹幍巾。又以亮识旧南方法师信大栗十枚,言期之将来十地果报, 开亮手以置把中。经宿,乃为虫鸟盗食,皮壳在地,而亦不伤肌体。焚燎之日,有 素雾蓊郁,回绕其傍,自地属天,弥朝不绝。山中道俗营助者百余人,莫不异焉。
李谧,字永和,赵涿人,相州刺史安世之子。少好学,博通诸经,周览百氏。 初师事小学博士孔璠。数年后,璠还就谧请业。同门生为之语曰:“青成蓝,蓝谢 青,师何常,在明经。”谧以公子征拜著作佐郎,辞以授弟郁,诏许之。州再举秀 才,公府二辟,并不就。惟以琴书为业,有绝世之心。览《考工记》、《大戴礼盛 德篇》,以明堂之制不同,遂著《明堂制度论》曰:
余谓论事辨物,当取正于经典之真文;援证定疑,必有验于周孔之遗训。然后 可以称准的矣。今礼文残缺,圣言靡存,明堂之制,谁使正之。是以后人纷纠,竞 兴异论,五九之说,各信其习。是非无淮,得失相半。故历代纷纭,靡所取正。乃 使裴頠云:“今群儒纷纠,互相掎摭,就令其象可得而图,其所以居用之礼莫能通 也,为设虚器耳,况汉氏所作,四维之个,复不能令各处其辰。愚以为尊祖配天, 其仪明著;庙宇之制,理据未分。直可为殿屋以崇严父之祀,其余杂碎一皆除之。” 斯岂不以群儒舛互,并乖其实,据义求衷,莫适可从哉?但恨典文残灭,求之靡据 而已矣。乃复遂去室牖诸制。施之于教,未知其所隆政;求之于情,未可喻其所以 必须。惜哉言乎!仲尼有言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余以为隆政必须 其礼,岂彼一羊哉!推此而论,则圣人之于礼,殷勤而重之,裴頠之于礼,任意而 忽之。是则頠贤于仲尼矣。以斯观之,裴氏之子以不达而失礼之旨也。余窃不自量, 颇有鄙意,据理寻义,以求其真,贵合雅衷,不苟偏信。乃藉之以《礼传》,考之 以训注,博采先贤之言,广搜通儒之说,量其当否,参其同异,弃其所短,收其所 长,推义察图,以折厥衷,岂敢必善,聊亦合其言志矣。
凡论明堂之制者虽众,然校其大略,则二途而已。言五室者,则据《周礼考工》 之记以为本,是康成之徒所执;言九室者,则案《大戴盛德》之篇以为源,是伯喈 之论所持。此之二书,虽非圣言,然是先贤之中博见洽通者也。但名记所闻,未能 全正,可谓既尽美矣,未尽善也。而先儒不能考其当否,便各是所习,卒相非毁, 岂达士之确论哉?小戴氏传礼事四十九篇,号曰《礼记》,虽未能全当,然多得其 衷,方之前贤,亦无愧矣。而《月令》、《玉藻》、《明堂》三篇,颇有明堂之义, 余故扌采掇二家,参之《月令》,以为明堂五室,古今通则。其室居中者谓之太庙, 太庙之东者谓之青阳,当太室之西南者谓之明堂,当太室之者谓之总章,当太室之 北西者谓之玄堂;四面之室,各有夹房,谓之左右个,三十六户七十二牖矣。室个 之形,今之殿前,是其遗像耳。个者,即寝之房也。但明堂与寝施用既殊,故房、 个之名亦随事而迁耳。今粗书其像,以见鄙意,案图察义,略可验矣。故检之五室, 则义明于《考工》;校之户牖,则数协于《盛德》;考之施用,则事著于《月令》; 求之闰也,合《周礼》与《玉藻》。既同夏殷,又符周秦,虽乖众儒,傥或在斯矣。
《考工记》曰:“周人明堂,度以九尺之筵,东西九筵,南北七筵,堂崇一筵。 五室,凡室二筵。室中度以几,堂上度以筵。”余谓《记》得之于五室,而谬于堂 之修广。何者?当以理推之,令惬古今之情也。夫明堂者,盖所以告月朔、布时令、 宗文王、祀五帝者也。然营构之范,自当因宜创制耳。故五室者合于五帝各居一室 之义。且四时之祀,皆据其方之正。又听朔布令,咸得其月之辰。可请施政及记, 二三俱允,求之古义,窃为当矣。
郑康成汉末之通儒,后学所宗正,释五室之位,谓土居中,木火金水各居四维。 然四维之室既乖其正,施令听朔各失厥衷。左右之个,弃而不顾,乃反文之以美说, 饰之以巧辞,言水木用事交于东北,木火用事交于东南,火土用事交于西南,金水 用事交于西北。既依五行,当从其,用事之交,出何经典?可谓攻于异端,言非而 博,疑误后学,非所望于先儒也!《礼记玉藻》曰,天子“听朔于南门之外,闰月 则阖门左扉,立于其中”。郑玄注曰:“天子之庙及路寝,皆如明堂制。明堂在国 之阳,每月就其时之堂而听朔焉。卒事,反宿路寝亦如之。闰月非常月,听其朔于 明堂门下,还处路寝门终月也。”而《考工记》“周人明堂”,玄注曰:“或举王 寝,或举明堂,互言之以明其制同也。”其同制之言皆出郑注。然则明堂与寝不得 异矣。而《尚书顾命篇》曰:“迎子钊南门之外,延入翼室。”此之翼室,即路寝 矣。其下曰“大贝贲鼓在西房”,“重之竹矢在东房”,此则路寝有左右房见于经 史者也。《礼记》《丧大记》曰,“君夫人卒于路寝”,小敛,“妇人髽带麻于房 中。”郑玄注曰:“此盖诸侯礼,带麻于房中,则西南。”天子诸侯左右房见于注 者也。论路寝则明其左右房,言明堂则阙其左右个,同制之说还相矛盾,通儒之注, 何其然乎?使九室之徒奋笔而争锋者,岂不由处室之不当哉?
《记》云:东西九筵,南北七筵,五室凡室二筵。置五室于斯堂,虽便班、倕 构思,王尔营度,则不能令三室不居其南北也。然则三室之间,便居六筵之地,而 室壁之外裁有四尺五寸之堂焉。岂有天子布政施令之所,宗祀文王以配上帝之堂, 周公负扆以朝诸侯之处,而室户之外仅余四尺而已哉?假在俭矣,为陋过约。论其 堂宇则偏而非制,求之道理则未惬人情,其不然一也。
余恐为郑学者,苟求必胜,竞生异端以相訾抑。云二筵者,乃室之东西耳,南 北则狭焉。余故备论之曰:“若东西二筵,则室户之外为丈三尺五寸矣。南北外复 如此,则三室之中南北裁各丈二尺耳。《记》云:“四房两夹窗。”若为三尺之户, 二尺之窗,窗户之间,裁盈一尺。绳枢甕牖之室,华门圭窦之堂,尚不然矣。假令 复欲小广之,则四面之外阔狭不齐,东西既深,南北更浅,屋宇之制,不为通矣。 验之众涂,略无算焉。且凡室二筵,丈八地耳,然则户牖之间不逾二尺也。《礼记 明堂》:“天子负斧扆南向而立。”郑玄注曰:“设斧于户牖之间。而郑氏《礼图》 说扆制曰:“纵广八尺,画斧文于其上,今之屏风也。”以八尺扆置二尺之间,此 之叵通,不待智者,较然可见矣。且若二筵之室为四尺之户,则户之两颊裁各七尺 耳,全以置之,犹自不容,矧复户牖之间哉?其不然二也。
又复以世代检之,即虞夏尚朴,殷周稍文,制造之差,每加崇饰。而夏后世室, 堂修二七,周人之制,反更促狭,岂是夏禹卑宫之意,周监郁郁之美哉?以斯察之, 其不然三也。又云“堂崇一筵”,便基高九尺,而壁户之外裁四尺五寸,于营制之 法自不相称。其不然四也。又云“室中度以几,堂上度以筵”,而复云“凡室二筵”, 而不以几。还自相违,其不然五也。以此验之,记者之谬,抑可见矣。
《盛德篇》云:“明堂凡九室,三十六户,七十二牖,上员下方,东西九仞, 南北七筵,堂高三尺也。”余谓《盛德篇》得之于户牖,失之于九室。何者?五室 之制,傍有夹房,面各有户,户有两牖。此乃因事立则,非拘异术,户牖之数,固 自然矣。九室者,论之五帝,事既不合,施之时令,又失其辰。左右之个,重置一 隅,两辰同处,参差出入,斯乃义无所据,未足称也。且又堂之修广,裁六十三尺 耳。假使四尺五寸为外之其,其中五十四尺便是五室之地。计其一室之中,仅可一 丈,置其户牖,则于何容之哉?若必小而为之,以容其数,则令帝王侧身而入,斯 为怪矣。此匪直不合典制,抑亦可哂之甚也。余谓其九室之言,诚亦有由。然窃以 为戴氏闻三十六户、七十二牖,弗见其制,靡知所置,便谓一室有四户之窗,计其 户牖之数,即以为九室耳。或未之思也。蔡伯喈汉末之时学士,而见重于当时,即 识其修广之不当,而必未思其九室之为谬,更修而广之,假其法像。可谓因伪饰辞, 顺非而泽,谅可叹矣。
余今省被众家,委心从善,庶探其衷,不为苟异。但是古非今,俗间之常情; 爱远恶近,世中之恆事。而千载之下,独论古制,惊俗之谈,固延多诮。脱有深赏 君子者,览而揣之,傥或存焉。
谧不饮酒,好音律,爱乐山水,高尚之情,长而弥固,一遇其赏,悠尔忘归。 乃作《神士赋》,歌曰:“周孔重儒教,庄老贵无为。二途虽如异,一是买声兒。 生乎意不惬,死名用何施。可心聊自乐,终不为人移。脱寻余志者,陶然正若斯。” 延昌四年卒,年三十二,遐迩悼惜之。
其年,四门小学博士孔璠等学官四十五人上书曰:“窃见故处士赵郡李谧:十 岁丧父,哀号罢邻人之相;幼事兄瑒,恭顺尽友于之诚。十三通《孝经》、《论语》、 《毛诗》、《尚书》。历数之术尤尽其长,州闾乡党有神童之号。年十八,诣学受 业,时博士即孔璠也。览始要终,论端究绪,授者无不欣其言矣。于是鸠集诸经, 广校同异,比三《传》事例,名《春秋丛林》,十有二卷。为璠等判析隐伏,垂盈 百条。滞无常滞,纤毫必举;通不长通,有枉斯屈。不苟言以违经,弗饰辞而背理。 辞气磊落,观者忘疲。每曰:‘丈夫拥书万卷,何假南面百城。’遂绝迹下帏,杜 门却扫,弃产营书,手自删削。卷无重复者四千有余矣。犹括次专家,搜比谠议, 隆冬达曙,盛暑通宵。虽仲舒不窥园,君伯之闭户,高氏之遗漂,张生之忘食,方 之斯人,未足为喻。谧尝诣故太常卿刘芳推问音义,语及中代兴废之由,芳乃叹曰: ‘君若遇高祖,侍中、太常非仆有也。’前河南尹、黄门侍郎甄琛内赞近机,朝野 倾目,于时亲识求官者,答云:‘赵郡李谧,耽学守道,不闷于时,常欲致言,但 未有次耳。诸君何为轻自媒衒?’谓其子曰:‘昔郑玄、卢植不远数千里诣扶风马 融,今汝明师甚迩,何不就业也?’又谓朝士曰:‘甄琛行不愧时。但未荐李谧, 以此负朝廷耳。’又结宇依岩,凭崖凿室,方欲训彼青衿,宣扬坟典,冀西河之教 重兴、北海之风不坠。而祐善空闻,暴疾而卒。邦国衔殄悴之哀,儒生结摧梁之慕。 况璠等或服议下风,或亲承音旨,师儒之义,其可默乎!”事奏,诏曰:“谧屡辞 征辟,志守冲素,儒隐之操,深可嘉美。可远傍惠、康,近准玄晏,谥曰贞静处士, 并表其门闾,以旌高节。”遣谒者奉册,于是表其门曰文德,里曰孝义云。
郑修,北海人也。少隐于岐南几谷中,依岩结宇,独处淡然,屏迹人事,不交 世俗,耕食水饮,皮冠草服,雅好经史,专意玄门。前后州将,每征不至。岐州刺 史魏兰根频遣致命,修不得已,暂出见兰根,寻还山舍。兰根申表荐修,肃宗昭付 雍州刺史萧宝夤访实以闻。会宝夤作逆,事不行。
史臣曰:古之所谓隐逸者,非伏其身而不见也,非闭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智 而不发也。盖以恬淡为心,不皦不昧,安时处顺,与物无私者也。眭夸辈忘怀缨冕, 毕志丘园。或隐不违亲,贞不绝俗;或不教而劝,虚往实归。非有自然纯德,其孰 能至于此哉?
眭夸,又名昶,赵郡高邑人。祖父眭迈,是晋代东海王越的军谋掾,后沦落于石勒政权,任徐州刺史。父亲眭邃,字怀道,官任慕容宝的中书令。眭夸少年时气度很大,不拘小节,沉溺于阅览书传,从不经心于世俗事务。喜欢饮酒,超脱于世事之外,有正大刚直之气。眭夸二十岁时父亲去世,哀伤悲痛使他鬓须都白了,每次悲伤哭号,使人听了都为之泪下。情操高尚而不肯出仕,终日寄情于山泉丘壑。同郡人李顺想要同他交结,眭夸却拒绝与他往来。国中老幼没有不惧怕他的。
眭夸年轻时与崔浩结成莫逆之交。崔浩任司徒时,曾上奏朝廷要征召眭夸任他的中郎,眭夸推辞有病而不赴任。州郡官府强行派遣,他才不得已而去到京师。眭夸在京与崔浩相见,停留了几天,仅仅同他一起饮酒,谈叙平生,全不涉及世利之事。崔浩每每想要说服他就官职,竟然连一句话也说不来。他受人敬畏的情况可见一斑。崔浩后来只得把皇帝的诏书丢在眭夸怀中,也不开口说话。眭夸对崔浩说道:“桃简,你已经当上了司徒,为什么非要以这种事情来劝勉国中的士人呢!我就在此和你告别了。”桃简,是崔浩的小名。崔浩考虑到眭夸就要回家。当时眭夸骑的是一匹骡子,没有别的坐骑,崔浩就把眭夸的骡子藏在马厩里,想要用这个办法把他留住。睦夸于是请托家乡到京送租的人,谎称自己为驾车的,混出京城。崔浩得知后感叹地说:“眭夸是一个志节高尚的士人,本来就不应该用微小的官职去侮辱他。又逼得他拄着拐杖赶路回家,我应当用什么言辞去向他谢罪呢?”当时朝廷法度非常严峻,眭夸既然私自归还故里,将会受到私归的罪责。崔浩多次请朝廷左右帮助,才使他免于定罪。过了一年,崔浩把眭夸原来所骑的骡子送还给他,又把自己所乘的马赠送给他,并写了一封书信表示道歉。眭夸却不接受他送来的骡马,也不给他回信。到后来崔浩被杀,眭夸为他身着素服,并接受乡里之人的吊唁,过了一段时间才停止。眭夸感叹地说:“崔公既死,谁能更容眭夸?”于是写下了《朋友篇》,文章中的言辞意义受到当时人们的称赞。
眭夸的岳父钜鹿人魏攀,是当时的名达之士。与眭夸两人从不讲究翁婿之礼,相互之间情投意合,就像是一对好朋友。有人对眭夸说:“我听说极有才能的人必定身居贵官,你为什么独独要在乡间山居呢?”眭夸因此而写下了《知命论》来加以解释。眭夸终年七十五岁,眭夸殡葬那天,各方的人赶来送葬,门庭若市。眭夸没有子嗣。
冯亮,字灵通,南阳人,是萧衍属下平北将军蔡道恭的外甥。冯亮少年时博览群书,尤其喜爱研究佛家教义。他跟随蔡道恭到义阳,恰好遇上中山王元英平定义阳城,把冯亮也拿获了。中山王英平素就听说冯亮的名声,便对他以礼相待。冯亮性情清雅高洁,到了洛阳以后,就在崧高山隐居起来,他很感激中山王对自己厚待之德,所以有时也帮他做点事情。中山王去世之后,冯亮立即前往吊丧,表达自己极为哀伤悲痛的感情。
世宗曾经征召冯亮充任羽林监,领中书舍人,并打算让他给自己讲《十地》等经籍,但冯亮坚决推辞不受。世宗又想让他戴上帻巾前来朝见,但冯亮却苦苦请求用幅巾束发而上朝,世宗对他也就不好强逼了。冯亮回山中隐居数年,整日与佛门僧人一道礼拜诵经,吃素饮水,有终身奉佛的志向。正好叛逆之徒王敞东窗事发,株连山中佛门僧人,冯亮也被扣押送到尚书省,监押了十多天,皇帝下令特准他免罪洗雪。冯亮此后不敢再回到崧高山,就借住在景明寺里。世宗令人供给他衣食和几个侍从的人。后来冯亮怀念他原先隐居之地,就又回到崧高的旧居。冯亮平素就酷爱山水,又兼有灵巧的头脑,他依傍着山崖林木巧妙地盖造简陋的房舍,尽得栖息游玩之乐,并因此而闻名于世。世宗就下令派给工役匠人,让他同沙门统僧暹、河南尹甄琛等人一道,四处察看崧高山地形优美的地方,为他建筑一所闲居佛寺。这个地方山林泉石异常奇特,房屋也建造得十分精美,曲尽山居之妙。冯亮也时常外出去到京师。延昌二年(513)冬,冯亮在京师时得了重病,世宗敕令用马车送他回山,住在崧高道场寺。过了几天他就去世了。皇帝诏令赠给帛二百尺,以供为他办丧事之用。冯亮生前曾给他哥哥之子冯综留下遗言安排后事:入殓时给他穿戴衣帽,左手拿着板,右手握着一卷《孝经》,把尸体安置在离人数里之外的一块大石上。冯综照这样办了,让尸体在外陈放了十多天,才在山上火化。就在他火化的灰烬的地方,盖起一座供奉经咒文字的佛塔。
起初,冯亮因为是在隆冬时候去世,当时连日降下大雪,大雪封盖了穷山荒涧,鸟兽不能觅食而无比饥饿,冯亮的尸体陈放在山野,没有用任何东西加以防护。那时,寿春道人惠需,每天早上都要前去照看他的尸体,扫去覆盖在他身上的积雪。他身上到处有飞鸟虫子留下的痕迹,左右纵横交错,但尸体一点也没有受到侵蚀毁坏,身上的衣服完好如初,只是寒风吹跑了他的头巾。又因为冯亮生前好友南方法师曾送给他十颗栗子作信物,说是希望他将来能得到进入佛家十地的果因报应,惠需就扳开冯亮的手,把十颗栗子放在他手中。过了一宿,栗子被虫鸟吃掉了,皮壳全撒在地上,但也不曾伤害冯亮的肌体。冯亮火化的那一天,只见白雾蓊蓊郁郁,缭绕在他的四周,从地下连接天上,一整天不曾断绝。崧高山中前来帮忙的僧道们、一般民众一百多人,无不感到奇异。
李谧不饮酒,喜好音乐,酷爱山水,这种高尚的情操,时间长久而更加坚固,每见到可以欣赏的山水景物,总是悠闲自在,乐而忘归。于是作《神士赋》,诗里说:“周、孔重视儒教,庄、老崇尚无为。二者道路虽不同,都是沽名钓誉之辈。此生心意未满足,死后名声何以施。适合我心聊自乐,终久不为人所移。倘有探求我志者,陶然自得正如此。”延昌四年(515)去世,时年三十二岁,远近的人都悼念他,惋惜他。
有一年,四门小学博士孔..等学官四十五人向皇帝上书说:“臣等听说已故隐士赵郡人李谧,他十岁时父亲亡故,痛哭哀号使邻里都为之动容;幼年时侍奉兄长李王易,恭敬和顺,竭尽兄弟之间友爱的诚心。十三岁通读《孝经》、《论语》、《毛诗》、《尚书》,尤其擅长历数之术,在州闾乡党中有神童之称。十八岁时,到学校受业,当时博士就是孔..。李谧对经籍从头至尾仔细研读,评论其端绪,教授他的人没有不对他的言谈感到欣喜的。于是收集各种经典,广泛比较其中的异同,考校《春秋》三传中的事例,题名为《春秋丛林》,共计十二卷。为孔..等人进行辨析审订,将近一百条。发现其中有遗漏之处却也不多见,但一丝一毫都要提出来;其有不畅通的地方也并不常有,但只要有错讹就予以辨析校正。李谧的著述做到了不随意议论而歪曲经典的本意,不追求言辞藻饰而违背道理。全书辞气错落分明,使人读来可以乐而不疲。李谧经常说:‘大丈夫只求拥书万卷,何必要南面百城。’于是放弃教书之业,闭门不迎宾客,抛弃家产,专心著述,亲自删削,书卷没有重复的,共有四千多。还搜求各种学有专长的人,收集各种公正的议论,隆冬盛暑,通宵达旦。即使像仲舒的不窥园苑,君伯的闭门不出,高氏的忘记洗衣,张生的废寝忘食,较之于李谧,都不足以比拟。李谧曾经到已故太常卿刘芳那里推求询问音义,谈到朝代兴废的原因,刘芳听了以后感叹地说:‘你如果被高祖知遇,侍中、太常的官职就不会归我所有了。’前河南尹、黄门侍郎甄琛在朝廷参赞事务,朝野之人都注目于他,当时他的亲戚旧识中有人向他求官,他回答来人说:‘赵郡人李谧,沉溺于学问,遵守常道,不为世事而烦忧,我常常想为他进言,但都没有出任官职。你们各位为什么不能自重而对我自矜自夸呢?’甄琛对他的儿子说:‘昔日里郑玄、卢植不远数千里到扶风从师马融,现在你的明师这么近,为何不去就业于李谧?’又对朝中同僚说:‘我甄琛行为无愧于时,但没有举荐李谧,因此而有负于朝廷。’后来李谧又靠着山崖起盖房屋,正想要教育学子,宣扬三坟五典,希望西河子夏讲学之教重新兴起,北海孔融好士之风不致失传。然而空有神明佑助,李谧竟暴病而亡。国家含着巨大的悲痛,儒生怀着无比的思念。况且等服议于皇上属下,奉承圣上旨意,尊师重儒的道理,难道可以不予弘扬吗?”此事上奏之后,皇帝下诏令说:“李谧屡次推辞朝廷的征召,一贯遵守冲淡不仕的志向,隐士的操守,实在值得褒扬赞美,可以依照前人惠、康之先例,又以近人玄宴为标准,定其谥号为贞静处士,表于他的家门和乡里,以表彰他的高风亮节。”朝廷派遣进谒的使者送去封授的文书,表彰李谧的门第名为文德,他的乡里名为孝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