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舍前年秋,已买潭西地。高明鬼所瞰,聊取风雨蔽。
濒溪树嘉木,成阴十年计。仍当作茅舍,名之以今是。
远山如遁藏,近山如见逼。老夫缓策行,超遥历阡陌。
清风动林木,浮岚上巾帻。云雾自远来,忽觉川陆黑。
霏微数点雨,顾视衣不湿。野色含苍茫,如游化人国。
平生喜清景,揽之欲杯吸。讵惟可乐饥,亦足已沈疾。
幽閒自能年,直恐人未识。千载桃源春,莫谓访无迹。
峡束嘉陵,坝趱梁滩,拖杖忽来。恁缙山云破,飞岩雪落,凭高眺远,少个楼台。
万壑当胸,丰林碍眼,真欲腾空小八垓。苍茫里,认蜀江千折,秦岭一堆。
安排松下清斋。把三面、轩窗向水开。要疏篱低护,曲栏平倚,翠屏环竹,绿幔阴槐。
碧柚黄柑,褐棕紫桂,花木无多随地栽。此间乐,问江南何许,一片蒿莱。
英雄已矣,把吴钩抛却、唾壶敲碎。痛哭穷途同阮籍,难乞步兵佳尉。
白日黄鸡,催人老去,几度中山醉。龟毛兔角,叹浮名何年遂。
梦魂不到春明,读书卖卜,潇洒君平肆。落日江亭闲岸帻,赢得持螯斫鲙。
故国青山,美人黄土,往事徵于鬼。桃笙豹枕,算人生惟有睡。
土诏侏{牜世}未易知,欣看苍赤气恬熙。年丰比户皆篘酒,俗朴沿街尽贸丝。
麦饼乳茶留客坐,芦笙铜鼓赛神祠。笑余忝作蛮夷长,无诈无虞两不疑。
龙泉多大山,其西南一百馀里,诸山尤深,有四旁奋起而中窊下者,状类箕筐,人因号之为匡山。山多髯松,弥望入青云,新翠照人如濯。松上薜萝,纷纷披披,横敷数十寻,嫩绿可咽。松根茯苓,其大如斗,杂以黄精、前胡及牡鞠之苗,采之可茹。
吾友章君三益乐之,新结庵庐其间。庵之西南若干步有深渊二,蛟龙潜于其中,云英英腾上,顷刻覆山谷,其色正白,若大海茫无津涯,大风东来辄飘去,君复为构“烟云万顷亭”。庵之东北又若干步,山益高,峰峦益峭刻,气势欲连霄汉,南望闽中数百里,嘉树帖帖地上如荠,君复为构“唯天在上亭”。庵之东南又若干步,林樾苍润空翠,沉沉扑人,阴飔一动,虽当烈火流金之候,使人翛翛有挟纩意,君复为构“清高亭”;庵之正南又若干步,地明迥爽洁,东西北诸峰,皆竞秀献状,令人爱玩忘倦,兼可琴、可奕,可挈尊罍而饮,无不宜者,君复为构“环中亭”。
君诗书之暇,被鹤氅衣,支九节筇,历游四亭中,退坐庵庐,回睇髯松,如元夫巨人拱揖左右。君注视之久,精神凝合,物我两忘,恍若与古豪杰共语千载之上。君乐甚,起穿谢公屐,日歌吟万松间,屐声锵然合节,与歌声相答和。髯松似解君意,亦微微作笙箫音以相娱。君唶曰:“此予得看松之趣者也。”遂以名其庵庐云。
龙泉之人士,闻而疑之曰:“章君负济世长才,当闽寇压境,尝树旗鼓,砺戈矛,帅众而捣退之,盖有意植勋业以自见者。今乃以‘看松’名庵,若隐居者之为,将鄙世之胶扰而不之狎耶,抑以斯人不足与而有取于松也?”金华宋濂窃不谓然。夫植物之中,禀贞刚之气者,唯松为独多。尝昧昧思之:一气方伸,根而蕴者, 荄而敛者,莫不振翘舒荣以逞妍于一时;及夫秋高气清,霜露既降,则皆黄陨而无余矣。其能凌岁寒而不易行改度者,非松也耶?是故昔之君子每托之以自厉,求君之志,盖亦若斯而已。君之处也,与松为伍,则嶷然有以自立;及其为时而出,刚贞自持,不为物议之所移夺,卒能立事功而泽生民,初亦未尝与松柏相悖也。或者不知,强谓君忘世,而致疑于出处间,可不可乎?
濂家青萝山之阳,山西老松如戟,度与君所居无大相远。第兵燹之余,峦光水色,颇失故态,栖栖于道路中,未尝不慨然兴怀。君何时归,濂当持石鼎相随,采黄精、茯苓,烹之于洞云间,亦一乐也。不知君能余从否乎?虽然,匡山之灵其亦迟君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