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中六月交,山路苦焚爇。卧闻夜雨来,快起寻乳穴。
入洞微有声,足底响呜咽。出山忽震怒,闪睒不容掣。
岩前汇奔流,人骇马辟易。来如曳组练,一线注飞白。
跌为渊潭深,湛湛落澄碧。石牙互参错,吞吐霹雳舌。
直从湾澴底,跳沫腾百尺。惨惨天变容,凛凛风作雪。
冈头杜宇叫,万竹划然裂。将归得奇观,顿解肺肝渴。
太清何寥廓,浮云去不息。呦呦野鹿鸣,甘草不自食。
如何舍友朋,奋然思矫翼。四海皆兄弟,亲兮难再得。
循彼南陔间,相思何终极。
豆蔻梢头春意浓,轻狂无奈赚花风。今年拚却寻芳晚,准拟残枝占晚红。
几日新秋,西风向晚,又吹新月团圆。画楼人静,衣袖觉轻寒。
漫道萦帘细雨,良宵也、别样辛酸。平池上,流萤露草,何处接荒原。
凭栏。看弱柳,丝丝都是,飞絮芳年。奈纤影而今,不到莺边。
此际魂销灞岸,归期早、尚隔霜天。伤心处,一声梧叶,和露坠窗前。
三峰岌相争,造物纵狡狯。为高因丘陵,飞势落天外。
岩穴多白云,石气泻涓霈。奇观劳梦想,腰脚苦狼狈。
篮舆得儿扶,复幸嘉宾会。唱导实助予,雁行侣屐盖。
未登惮险艰,既践坦而泰。一瓯据奥区,当窗蔚松桧。
云雷俯在下,冈阜历历绘。天放风日佳,胡为翳烟霭。
岂为城郭喧,泱莽割尘壒。咫尺尚如此,况乃瀛海大。
尼父忧萧墙,修内塞其兑。回首叫帝阍,柔远道足赖。
鳞介非冠裳,珠崖弃何害。兹山盘瓠遗,时清卷旌旆。
砦垣尽倾圮,削壁空嶒㟋。摩挲将军碑,镇此等球贝。
其巅覆窟室,阴幽白日昧。迅霆有时下,拿攫扫榛荟。
还憩毗卢庐,欣言缓襟带。胜地倒壶觞,僧蔬愈珍脍。
举酒招鹤山,临风一遥酹。高台可洗心,瓣香爇馣馤。
嗟哉二三子,乐莫斯游最。点瑟有希音,泠泠振硠磕。
玄黄何纷矫,澄对寂万籁。一笑渠江横,翛然六尘蜕。
余为董文恪公作行状,尽览其奏议。其任安徽巡抚,奏准棚民开山事甚力。大旨言:与棚民相告讦者,皆溺于龙脉风水之说,至有以数百亩之山,保一棺之土;弃典礼,荒地利,不可施行。而棚民能攻苦茹淡于丛山峻岭、人迹不可通之地,开种旱谷,以佐稻粱。人无闲民,地无遗利,于策至便,不可禁止,以启事端。余览其说而是之。
及余来宣城,问诸乡人。皆言:未开之山,土坚石固,草树茂密,腐叶积数年,可二三寸。每天雨,从树至叶,从叶至土石,历石罅滴沥成泉。其下水也缓,又水下而土不随其下。水缓,故低田受之不为灾;而半月不雨,高田犹受其浸溉。今以斤斧童其山,而以锄犁疏其土,一雨未毕,沙石随下,奔流注壑涧中,皆填污不可贮水,毕至洼田中乃止。及洼田竭,而山田之水无继者。是为开不毛之土,而病有谷之田;利无税之佣,而瘠有税之户也。余亦闻其说而是之。
嗟夫!利害之不能两全也久矣。由前之说,可以息事;由后之说,可以保利。若无失其利,而又不至如董公之所忧,则吾盖未得其术也。故记之以俟夫习民事者。
草木鸟兽之为物,众人之为人,其为生虽异,而为死则同,一归于腐坏澌尽泯灭而已。而众人之中,有圣贤者,固亦生且死于其间,而独异于草木鸟兽众人者,虽死而不朽,逾远而弥存也。其所以为圣贤者,修之于身,施之于事,见之于言,是三者所以能不朽而存也。修于身者,无所不获;施于事者,有得有不得焉;其见于言者,则又有能有不能也。施于事矣,不见于言可也。自诗书史记所传,其人岂必皆能言之士哉?修于身矣,而不施于事,不见于言,亦可也。孔子弟子,有能政事者矣,有能言语者矣。若颜回者,在陋巷曲肱饥卧而已,其群居则默然终日如愚人。然自当时群弟子皆推尊之,以为不敢望而及。而后世更百千岁,亦未有能及之者。其不朽而存者,固不待施于事,况于言乎?
予读班固艺文志,唐四库书目,见其所列,自三代秦汉以来,著书之士,多者至百余篇,少者犹三、四十篇,其人不可胜数;而散亡磨灭,百不一、二存焉。予窃悲其人,文章丽矣,言语工矣,无异草木荣华之飘风,鸟兽好音之过耳也。方其用心与力之劳,亦何异众人之汲汲营营? 而忽然以死者,虽有迟有速,而卒与三者同归于泯灭,夫言之不可恃也盖如此。今之学者,莫不慕古圣贤之不朽,而勤一世以尽心于文字间者,皆可悲也!
东阳徐生,少从予学,为文章,稍稍见称于人。既去,而与群士试于礼部,得高第,由是知名。其文辞日进,如水涌而山出。予欲摧其盛气而勉其思也,故于其归,告以是言。然予固亦喜为文辞者,亦因以自警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