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席朝来得暂停,蓝舆同入法王城。清壶照座三棱莹,小扇摇风六角轻。
方罫共争棋上劫,顽盆更酌酒中兵。佳宾更赖王思远,霜气能令暑气清。
禀生本迂阔,习性益疏懒。遇境剩欲留,得人辄迷返。
先生老乡曲,素发颇樗散。相遇年已忘,心亲礼逾简。
幸无富贵忧,时可青白眼。惊呵左右人,邂逅以缱绻。
初随朝阳出,忽报山雨晚。天路良幽艰,归途失平坦。
文梓双栖鸳与鸯,金笼探闭羽毛香。可怜汉渚虚投佩,合笑东邻漫隔墙。
月照绮罗看玉树,风和丝管合金堂。新诗闻说多佳句,应道杨花扑武昌。
今我刺舟康郎曲,舟前老翁走且哭。蒙袂赤跣剑小男,问之与我涕相续。
饶州城南旧姓子,出入辇人被华服。岂知醉饱有时尽,晚遭乱离日枵腹。
往年县官沈与李,仓卒教民执弓槊。长男二十视贼轻,两官俱死死亦足。
去年始见防东军,三月筑城废耕牧。军中夜嚣书又哗,往往潜占山村宿。
后来将军毕金科,能奔虏卒如豕鹿。饶人亡归再团练,中男白晰时十六。
将军马号连钱总,授儿揃剔刍苜蓿。此马迎陈健如虎,将军雷吼马电逐。
昨怒追风景德镇,但膊千人去不复。将军无身有血食,马后吾儿鸟啄肉。
命当战死那望生,如此雄师惜摧衄。不然拒璧城东头,棘手谁能拔五岳?
蜀黔骑士绝猛激,守戍胡令简书促。郡人已无好肌肤,莫再相惊堕鸡谷。
此时老翁仰吞声,舌卷入喉眼血瞠。衣敝踵穿不自救,原客且念怀中婴。
呜呼谁知此翁痛,羸老无力操州兵。山云莽莽燐四出,湖上黑波明素旌。
大帅一肩系百城,一将柱折东南倾。我入无家出忧国,对翁兀兀伤难平。
筐饭劳翁勿涕零,穷途吾属皆偷生。
郑子玄者,丘长孺父子之文会友也。文虽不如其父子,而质实有耻,不肯讲学,亦可喜,故喜之。盖彼全不曾亲见颜、曾、思、孟,又不曾亲见周、程、张、朱,但见今之讲周、程、张、朱者,以为周、程、张、朱实实如是尔也,故耻而不肯讲。不讲虽是过,然使学者耻而不讲,以为周、程、张、朱卒如是而止,则今之讲周、程、张、朱者可诛也。彼以为周、程、张、朱者皆口谈道德而心存高官,志在巨富;既已得高官巨富矣,仍讲道德,说仁义自若也;又从而哓哓然语人曰:“我欲厉俗而风世。”彼谓败俗伤世者,莫甚于讲周、程、张、朱者也,是以益不信。不信故不讲。然则不讲亦未为过矣。
黄生过此,闻其自京师往长芦抽丰,复跟长芦长官别赴新任。至九江,遇一显者,乃舍旧从新,随转而北,冲风冒寒,不顾年老生死。既到麻城,见我言曰:“我欲游嵩少,彼显者亦欲游嵩少,拉我同行,是以至此。然显者俟我于城中,势不能一宿。回日当复道此,道此则多聚三五日而别,兹卒卒诚难割舍云。”其言如此,其情何如?我揣其中实为林汝宁好一口食难割舍耳。然林汝宁向者三任,彼无一任不往,往必满载而归,兹尚未厌足,如饿狗思想隔日屎,乃敢欺我以为游嵩少。夫以游嵩少藏林汝宁之抽丰来嗛我;又恐林汝宁之疑其为再寻己也,复以舍不得李卓老,当再来访李卓老,以嗛林汝宁:名利两得,身行俱全。我与林汝宁几皆在其术中而不悟矣;可不谓巧乎!今之道学,何以异此!
由此观之,今之所谓圣人者,其与今之所谓山人者一也,特有幸不幸之异耳。幸而能诗,则自称曰山人;不幸而不能诗,则辞却山人而以圣人名。幸而能讲良知,则自称曰圣人;不幸而不能讲良知,则谢却圣人而以山人称。展转反复,以欺世获利。名为山人而心同商贾,口谈道德而志在穿窬。夫名山人而心商贾,既已可鄙矣,乃反掩抽丰而显嵩少,谓人可得而欺焉,尤可鄙也!今之讲道德性命者,皆游嵩少者也;今之患得患失,志于高官重禄,好田宅,美风水,以为子孙荫者,皆其托名于林汝宁,以为舍不得李卓老者也。然则郑子玄之不肯讲学,信乎其不足怪矣。
且商贾亦何可鄙之有?挟数万之赀,经风涛之险,受辱于关吏,忍诟于市易,辛勤万状,所挟者重,所得者末。然必交结于卿大夫之门,然后可以收其利而远其害,安能傲然而坐于公卿大夫之上哉!今山人者,名之为商贾,则其实不持一文;称之为山人,则非公卿之门不履,故可贱耳。虽然,我宁无有是乎?然安知我无商贾之行之心,而释迦其衣以欺世而盗名也耶?有则幸为我加诛,我不护痛也。虽然,若其患得而又患失,买田宅,求风水等事,决知免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