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空山崭岩,平地石龃龉。脩途绕危磴,千里无寸土。
山高不见日,雾重自成雨。入壁天始明,出壁日过午。
青苍断崖谷,开豁见天宇。稻田棋局方,梯山种禾黍。
道傍两三家,稍稍闻笑语。始知在人寰,邂逅得徒旅。
倦仆饥欲啼,游子欢自许。携孥老一廛,白发无处所。
何当把春犁,望月耕陇亩。闭门了残年,危磴不复取。
揽辔登崇岗,车马何纵横。王侯有第宅,长衢耀飞缨。
堂上列吴讴,堂下鸣秦筝。豪华竟何在,今古惟枚生。
都尉岂足数,为郎亦何荣。偃仰一世间,长揖傲公卿。
独负词赋才,千载垂芳名。对此长太息,聊以舒郁情。
歌舞筵前曾一笑,当年错认红红。画眉今让白眉工,暮行巫峡雨,雌拂楚台风。
自爱让痕济楚,偏怜裙褶惺忪。几回鹦鹉惊雕笼,星嗔人唤小,月怕梦疑空。
余生足下。前日浮屠犁支自言永历中宦者,为足下道滇黔间事。余闻之,载笔往问焉。余至而犁支已去,因教足下为我书其语来,去年冬乃得读之,稍稍识其大略。而吾乡方学士有《滇黔纪闻》一编,余六七年前尝见之。及是而余购得是书,取犁支所言考之,以证其同异。盖两人之言各有详有略,而亦不无大相悬殊者,传闻之间,必有讹焉。然而学士考据颇为确核,而犁支又得于耳目之所睹记,二者将何取信哉?
昔者宋之亡也,区区海岛一隅,仅如弹丸黑子,不逾时而又已灭亡,而史犹得以备书其事。今以弘光之帝南京,隆武之帝闽越,永历之帝西粤、帝滇黔,地方数千里,首尾十七八年,揆以《春秋》之义,岂遽不如昭烈之在蜀,帝昺之在崖州?而其事渐以灭没。近日方宽文字之禁,而天下所以避忌讳者万端,其或菰芦泽之间,有廑廑志其梗概,所谓存什一于千百,而其书未出,又无好事者为之掇拾流传,不久而已荡为清风,化为冷灰。至于老将退卒、故家旧臣、遗民父老,相继澌尽,而文献无征,凋残零落,使一时成败得失与夫孤忠效死、乱贼误国、流离播迁之情状,无以示于后世,岂不可叹也哉!
终明之末三百年无史,金匮石室之藏,恐终沦散放失,而世所流布诸书,缺略不祥,毁誉失实。嗟乎!世无子长、孟坚,不可聊且命笔。鄙人无状,窃有志焉,而书籍无从广购,又困于饥寒,衣食日不暇给,惧此事终已废弃。是则有明全盛之书且不得见其成,而又何况于夜郎、筇笮、昆明、洱海奔走流亡区区之轶事乎?前日翰林院购遗书于各州郡,书稍稍集,但自神宗晚节事涉边疆者,民间汰去不以上;而史官所指名以购者,其外颇更有潜德幽光,稗官碑志纪载出于史馆之所不及知者,皆不得以上,则亦无以成一代之全史。甚矣其难也!
余员昔之志于明史,有深痛焉、辄好问当世事。而身所与士大夫接甚少,士大夫亦无有以此为念者,又足迹未尝至四方,以故见闻颇寡,然而此志未尝不时时存也。足下知犁支所在,能召之来与余面论其事,则不胜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