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侯奇崛士,作画有家法。墨色运华滋,毫端散轻霎。
摊平布汀渚,立险出岩峡。峰转路盘散,林欹树交夹。
阴疑神鬼会,幽与鱼鸟狎。野屋架深冥,溪桥跨危狭。
嵚崟负灊霍,滉漾注苕霅。花醲雨初膏,草健风可?。
藤垂怯猿把,藻漾信凫唼。层烟千嶂合,积雪万石压。
钓鲜忆鬵溉,采菽思衽扱。斯人世己庚,此笔品宜甲。
高情烂初放,正气浩不乏。灿灿珠吐盘,辉辉剑排匣。
兵曹坐拘束,吏牍烦捡押。槐云屯故幄,梅雨润新袷。
探奇卷时启,历胜怀始洽。何以谢朝绅,归哉荷农锸。
园林午澄霁,左右芙蓉披。浮舟弄清暾,遂至镜湖湄。
阳涯云方散,阴峰露未晞。再拜清泠渊,泪下沾裳衣。
吁嗟怀沙人,守道无委蛇。筑宫水中涘,兰橑莺粟楣。
金峦开彩翠,玉溜滴葳蕤。方怀安石赏,遽与彭咸期。
皇舆已败绩,发肤何以为。浩歌赴长湍,溯洄从九嶷。
容与凌明霞,触石体不隳。怒潮为安流,靡濡鱼鳞衣。
我祖维灵均,冠剑郁陆离。夫君交手去,重华以同归。
玄烟横极浦,冲风激寒澌。投篇涕汍澜,日暮感舟师。
长向空江叹别离,含毫犹赋画中诗。一声雁叫丹枫落,思逐东流转䑨时。
天下学问,惟夜航船中最难对付。盖村夫俗子,其学问皆预先备办。如瀛洲十八学士,云台二十八将之类,稍差其姓名,辄掩口笑之。彼盖不知十八学士、二十八将,虽失记其姓名,实无害于学问文理,而反谓错落一人,则可耻孰甚。故道听途说,只办口头数十个名氏,便为博学才子矣。
余因想吾八越,惟馀姚风俗,后生小子,无不读书,及至二十无成,然后习为手艺。故凡百工贱业,其《性理》《纲鉴》,皆全部烂熟,偶问及一事,则人名、官爵、年号、地方枚举之,未尝少错。学问之富,真是两脚书厨,而其无益于文理考校,与彼目不识丁之人无以异也。或曰:“信如此言,则古人姓名总不必记忆矣。”余曰:“不然,姓名有不关于文理,不记不妨,如八元、八恺,厨、俊、顾、及之类是也。有关于文理者,不可不记,如四岳、三老、臧榖、徐夫人之类是也。”
昔有一僧人,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谈阔论,僧畏慑,拳足而寝。僧人听其语有破绽,乃曰:“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是两个人。”僧曰:“这等尧舜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自然是一个人!”僧乃笑曰:“这等说起来,且待小僧伸伸脚。”余所记载,皆眼前极肤浅之事,吾辈聊且记取,但勿使僧人伸脚则亦已矣。故即命其名曰《夜航船》。
古剑陶庵老人张岱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