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渡烟江来瘴国,毒草岚丛愁箐黑。忽见新梅粲路傍,幽秀古艳空林色。
绝世独立谁相怜,解鞍藉草坐梅边。芬蒀香韵风能递,绰约仙姿月与传。
根地锦苔迷蚁缝,树杪黄昏摇鸟梦。飘英点缀似留人,顾影徘徊若相送。
焦桐椽竹亦何心,中郎一见两知音。谁谓南枝无北道,愿谱金徽播玉琴。
虎头只自爱吾庐,题赏应嫌此是初。大抵未容人独受,向来刚道妙无余。
屏回窈窕金蕖净,帘挂玲珑玉液虚。却笑老禅终勘事,相逢先已口嘘嘘。
驱马涉深涧,山径极深窈。蜂房比老屋,矗矗寄林薮。
颇辞尘俗喧,迥出烟霞杪。逡巡问主人:住此安乐否?
主人向我言,两姓世相守。辈辈为婚姻,已是百年久。
开群自牛羊,忘归任鸡狗。怡然古人风,此事出意表。
须臾罗酒浆,儿女忽环绕。殷勤劝我饮,殊觉礼数厚。
自辞酒味薄,将意不堪口。聊得慰寂寞,且用息奔走。
蘧庐止一宿,漂泊等飞鸟。愁多不成寐,庭树鸡戒晓。
天明趋长途,失笑愧林叟。
筛霞擘锦炫晴空,碧玉芙蓉晚更红。只道商秋为素景,也教春色艳秋风。
括苍罗万山,土少石嵯峨。地僻寡商贾,寻丈耕陂陀。
况值风尘起,逃亡今巳多。存者悲徵税,行者泣负戈。
皇天久不雨,嗷嗷其奈何。秋七月之交,阴云翳庭柯。
南山殷其雷,北山雨滂沱。田家嗟有生,老稚抚其禾。
欣欣喜相语,兹雨理则那。
文史淹通,功名潦倒,谁怜措大酸寒。弥留绝笔,遗稿一篇存。
惟有门生旧侣,恤孤嫠、每叩穷关。伤心处,纸灯麦饭,夜祭泣汍澜。
妙龄膺使节,前生弟子,都是魁元。更诗篇印证,股晕斓斑。
从此家门鼎盛,订姻好、后福团圞。奇绝事,编成乐府,当作戏文看。
已过溪云几十重,忽闻林外一声钟。欲寻人处无人问,满地纵横是虎踪。
万物皆有尽,孤生岂无休。冉冉即迟暮,脉脉怀殷忧。
星霜忽已易,岁月嗟何遒。明河耿遥夜,皓魄扬清秋。
吟蝉露下切,落叶烟中稠。银缸映户外,锦瑟横床头。
美人怅何处,良会知末由。来晨不可计,去日焉能留。
掩镜释浩叹,临觞激清讴。遗情以乘化,宇宙从悠悠。
顺治二年乙酉四月,江都围急。督相史忠烈公知势不可为,集诸将而语之曰:“吾誓与城为殉,然仓皇中不可落于敌人之手以死,谁为我临期成此大节者?”副将军史德威慨然任之。忠烈喜曰:“吾尚未有子,汝当以同姓为吾后。吾上书太夫人,谱汝诸孙中。”
五日,城陷,忠烈拔刀自裁,诸将果争前抱持之。忠烈大呼德威,德威流涕,不能执刃,遂为诸将所拥而行。至小东门,大兵如林而至,马副使鸣騄、任太守民育及诸将刘都督肇基等皆死。忠烈乃瞠目曰:“我史阁部也。”被执至南门。和硕豫亲王以先生呼之,劝之。忠烈大骂而死。初,忠烈遗言:“我死当葬梅花岭上。”至是,德威求公之骨不可得,乃以衣冠葬之。
或曰:“城之破也,有亲见忠烈青衣乌帽,乘白马,出天宁门投江死者,未尝殒于城中也。”自有是言,大江南北遂谓忠烈未死。已而英、霍山师大起,皆托忠烈之名,仿佛陈涉之称项燕。吴中孙公兆奎以起兵不克,执至白下。经略洪承畴与之有旧,问曰:“先生在兵间,审知故扬州阁部史公果死耶,抑未死耶?”孙公答曰:“经略从北来,审知故松山殉难督师洪公果死耶,抑未死耶?”承畴大恚,急呼麾下驱出斩之。
呜呼!神仙诡诞之说,谓颜太师以兵解,文少保亦以悟大光明法蝉脱,实未尝死。不知忠义者圣贤家法,其气浩然,常留天地之间,何必出世入世之面目!神仙之说,所谓为蛇画足。即如忠烈遗骸,不可问矣,百年而后,予登岭上,与客述忠烈遗言,无不泪下如雨,想见当日围城光景,此即忠烈之面目宛然可遇,是不必问其果解脱否也,而况冒其未死之名者哉?
墓旁有丹徒钱烈女之冢,亦以乙酉在扬,凡五死而得绝,特告其父母火之,无留骨秽地,扬人葬之于此。江右王猷定、关中黄遵严、粤东屈大均为作传、铭、哀词。
顾尚有未尽表章者:予闻忠烈兄弟,自翰林可程下,尚有数人,其后皆来江都省墓。适英、霍山师败,捕得冒称忠烈者,大将发至江都,令史氏男女来认之。忠烈之第八弟已亡,其夫人年少有色,守节,亦出视之。大将艳其色,欲强娶之,夫人自裁而死。时以其出于大将之所逼也,莫敢为之表章者。
呜呼!忠烈尝恨可程在北,当易姓之间,不能仗节,出疏纠之。岂知身后乃有弟妇,以女子而踵兄公之余烈乎?梅花如雪,芳香不染。异日有作忠烈祠者,副使诸公,谅在从祀之列,当另为别室以祀夫人,附以烈女一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