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策倦人世。
敛性就幽蓬。
停琴伫凉月。
灭烛听归鸿。
凉熏乘暮晰。
秋华临夜空。
叶低知露密。
崖断识云重。
折荷葺寒袂。
开镜眄衰容。
海暮腾清气。
河关秘栖冲。
烟衡时未歇。
芝兰去相从。
疲於奔波厌倦世事纷扰,要收敛情性,免为物欲所驱使回到东田家园。
停止拨琴伫立于清凉的月华之中,吹灭蜡烛看归飞的鸿雁。
已凉的蕙草犹送香于将暮还明的时候,入秋的花朵仍高临于残暑未退的天空。
树叶因露水浓重而低垂,山崖因凝结的云雾横抹山腰,而看似断折。
折取荷叶来补衣服,有超然出世意味,揭开镜衣看着自己衰老的面容。
时临傍晚,宽阔的江面雾霭纷纷,河水关山把我的深山居处与外界隔绝了。
道德高尚的贤人时时都存在,我将要去随从他们了。
移病:上书称病辞职。
还园:归还田园,即回家。
疲策:疲于上司对自己的驱使。策,驱策。
人世:指官场。
敛(liǎn)性:约束自己平日的性情。
幽蓬:远离繁华场所的简陋草屋,此指家园。伫(zhù)凉月:伫立于清凉的月华之中。
归鸿:归飞的鸿雁。
薰(xūn):风。
暮晰:指明月。晰,明亮。
华:月光。
葺(qì):修补,此处是加厚、加强的意思。
袂(mèi):衣服的袖子。
清气:清新、闲静之气。
河关:关山河川。
栖冲:山间居处。
烟衡:似葵而香,这里暗喻情操高尚的隐士。
歇:散尽。
芝兰:香草,这里暗喻自己。
这首诗分三层。开头两句为第一层,诗人说自己疲于驰驱奔波,要移居栖遁。中间六句为第二层,通过描写秋季黄昏时分万籁俱寂的时刻,通过对大自然的细微观察和体验,传达了一种极其幽静的意境。最后六句为第三层,描写内容由庄园扩展到更广阔的大自然界,在内容上也由诗人的所见变为所思,由直接观察变为一种印象和体验。这首诗句法清新,结构严谨,写景细致,意境极富韵味。
诗题说是因病而告假回乡,诗的首句却说是因为“疲”于官场的奔波而离官的。做官虽是既荣华又富贵,但遇祸乱时便有危险。谢朓一生谨小慎微,今遇朝廷祸乱,自然害怕而想离官还乡。次句写“还园”。“敛性”二字承上启下,由“人世”官场转到“幽蓬”家园,生活环境和自己的地位都变了,原来为追逐名利而混迹俯仰于官场的贪欲邪念,此刻也必须随之而收敛,以适应“幽蓬”新环境。前句“倦”字以示无意于“人世”。下句之“就”,紧承“倦”字,点示“幽蓬”对诗人的无限吸引力。一“倦”一“就”,诗人厌恶“人世”,向往“幽蓬”之情表露无遗。
“停琴”以下,全写诗人处身“幽蓬”情景。诗人厌弃“人世”,迁“就”这梦寐以求的“幽蓬”,自然是怡然自得,陶然忘机了。“停琴伫凉月,灭烛听归鸿。凉薰乘暮晰,秋华临夜空”四句全写“幽蓬”月夜。古代,琴是最能表达诗人幽情的,明月则更与隐者结下不解之缘。“停琴”是说,诗人本来是在悠闲地弹琴自娱的,当一轮明月从东方冉冉升起时,他立刻为月所迷,而骤停手中之琴,伫立于明月之中。前一“停”字,中一“伫”字,后一“凉”字,传神地活画出诗人凝神忘情见月而痴的神态。唯其“伫”立,故有月“凉”之感。有了月,自然就该灭了烛。灭了烛,能使月光更满,蓬境更幽,因而更能清晰地听到远方传来的归雁的飞鸣。“听归鸿”,不但丝毫无碍于蓬境之幽,而且反有“鸿鸣蓬更幽”之感。诗人从“停琴伫凉月”的夜初,一直玩赏到“秋华临夜空”的深夜,左右不见一人,唯薰草与月光相伴,可见诗人对幽蓬夜月迷恋之深。再细味“停琴”、“凉月”、“灭烛”、“归鸿”、“凉薰”等种种景色,又无不隐约地寄寓着倦于“人世”“疲策”而归“就幽蓬”的诗人自身的倩影。
“叶低知露密,崖断识云重”,由夜转晨,写黎明景色。树叶因露水浓重而低垂,这是黎明所见近景;山崖因凝结的云雾横抹山腰,而看似断折,这是清晨所眺远景。“叶低”、“崖断”,是凭视觉直接看到的;“露密”、“云重”,是据生活知识间接悟到的。见“叶低”、“崖断”而见不出叶之所以低,崖之所以断,却以“叶低”、“崖断”提疑问,以“露密”、“云重”作答疑。以此自问自答,更得黎明朦胧景色之神趣。
“折荷葺寒袂,开镜盼衰容”,二句由展转昼。古代隐士常标榜以荷为衣,以象征自己雅洁、幽香、清寒。时临深秋,折荷制衣,以示隐逸之志洁而且坚。因清水亦能照见人形,故此句中之“镜”,实指荷塘水面。对镜自见形容憔悴,可知久处“人世”“疲策”,所付出的代价。言外之意是:我早该离开“人世”了。
“海暮腾清气,河关秘栖冲”二句,由白昼再转到傍晚。这二句是说:时临傍晚,宽阔的江面雾霭纷纷,河水关山把我的深山居处与外界隔绝了。“秘栖冲”与“就幽蓬”呼应。前句是“就”,是说刚来幽蓬,后句“秘”意在拒绝出山了。
末两句“烟衡时未歇,芝兰去相从”进一步写“敛性”。这二句意思是说:情操高尚的人时时都存在,我要随从他们而去。“芝兰”相从“杜衡”,暗合诗题诗人“还园示亲属”之意。
全诗十四句。先用粗笔概括交代诗人厌倦并离弃官场,回到自己故乡。再以细笔具体地描写故乡黄昏、月夜、黎明、白昼、再到傍晚的优美、幽静、高洁的景趣,以对比令人厌倦的官场。对官场的污秽不着一字,而其污秽自见于读者的心中。
臣伏见天后时,有同州下邽人徐元庆者,父爽为县吏赵师韫所杀,卒能手刃父仇,束身归罪。当时谏臣陈子昂建议诛之而旌其闾;且请“编之于令,永为国典”。臣窃独过之。
臣闻礼之大本,以防乱也。若曰无为贼虐,凡为子者杀无赦。刑之大本,亦以防乱也。若曰无为贼虐,凡为理者杀无赦。其本则合,其用则异,旌与诛莫得而并焉。诛其可旌,兹谓滥;黩刑甚矣。旌其可诛,兹谓僭;坏礼甚矣。果以是示于天下,传于后代,趋义者不知所向,违害者不知所立,以是为典可乎?盖圣人之制,穷理以定赏罚,本情以正褒贬,统于一而已矣。
向使刺谳其诚伪,考正其曲直,原始而求其端,则刑礼之用,判然离矣。何者?若元庆之父,不陷于公罪,师韫之诛,独以其私怨,奋其吏气,虐于非辜,州牧不知罪,刑官不知问,上下蒙冒,吁号不闻;而元庆能以戴天为大耻,枕戈为得礼,处心积虑,以冲仇人之胸,介然自克,即死无憾,是守礼而行义也。执事者宜有惭色,将谢之不暇,而又何诛焉?
其或元庆之父,不免于罪,师韫之诛,不愆于法,是非死于吏也,是死于法也。法其可仇乎?仇天子之法,而戕奉法之吏,是悖骜而凌上也。执而诛之,所以正邦典,而又何旌焉?
且其议曰:“人必有子,子必有亲,亲亲相仇,其乱谁救?”是惑于礼也甚矣。礼之所谓仇者,盖其冤抑沉痛而号无告也;非谓抵罪触法,陷于大戮。而曰“彼杀之,我乃杀之”。不议曲直,暴寡胁弱而已。其非经背圣,不亦甚哉!
《周礼》:“调人,掌司万人之仇。凡杀人而义者,令勿仇;仇之则死。有反杀者,邦国交仇之。”又安得亲亲相仇也?《春秋公羊传》曰:“父不受诛,子复仇可也。父受诛,子复仇,此推刃之道,复仇不除害。”今若取此以断两下相杀,则合于礼矣。且夫不忘仇,孝也;不爱死,义也。元庆能不越于礼,服孝死义,是必达理而闻道者也。夫达理闻道之人,岂其以王法为敌仇者哉?议者反以为戮,黩刑坏礼,其不可以为典,明矣。
请下臣议附于令。有断斯狱者,不宜以前议从事。谨议。
溪园高致此非遐,请为公陈众所誇。一境熙台跻旧俗,万民和气入新花。
流芳只有人思召,行乐何须坐有车。不独清明资胜会,四时风月惬诗家。
南人酿酒诧深红,注瓦真成琥珀浓。与药相投莫宜此,急分多病晏如翁。
十年不得舞衣班,一忆江南胆欲寒。黄犬候来秋自老,白云望断信何难。
军中得句常横槊,客里伤心每据鞍。游子未归情几许,天山风雪正漫漫。
肢脉昆崙析,胚浑混沌先。灵分玄岛峙,秀聚景云鲜。
覆压风雷窟,枝撑宇宙穿。崚嶒攲筱雾,历棘耸萝烟。
嶪嶪栖危壁,磷磷过瘦涓。雨攻绳眼断,浪击弹窝圆。
笔架珊瑚竖,屏围玛瑙偏。骨攒狞鬼竦,脊凸老蛟跧。
剑卓空苍色,矛森紫翠颠。丑宜镌鸟篆,刚可利龙泉。
怪渍潮纹湿,顽和地轴连。筼筜梢映带,薜荔叶萦缠。
磊磈蛇身缩,崩峥凤势偏。藓侵题字处,藤络倚筇边。
碎砾铺文贝,尖峰斫黛莲。窦深膏乳滴,甃润土花沿。
俨若峨冠者,昂如峻士焉。磴危欺木屐,矶滑怯苔毡。
移恐岚光动,扪嗔野蔓牵。冲湍声类磬,泻瀑韵成弦。
硬性辞斤凿,嵌形欠画传。鼓歌伤莫续,鼎句叹难联。
砥砺诚由著,磨砻学及迁。畜奇希抱璞,炼饵诧飞仙。
寸势垂千仞,嵬胎结几年。岩晖知产玉,峡束见奔川。
织女支机稳,山人作枕便。陨星沈战域,敲火出渔船。
异或称羊化,疑应讶虎眠。龟埋遗碣下,麟仆古茔前。
屹立中流壮,平施大础坚。《怀沙》嗟放逐,凝魄惜婵娟。
德必穹碑纪,词当巨砚研。险思经滟滪,功拟勒燕然。
嵩岱归诸掌,蓬瀛寄一拳。不须填碧海,直欲补青天。
亭前练水细如萦,亭上君山玉作屏。林断才通吴月白,雁飞不尽楚天青。
莓苔著雨长黏石,翡翠迎风欲堕翎。怪得步兵迷望眼,诗成正值酒初醒。
晚晴帘底。照幽花瘦影,月痕初霁。坠空阶、几叶梧桐,正绣幕低垂,霜风渐起。
暮景凄凉,又独自、阑干暗倚。对孤灯小阁,闷掩银屏,病思憔悴。
年时俊游谁记。念画楼深处,岑寂罗绮。叹如今、咫尺天涯,便锦字题成,更无人寄。
离绪依依,怕一寸、柔肠难系。忍重问、新愁旧恨,近来消未。
乘閒迂步共寻僧,家住寒山第几层。自许他年挂冠去,幽楼终不愧孙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