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从自己的行程写起,天还没有大亮就趁着月光从云阳出发,到太阳落山才到达朱方,按这两地相距甚近,根本用不着花一天时间,所以这里言外显然是要说自己在途中有相当长的时间呆在庐陵王墓下(刘宋皇室的陵墓都在朱方的郊区)。诗人对这位不幸遇害的少年王子表示最沉痛的哀悼。“道消”两句要表达的意思是,在徐羡之等人横行的岁月里,小人猖獗,君子道消,自己十分愤懑,但无从表达,郁积于胸中已久;现在拨乱反正,国运中兴,才得以一抒其哀悼的深情。“开运”二字有歌颂刘义隆之意。
“神期恒若存,德音初不忘”两句说逝者虽死犹生,当年的谈话自己是不会忘记的。自己与墓中人的关系一般来说乃是伤逝一类诗歌最重要的内容,往往会写得比较多;但这里却一笔带过,点到即止,很快就转入“徂谢易永久,松柏森已行”,感慨时光过起来真快那种比较常见的叹息当中去了,似乎不免有些奇怪。
这里有些不得已的原因。在刘宋王朝开国皇帝刘裕的七个儿子中,首先继承皇位的老大刘义符最缺乏政治家素质,他的爱好是乱玩一通,或模仿民间如何做小生意,于是很快就在一场政变中下台并被杀。他的二弟庐陵王刘义真则要出色得多,他很早就参加过刘裕恢复中原的战争,差点牺牲在关中;回到首都以后,注意笼络人才,与文化名人、宗教精英相接纳,对未来有所规划。《宋书》本传说他“美仪貌,神情秀彻”,“与陈郡谢灵运、琅邪颜延之、慧琳道人周旋异常,云得志之日,以灵运、延之为宰相,慧琳为西豫州都督”。刘裕去世前,他被任命为使持节、侍中、都督南豫雍司秦并六州诸军事、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南豫州刺史,出镇历阳(今安徽和县),“未之任而高祖崩”,稍后才去历阳赴任,出发前“义真与灵运、延之、慧琳等共视部伍”,一个影子政府公开亮相了。
谢灵运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被召回首都任高官的。他对朝廷一举粉碎徐羡之集团、为庐陵王刘义真平反昭雪恢复名誉,当然是衷心拥护的,但是刘义真当年的狂言却绝对不宜去谈,于是他借用《诗经》中现成的“德音”一词,将自己与这位小王爷的深交含含糊糊地一提就告结束——再多说一句就成蛇足。
这时候只有哀叹刘义真的死于非命是不会犯任何忌讳的,宋文帝刘义隆在口头和书面上多次说起他那十八岁就被人害死的二哥义真乃一“冤魂”。所以谢诗也从这一角度切入,他主要用了两个典故,延州季子挂剑的故事见于《史记·吴太伯世家》,谢诗用这一典故既表明自己不忘故旧,也表明生者的纪念无法让逝者复生,这样做也没有任何用处。这是动了真感情的话,不是一般的门面语。“楚老惜兰芳”典出《汉书·龚胜传》,谢诗用这一典故的含义显然是痛惜刘义真毁灭于高尚,“抚坟徒自伤”则是觉得自己也可能有同样的命运。以脱俗的言辞来吊唁龚胜的楚老当是道家者流,他看清了一个人的高明之处往往给他带来麻烦以至于毁灭。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谢灵运在诗中大发这一类感慨,既以哀悼庐陵王刘义真,也表达了他本人深沉的忧虑。
“平生疑若人,通蔽互相妨。理感深情恸,定非识所将”四句比较曲折,不易索解。曾经有过不同的理解。《文选·庐陵王墓下作》李善注云:“若人,谓延州及楚老也。令德高远,是通也;解剑抚坟,是蔽也……言己往日疑彼二人,迨乎今辰,己亦复尔,斯则理感既深,情便悲痛,定非心识所能行也。”而吕向注则认为:“若,此也,此人谓王也。通,言聪明好古;蔽,谓与群邪不协,自见灭亡也。此两者互相其妨。”黄节先生《谢康乐诗注》大体取后一说并有所修正,指出:“通,谓生为帝子;蔽,犹塞也,谓废为庶人。此互相妨矣。”黄说甚是。追寻作品中词语典故的来源,李善本事很大;而对文学作品的理解,他的悟性似乎不是最佳,有时反不如学问要小得多的五臣。这四句诗略谓像庐陵王刘义真这样的人,他的高贵出身同他的悲惨遭遇实在是太矛盾了,简直不能理解,只好痛哭流涕。这里很有些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的意思,但仍然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这四句略带玄言色彩,而正能表达其悲痛之深。最后几句说,刘义真死得太早,又死得特别冤枉,现在虽然得到昭雪,也不过是一个空名,我巨大的哀痛无法抑制,只好长歌当哭,根本算不上什么诗篇。
谢灵运的山水诗往往精细地描绘风景,感情色彩并不很浓,有一点也特别含蓄深沉,不大容易感觉到;他的政治抒情诗则不同,这一首更是很动了感情的。由于形势的微妙复杂,他不可能畅所欲言;但他其实把什么都说出来了,不愧是大诗人的手笔。
湖外游曾漫,荒馀好在么。山应依样瘦,民岂似田多。
不是无风物,其如费拊摩。人言补外乐,且道定如何。
朝来急霰,似千层浴铁,一军都白。何事严装偏早发,鞭指荒台阏伯。
万籁悲号,六花狂舞,归骑疑冲敌。离杯当尽,人生有限肝臆。
感尔学富侯鲭,才同禁脔,偏嗜秦人炙。也拟寒天牵老伴,消过残冬腊雪。
上冢庞公,移居杜老,别剧来须急。车沙稳,好将家具收拾。
九峻山人聊玩世,伏波将军之苗裔。家在渼陂紫阁间,孤情独与烟霞契。
弹筝叩缶本秦声,裂芰为衣皆楚制。儒冠误人几半生,秋风屡雪刘蕡涕。
长焚笔砚事丹青,泼墨吮毫称绝艺。横皴酷似黄大痴,细染还宗吴仲圭。
近代以来数文沈,嘉隆而后作者谁。山人工意不工似,匠心自出无专师。
卢龙山水颇不恶,韩家钓台尤最奇。一峰高入白云里,登楼坐见海沧湄。
游人欲绘每束手,譬如写照难须眉。一日坐我悠然堂,解衣䃲礴无人窥。
须臾图成挂诸壁,高岩邃谷光参差。瀩澹旋涡渔艇立,窈冥洞口烟萝垂。
主人韩生有狂癖,此台自尔高曾贻。见图再拜悲且喜,重之不啻商尊彝。
便买贞珉勒山侧,酹酒欲告山灵知。山人此别欲何往,赠汝一枝筇竹杖。
避世宜从麋鹿群,结庐高卧仙人掌。宁恤床头妻子饥,要令胸中丘壑长。
我今持节越王城,兰渚剡溪恣偃仰。预拂霜绡以待君,一挥欲使群山响。
记取雪深一丈时,山人须鼓山阴桨。
百尺清潭万仞山,山围水閤下虚寒。道人已自无焦火,况在山光水色间。
大嶝门内山蚕丛,大嶝门外海空濛。冯夷无惊涛不怒,扶桑初挂日曈曈。
上香酹酒拜妈祖,割牲焚楮开艨艟。桅竿百尺亚班上,布为巾顶箬为篷。
舵工神閒火长喜,罗盘乾巽南与东。船如箭发樯如马,不觉破浪乘长风。
横洋浩瀚渺无际,琉璃万顷含苍穹。前有一沟涌赤水,长鲸嘘吸成长虹。
乍疑火龙翻地轴,回看眼底尚摇红。复有一沟黑如墨,湍流迅驶更不同。
日光黯黯惨无色,毒蛇滚滚腥气冲。海道尝闻此最险,下趋直与尾闾通。
每遇阴霾天色恶,飓风引去无终穷。习坎既出心犹悸,云间忽见白鸟翀。
澎湖岛屿可指数,排衙六六环葱茏。夜景苍凉潮正上,明珠十斛散虚空。
星斗低垂银汉近,蛟龙潜伏水晶宫。天明水碧变深黑,露晞雾霁薄烟笼。
渐而变蓝渐变白,赤嵌彷佛在目中。鲲身七曲断复续,乍隐乍现微沙虫。
片帆纡回向晚入,荡缨遥辨钲鸣铜。舟人皆言此行好,风力不雌亦不雄。
十二更洋二日过,邀神之福皆由公。诸君之言吾岂敢,济险实赖众和衷。
量水下碇傍北线,安平更鼓声逢逢。
昨日同登高,今朝竟离别。萍梗无定踪,中肠九回结。
执手临前浦,欲语声不发。翻恨长江水,为我助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