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明坐早衙,投缿来相踵。讼牍鼠雀暗,吏行凫鹜拥。
外台竦风棱,檄至亟须捧。以身为形役,劾去顾未勇。
病骨瘦栾栾,衰发希种种。
杜陵九龄书大字,李郎七龄笔阵强。身长未及等身案,负剑却立短凳傍。
凝睇双瞳剪秋水,梯几拂拭神扬扬。须臾笔下龙蛇出,折钗倒薤纷旗枪。
拳如茧栗不盈握,放笔直欲隳堵墙。力如蓝田射伏虎,饮羽穿石激雷光。
势如卫公夜行雨,风鬃雾鬣不可当。书罢安闲妥衫袖,敛手拱揖归辈行。
肩随兄弟舒雁立,怀铅画椠森琳琅。荀氏八龙见其四,一龙奋爪先开张。
当筵观者皆老苍,捋须奋袂徒惊惶。老夫顿足自激昂,安得抱之贡玉堂。
君不见昔年李长沙,天子加膝坐御床。
平原纸飞挂长棘,幼子孤坟在西北。桄榔生风溪水黑,青坭污汝好颜色。
去年四岁解学书,今日闻歌莫应识。呜呼六歌兮歌且疑,天道反覆难得知。
钱塘筮仕为西湖,前辈风流慕白、苏。吾家况有栖幽处,孤山踪迹老梅逋。
嗟余少日性莽鲁,六岁伶仃痛失怙。结纳少友事嬉游,一班牙爪利如虎。
王母、寡母双倚闾,几度呼来复绝裾。
暗中痛切泪凝枕,我家生儿破我车。三世伶仃寡弟昆,忍心将毋置之死。
易子而教古有方,割将块肉托舅氏。舅氏部曹值北行,余乃从之游帝京。
自觉一朝身逸乐,离家那顾泪纵横。乘风破浪意豪放,铜琶铁板江东唱。
旗山、鼓山豁两眸,仙霞峻岭摇鞭上。北马南船快骋游,小阳春日入皇州。
生来佚荡难驯伏,舌烂生公不点头。虎坊桥畔交俦伍,驰毬击剑金挥土。
菊部欣聆蓟苑歌,犁园饱看罗门舞。泰山高今祖帐设,芦沟桥水添呜咽。
但云勉我弧先行,不道从兹是死别。行尽燕南遍鲁、齐,騑騑驷牡无停蹄。
风尘澒洞人如鬼,渡过黄河日已西。日西旅舍同沽酒,一路风光数诸口。
扬州明月、姑苏台,洞庭群峭、西湖柳。建河滩险魂欲销,荒陬除夕倍无聊。
洪山桥畔蒲帆落,满城灯火正元宵。因之动我浮华兴,顾曲徵歌气未定。
黄金未尽不言旋,多情犹把南楼凭。叶翁帆海往复回,沙哥祖道送行杯。
七月之秋犹未望,鲸波一舸赋归来。举家狂喜牵我衣,王母扶姑颤巍巍。
低头下拜天性见,满门喜极转嘘欷。北堂择吉命成婚,贺客盈堂吊在门。
王母抱孙□抱子,临终有语愿勿谖。三载杜门躬守制,羸叔劬劳持家计。
道光丙午桂之秋,羸叔沉痾旋去世。折薪肯搆一肩挑,有弟茕茕惜嫩苗。
始悟无学难自立,一编三绝暮连朝。昂藏年几三十岁,妻妾死亡竟相继。
慈闱弃养亦同时,搥胸几绝痛长逝。天昏地惨日无光,欲向泉台觅阿娘。
况复惠连春草恨,死者已矣存者伤。就中一事倍凄其,予年卅六始得儿。
举眼方无伯道叹,回头竟抱元驹悲。未几家室遘三丧,十年春梦徒渺茫。
春梦渺茫今暂醒,琴诗陶写赖园亭。强颜又作詹家婚,弩末犹能中雀屏。
莫道膏肓贪泉石,惭处乡闾乘下泽。萧萧风木悲重兴,捧檄难追毛义迹。
衣紫腰金念已收,觅水寻山兴未休。何时得识匡庐面,又造飞来峰上头。
不图遍地皆狼豕,海内于今多事矣。方、罗时命既同悲,崔、卜功名胡足齿。
子野朝朝唤奈何,平生动作辄坎轲。壁图空挂运甓苦,愁来弹铗哭还歌。
但期郭、岳两忠武,炙手太平立可睹。携琴抱鹤孤山行,补种梅花三百树。
翰墨尝托文章传,文章益重节义全。使无节义照今古,文章翰墨空婵娟。
特立独行不顾众,万世标准权亦用。吏部雄文破鬼胆,为渠唤醒西山梦。
范公相望馀千龄,人物自与皋夔并。黄素细书《伯夷颂》,白头不草《太玄经》。
一字千金价无让,虹光夜彻星斗上。夷清韩颂高平书,再拜莫作文翰想。
奸臣袭藏犹畏仰,面无生色泚流颡。珠还毡复子孙贤,我信斯文天未丧。
佳辞善书常有馀,呜呼,节义不可一日无。
回首风尘,十年潦倒文章命。黄金挥尽但空囊,侠气消磨尽。
只觉日来瘦甚。苦支持、诗愁酒病。听蛩月地,招蝶花天,都无情兴。
名利场中,故山多少终南径。苍天不惯杜夤缘,也任人奔竞。
但把脚根立定。看纷纷、作何究竟。暮云深处,一抹斜阳,数声清磬。
尝谓:文者,礼教治政云尔。其书诸策而传之人,大体归然而已。而曰“言之不文,行之不远”云者,徒谓辞之不可以已也,非圣人作文之本意也。
自孔子之死久,韩子作,望圣人于百千年中,卓然也。独子厚名与韩并,子厚非韩比也,然其文卒配韩以传,亦豪杰可畏者也。韩子尝语人文矣,曰云云,子厚亦曰云云。疑二子者,徒语人以其辞耳,作文之本意,不如是其已也。孟子曰:“君子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诸左右逢其原。”独谓孟子之云尔,非直施于文而已,然亦可托以为作文之本意。
且所谓文者,务为有补于世而已矣;所谓辞者,犹器之有刻镂绘画也。诚使巧且华,不必适用;诚使适用,亦不必巧且华。要之以适用为本,以刻镂绘画为之容而已。不适用,非所以为器也。不为之容,其亦若是乎?否也。然容亦未可已也,勿先之,其可也。
某学文久,数挟此说以自治。始欲书之策而传之人,其试于事者,则有待矣。其为是非耶?未能自定也。执事正人也,不阿其所好者,书杂文十篇献左右,愿赐之教,使之是非有定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