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阴塞玄冬,万里起墨色。爰有子陵之徒住在溪上头,渺渺孤舟钓风雪。
玄冥尸化枢,天地为冰壶。雾散烟销野马死,溪山佳处好隐居。
繁霙舞空云黯淡,长风捲海天模糊。壮哉滕六大有意,为我渔家扫出万幅真障图。
真障图,世莫比,一钓鲔与鳣,再钓鲂与鲤。三钓鲸与鳌,生杀在钓饵。
失之何足羞,得则良可喜。今者得鱼亟烹之,妇曰有酒无忧矣。
须臾烂醉卧蓬窗,船头雪深尺有咫。酒醒推蓬一开眼,茫茫万境白於纸。
乃知江湖之上多高人,借有驷马高车安肯起。雠太公,友严子,何妨老作烟波士。
湖之滨,江之澨,书可读,谷可艺,君将忘筌予避世。
边人牧马如牧羊,群族散置初无伤。妙哉龙眠笔有眼,作此冀北才而臧。
素纨盈尺十二匹,骨相毛物皆非常。青骢紫燕五色满,骍骐骝骆骃骊黄。
旁行侧睨复回顾,矫首奋鬣嘶风霜。背驰正立尽变态,意气磊落如腾骧。
想当盘礴初运思,工与造物争毫芒。此中念虑讵可熟,至言发药诚难忘。
从此绝笔不画马,但写妙相依圆光。斯人于今又黄土,斯画可宝宜珍藏。
三椽容膝地,一枕曲肱眠。手把故人画,起行梦相牵。
明河天上落,一派堕我前。溶溶注银海,浩浩泻玉川。
老眼眩欲迷,今在第几天。堂堂通德门,种德今百年。
斋房九茎芝,岳井十丈莲。连枝挺奇秀,见此两谪仙。
诗成粲珠玉,纸落生云烟。一飞看昂霄,云中雁行连。
忠孝元家法,经纶岂懒心。日边迟信息,霞外且山林。
风月诗天巧,乾坤酒陆沉。一生欠半面,五字寄哀音。
太虚本无象,何有倪与端。至理妙自然,万化孰控抟。
天地亦一物,而在虚空间。所以豪杰士,不受世网干。
脱迹形气表,出入凌汗漫。鸾鹄为我导,云飙作之翰。
仰扳霄衢辔,俯濯龙池澜。绿文粲瑶轨,高咏瀛洲山。
冥心合玄想,坐以空洞观。琳腴荐朝食,紫金咀神丹。
无待无穷外,浩然与之还。
瑶台夜静冰蟾冷,海色如银秋耿耿。金桥霜滑屦音迟,大步健儿期一猛。
盈盈金粟吹香远,犹记淮南歌偃蹇。吴家斧入李家门,偃蹇樛枝经几剪。
古称伯达慈明辈,谓萃一宗咸俊乂。莫怨佳人绝代无,渠今举足堪追配。
好在银瓶秋露光,借君云梦到枯肠。解浇万里客愁破,暂吐十年黄卷香。
江水苦摇梁苑梦,海棠新学汉宫妆。天东四月春如许,坐待白衣投醉乡。
一水从何来,应是昆山顶。酾成渌玉池,虚堂逗清影。
公退泠然赏,了非心外境。鱼泳阳光动,鸟啼春昼永。
千载一相逢,相见无浃旬。一生能几别,且复无此身。
昔别尚可惜,此别重惜之。两髀跨鞍马,非复少壮时。
他人怪康强,自觉筋力衰。所苦气如缕,所忧命如丝。
死生亦大矣,而乃常别离。人生一月间,得笑无六七。
朝为众狙喜,莫作枯鱼泣。已矣泉下人,优哉冢中骨。
洞户阴森翠雾开,十年三度梦中来。殷勤为问松头鹤,白发登高更几回。
君钱塘袁氏,讳枚,字子才。其仕在官,有名绩矣。解官后,作园江宁西城居之,曰“随园”。世称随园先生,乃尤著云。祖讳锜,考讳滨,叔父鸿,皆以贫游幕四方。君之少也,为学自成。年二十一,自钱塘至广西,省叔父于巡抚幕中。巡抚金公鉷一见异之,试以《铜鼓赋》,立就,甚瑰丽。会开博学鸿词科,即举君。时举二百馀人,惟君最少。及试,报罢。中乾隆戊午科顺天乡试,次年成进士,改庶吉士。散馆,又改发江南为知县;最后调江宁知县。江宁故巨邑,难治。时尹文端公为总督,最知君才;君亦遇事尽其能,无所回避,事无不举矣。既而去职家居,再起,发陕西;甫及陕,遭父丧归,终居江宁。
君本以文章入翰林有声,而忽摈外;及为知县,著才矣,而仕卒不进。自陕归,年甫四十,遂绝意仕宦,尽其才以为文辞歌诗。足迹造东南,山水佳处皆遍。其瑰奇幽邈,一发于文章,以自喜其意。四方士至江南,必造随园投诗文,几无虚日。君园馆花竹水石,幽深静丽,至棂槛器具,皆精好,所以待宾客者甚盛。与人留连不倦,见人善,称之不容口。后进少年诗文一言之美,君必能举其词,为人诵焉。
君古文、四六体,皆能自发其思,通乎古法。于为诗,尤纵才力所至,世人心所欲出不能达者,悉为达之;士多仿其体。故《随园诗文集》,上自朝廷公卿,下至市井负贩,皆知贵重之。海外琉球有来求其书者。君仕虽不显,而世谓百馀年来,极山林之乐,获文章之名,盖未有及君也。
君始出,试为溧水令。其考自远来县治。疑子年少,无吏能,试匿名访诸野。皆曰:“吾邑有少年袁知县,乃大好官也。”考乃喜,入官舍。在江宁尝朝治事,夜召士饮酒赋诗,而尤多名迹。江宁市中以所判事作歌曲,刻行四方,君以为不足道,后绝不欲人述其吏治云。
君卒于嘉庆二年十一月十七日,年八十二。夫人王氏无子,抚从父弟树子通为子。既而侧室钟氏又生子迟。孙二:曰初,曰禧。始,君葬父母于所居小仓山北,遗命以己祔。嘉庆三年十二月乙卯,祔葬小仓山墓左。桐城姚鼐以君与先世有交,而鼐居江宁,从君游最久。君殁,遂为之铭曰:粤有耆庞,才博以丰。出不可穷,匪雕而工。文士是宗,名越海邦。蔼如其冲,其产越中。载官倚江,以老以终。两世阡同,铭是幽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