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家清河边,七叶承貂蝉。身为最小女,偏得浑家怜。
亲戚不相识,幽闺十五年。有时最远出,秪到中门前。
前年狂胡来,惧死翻生全。今秋官军至,岂意遭戈鋋。
匈奴为先锋,长鼻黄发拳。弯弓猎生人,百步牛羊膻。
脱身落虎口,不及归黄泉。苦哉难重陈,暗哭苍苍天。
秋江战寒飙,一叶纵横走。船子有伎俩,舵柄时在手。
借问自渡者,还能渡人否。
蜀人张岱,陶庵其号也。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年至五十,国破家亡,避迹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布衣蔬茛,常至断炊。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
常自评之,有七不可解:向以韦布而上拟公侯,今以世家而下同乞丐,如此则贵贱紊矣,不可解一;产不及中人,而欲齐驱金谷,世颇多捷径,而独株守於陵,如此则贫富舛矣,不可解二;以书生而践戎马之场,以将军而翻文章之府,如此则文武错矣,不可解三;上陪玉帝而不谄,下陪悲田院乞儿而不骄,如此则尊卑溷矣,不可解四;弱则唾面而肯自干,强则单骑而能赴敌,如此则宽猛背矣,不可解五;争利夺名,甘居人后,观场游戏,肯让人先,如此缓急谬矣,不可解六;博弈摴蒱,则不知胜负,啜茶尝水,则能辨渑淄,如此则智愚杂矣,不可解七。有此七不可解,自且不解,安望人解?故称之以富贵人可,称之以贫贱人亦可;称之以智慧人可,称之以愚蠢人亦可;称之以强项人可,称之以柔弱人亦可;称之以卞急人可,称之以懒散人亦可。学书不成,学剑不成,学节义不成,学文章不成,学仙学佛,学农学圃俱不成,任世人呼之为败家子,为废物,为顽民,为钝秀才,为瞌睡汉,为死老魅也已矣。
初字宗子,人称石公,即字石公。好著书,其所成者,有《石匮书》、《张氏家谱》、《义烈传》、《琅嬛文集》、《明易》、《大易用》、《史阙》、《四书遇》、《梦忆》、《说铃》、《昌谷解》、《快园道古》、《傒囊十集》、《西湖梦寻》、《一卷冰雪文》行世。生于万历丁酉八月二十五日卯时,鲁国相大涤翁之树子也,母曰陶宜人。幼多痰疾,养于外大母马太夫人者十年。外太祖云谷公宦两广,藏生牛黄丸盈数簏,自余囡地以至十有六岁,食尽之而厥疾始廖。六岁时,大父雨若翁携余之武林,遇眉公先生跨一角鹿,为钱塘游客,对大父曰:“闻文孙善属对,吾面试之。”指屏上李白骑鲸图曰:“太白骑鲸,采石江边捞夜月。”余应曰:“眉公跨鹿,钱塘县里打秋风。”眉公大笑起跃曰:“那得灵隽若此,吾小友也。”欲进余以千秋之业,岂料余之一事无成也哉?
甲申以后,悠悠忽忽,既不能觅死,又不能聊生,白发婆娑,犹视息人世。恐一旦溘先朝露,与草木同腐,因思古人如王无功、陶靖节、徐文长皆自作墓铭,余亦效颦为之。甫构思,觉人与文俱不佳,辍笔者再。虽然,第言吾之癖错,则亦可传也已。曾营生圹于项王里之鸡头山,友人李研斋题其圹曰:“呜呼,有明著述鸿儒陶庵张长公之圹。”伯鸾高士,冢近要离,余故有取于项里也,年跻七十,死与葬,其日月尚不知也,故不书。铭曰: 穷石崇,斗金谷。盲卞和,献荆玉。老廉颇,战涿鹿。赝龙门,开史局。馋东坡,饿孤竹。五羖大夫,焉能自鬻。空学陶潜,枉希梅福。必也寻三外野人,方晓我之衷曲。
天皇冬狩如行兵,白旄一麾长围成。长围不知几千里,蛰龙震慄山神惊。
长围布置如圆阵,万里云屯贯鱼进。千群野马杂山羊,赤熊白鹿奔青獐。
壮士弯弓殒奇兽,更驱虎豹逐贪狼。独有中书倦游客,放下毡帘诵周易。
妾年八九龄,始知男女别。十三学女工,穿针向秋月。
十五绣得双鸳鸯,自小不离慈母傍。有髻不簪金雀钗,有耳不悬明月珰。
朝朝画眉临古井,爱渠百尺波澜静。水底桃花不见春,愁心乱若青丝绠。
东家女儿花满头,问妾不嫁心焉求。鹦鹉愿依丹桂老,蟪蛄安识青松秋。
乾坤无情白日短,寂寞空闺绿苔满。何当约取许飞琼,月明夜夜吹琼琯。
何人遗公鱼魫屏,定须东海鲙长鲸。不应虚室自生白,正与幽人相对清。
素色晓涵银汉冷,寒光夜照玉蟾明。平生未识豪家客,金雀徒闻后世名。
此众无枝叶,唯有诸贞实。我法妙难思,五千人退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