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若无人居,晓霾静诸屋。老树眠泥塘,鸟声似儿哭。
乱草经烧馀,努力守微绿。平海声不潮,接岸凝黄浊。
地境临至宽,气严转拘束。略动樯旗风,云态便舒目。
安得千亿心,尽与散烦蹙。
曹植白马篇,李白飞龙引。流光耀千古,不与日星陨。
世人捧心戚,番为西子哂。左生三十岁,雅志测沉冥。
鲸饮倾百川,自称吾酒星。今朝理酒船,来过子云亭。
高谈叫太白,八斗挥雷霆。霜云连山海气恶,柳枝簌簌冰花落。
此时万里无人烟,谁信清吟动池阁。动池阁,生暮愁,雪泽古龙寒啾啾。
他时尔献三都赋,我钓长江万里流。
冥冥近岭翠,浏浏长廊风。他年竹林社,记取山王同。
大府山河壮,严城鼓角雄。先声消鼠辈,善颂到牛童。
八境风烟上,千篇咳唾中。鳌头聊尔耳,归觐大明宫。
天下学问,惟夜航船中最难对付。盖村夫俗子,其学问皆预先备办。如瀛洲十八学士,云台二十八将之类,稍差其姓名,辄掩口笑之。彼盖不知十八学士、二十八将,虽失记其姓名,实无害于学问文理,而反谓错落一人,则可耻孰甚。故道听途说,只办口头数十个名氏,便为博学才子矣。
余因想吾八越,惟馀姚风俗,后生小子,无不读书,及至二十无成,然后习为手艺。故凡百工贱业,其《性理》《纲鉴》,皆全部烂熟,偶问及一事,则人名、官爵、年号、地方枚举之,未尝少错。学问之富,真是两脚书厨,而其无益于文理考校,与彼目不识丁之人无以异也。或曰:“信如此言,则古人姓名总不必记忆矣。”余曰:“不然,姓名有不关于文理,不记不妨,如八元、八恺,厨、俊、顾、及之类是也。有关于文理者,不可不记,如四岳、三老、臧榖、徐夫人之类是也。”
昔有一僧人,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谈阔论,僧畏慑,拳足而寝。僧人听其语有破绽,乃曰:“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是两个人。”僧曰:“这等尧舜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自然是一个人!”僧乃笑曰:“这等说起来,且待小僧伸伸脚。”余所记载,皆眼前极肤浅之事,吾辈聊且记取,但勿使僧人伸脚则亦已矣。故即命其名曰《夜航船》。
古剑陶庵老人张岱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