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已说深红木,更有轻红说向君。深叶浅花何所似,薄妆愁坐碧罗裙。
马齿加长矣。向天公、投笺试问,生余何意。不信懒残分芋后,富贵如斯而已。
惶愧煞、男儿堕地。三十成名身已老,况悠悠、此日还如寄。
惊伏栎,壮心起。
直须姑妄言之耳。会遭逢、致君事了,拂衣归里。手散黄金歌舞就,购尽异书名士。
累公等、他年谥议。班范文章虞诸笔,为微臣、奉敕书碑记。
槐影落,酒醒未。
惟昔永乐初,皇帝治明堂。取材苍梧野,在楩楠豫章。
督以给事臣,若曰伯善行。公素侃察闻,百辟得激扬。
譬如公输子,材悉良不良。此行固天简,公亦喜自当。
握节指八桂,伐鼓官舲扬。惟木弥万山,计材不计章。
昂霄及耸壑,乃适于栋梁。此处瘴疠地,气候日不常。
公病即不治,骨肉悬江东。无人事绥复,其魂怅彷徨。
枯藤束木函,一殡六十霜。嗟嗟榛鹤辈,祖死而后生。
但知彼有殡,不知在何方。坐辄向西南,行亦西南望。
虽剧返葬心,日月何茫茫。无财亦无时,犹盲者无相。
天实使汤公,官广得其详。书报在全州,湘山寺之旁。
如因曼父母,始知墓在防。二子读书毕,哭踊如初丧。
榛行不择日,即日裹糇粮。鹤云兄当住,小弟力颇强。
此榇所不返,不复载见兄。出门当严冬,雨雪满大荒。
九溪多鼍鳄,鼓涛播舟航。五岭饶虎豹,磨牙引饥吭。
鹤行无恐怖,孝至胆气刚。达彼全州境,入寺悲荒凉。
宛然三门侧,有垤记其藏。拜之号三绕,闻者痛肝肠。
发幽升輀车,奉还万里乡。白骨犹载肉,乐归所自生。
蔼蔼桑梓里,郁郁楸梧冈。得从先人兆,如齐返周葬。
况与元配合,孤雌成鸳鸯。剑适合延平,璧不滞咸阳。
剑璧不自能,良藉人所将。呜呼二子者,生死有耿光。
呜呼二子者,古义行于今。呜呼二子者,颓俗亦可兴。
虞山若增高,琴川若增长。
撷蕊攀枝得似狂,未拚身世事乾忙。羽翰不借还家梦,钥牡衔鱼抱缭墙。
老柳石城秋,能生六代愁。江山如旧识,今古几清游。
书记双名士,风霜一敝裘。空思纨绮岁,谈笑脱吴钩。
半载鱼津路。认前番冲烟六桨,旧句留处。华屋山邱同转眴,怕过西州门户。
算免了蛮云辛苦。却又无家寻弟妹,更回思官阁帘垂暮。
听几点,荔支雨。
悤悤暗送年华去。依然是龙腾浪涌,隼翻涛怒。绿鬓铜章今已渺,来问循良治谱。
剩落寞数行归鹭。有子偏遗彭泽恨,只凄凉一曲盘中诉。
身后罅,天难补。
三月既望日在丑,入山独访杜陵叟。执经愿逐彭戴游,登门忽作籍湜走。
贱子半生俗生骨,先生一见笑开口。相将促膝话后前,细数离悰自别后。
手出珣玗累有千,目眯点画忘其九。或如支离五粒松,或如臃肿十围柳。
宛委或如夏后碑,破碎或如亚父斗。自谓青山云荡胸,不羡黄金印系肘。
抉拾如从沙拣金,搜剔如妨苗乱莠。苔花千载绣山灵,松岭三年契石友。
小技宁夸虫蚀书,壮夫耻效虎初孛殳。几疑入水呈龙龟,不须破壁搜蝌蚪。
天铲龂龂属巨灵,怪事咄咄惊耆耇。先生生本具慧眼,往往云砂随指嗾。
每逢出岫垂车轮,便教蜡屐携尊卣。凝眸高瞩向烟霄,回睨旁观尽朦瞍。
乍看千叶散芙蓉,倏飘一发悬岣嵝。寻踪直上峰顶高,凿险终镵石皮厚。
金翘破处露累累,鸿宝携来读某某。兹事从来想绝无,闻言那不惊顿有。
传观一似鱼得珠,狂喜争同囚脱杻。世上儿曹尽叶龙,近今书手同瓦狗。
真儒居处亦精灵,天文隐现信非偶。新语传闻十二州,好诗裒集三千首。
南宫之袖不胜藏,青田之根急须掊。会向严陵去趣书,莫教豪客来争取。
才劣谁怜觅句难,诗成莫涤多生垢。摩挲空作三宿恋,惆怅难为期月守。
稽留山阁知缘深,坐对春风惭学朽。何时负笈归天台,日餐云母杖灵寿。
邓弼,字伯翊,秦人也。身长七尺,双目有紫棱,开合闪闪如电。能以力雄人,邻牛方斗不可擘,拳其脊,折仆地;市门石鼓,十人舁,弗能举,两手持之行。然好使酒,怒视人,人见辄避,曰:“狂生不可近,近则必得奇辱。”
一日,独饮娼楼,萧、冯两书生过其下,急牵入共饮。两生素贱其人,力拒之。弼怒曰:“君终不我从,必杀君!亡命走山泽耳,不能忍君苦也!”两生不得已,从之。弼自据中筵,指左右,揖两生坐,呼酒歌啸以为乐。酒酣,解衣箕踞,拔刀置案上,铿然鸣。两生雅闻其酒狂,欲起走,弼止之曰:“勿走也!弼亦粗知书,君何至相视如涕唾?今日非速君饮,欲少吐胸中不平气耳。四库书从君问,即不能答,当血是刃。”两生曰:“有是哉?”遽摘七经数十义扣之,弼历举传疏,不遗一言。复询历代史,上下三千年,纚纚如贯珠。弼笑曰:“君等伏乎未也?”两生相顾惨沮,不敢再有问。弼索酒,被发跳叫曰:“吾今日压倒老生矣!古者学在养气,今人一服儒衣,反奄奄欲绝,徒欲驰骋文墨,儿抚一世豪杰。此何可哉!此何可哉!君等休矣!”两生素负多才艺,闻弼言,大愧,下楼,足不得成步。归询其所与游,亦未尝见其挟册呻吟也。
泰定末,德王执法西御史台,弼造书数千言袖谒之。阍卒不为通,弼曰:“若不知关中邓伯翊耶?”连击踣数人,声闻于王。王令隶人捽入,欲鞭之。弼盛气曰:“公奈何不礼壮士?今天下虽号无事,东海岛夷尚未臣顺,间者驾海舰,互市于鄞,即不满所欲,出火刀斫柱,杀伤我中国民。诸将军控弦引矢,追至大洋,且战且却,其亏国体为已甚。西南诸蛮,虽曰称臣奉贡,乘黄屋、左纛,称制与中国等,尤志士所同愤。诚得如弼者一二辈,驱十万横磨剑伐之,则东西为日所出入,莫非王土矣。公奈何不礼壮士?”庭中人闻之,皆缩颈吐舌,舌久不能收。王曰:“尔自号壮士,解持矛鼓噪,前登坚城乎?”曰:“能。”“百万军中,可刺大将乎?”曰:“能。”“突围溃阵,得保首领乎?”曰:“能。”王顾左右曰:“姑试之。”问所须,曰:“铁铠良马各一,雌雄剑二。”王即命给与,阴戒善槊者五十人驰马出东门外,然后遣弼往。王自临观,空一府随之。暨弼至,众槊并进。弼虎吼而奔,人马辟易五十步,面目无色。已而烟尘涨天,但见双剑飞舞云雾中,连斫马首堕地,血涔涔滴。王抚髀欢曰:“诚壮士!诚壮士!”命勺酒劳弼,弼立饮不拜。由是狂名振一时,至比之王铁枪云。
王上章荐诸天子,会丞相与王有隙,格其事不下。弼环视四体,叹曰:“天生一具铜筋铁肋,不使立勋万里外,乃槁死三尺蒿下,命也,亦时也。尚何言!”遂入王屋山为道士,后十年终。
史官曰:弼死未二十年,天下大乱。中原数千里,人影殆绝。玄鸟来降,失家,竞栖林木间。使弼在,必当有以自见。惜哉!弼鬼不灵则已,若有灵,吾知其怒发上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