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耕馌箪壶,夜绩课絺绤。感时百忧集,遇酒一笑适。
五湖波浪阔,勿厌田庐窄。土膏燥不粘,山骨寒更瘠。
绝壁孤云,冷泉高竹,茅舍相忘。留滞三年,相思千里,归梦风烟上。
天公老大,依然儿戏,困我世间羁鞅。此身似、扁舟一叶,浩浩拍天风浪。
中台黄散,官仓红腐,换得尘容俗状。枕上哦诗,梦中得句,笑了还惆怅。
可怜满镜,星星白发,中有利名千丈。问何时、有酒如川,自歌自放。
甲子重开,看双鬓、丝丝记取。休回首、高歌亢节,壮怀几许。
击碎唾壶冰一片,蠹残书卷香千缕。待葛巾、野服友柴桑,翁为主。
君平肆,谁堪与。子陵钓,空延伫。指南山作寿,苍崖高踞。
华萼堂中迷昼锦,鸳鸯湖畔看烟雨。但芒鞋、竹杖偏山川,无他语。
身势两无妨,閒情独未忘。相期移酒艇,同宿过僧房。
节物宁长好,园花已罢芳。乱山烟雨外,欲望失苍苍。
荻暗鸡鸣村,平皋下残月。参差邻舫语,橹声带潮发。
露华望中白,蓬阴散秋发。沙鸟知曙鸣,海云上空灭。
念我前行友,青山已飞越。迟尔及相携,无嗟赏心歇。
众峰环一峰,地轴高屹?。古洞豁云根,深邃凹无凸。
洞门荫老松,惜哉一已缺。拈花微笑人,妙相左右列。
正中钟乳悬,有若广长舌。神仙龛尚存,于兹传丹诀。
少进径盘纡,前途黑于铁。旷如复奥如,何年鬼工设。
我相与人相,浑不辨一切。投炬照光明,多取防扑灭。
著脚滑滑泥,彳亍行不辍。石骨冰人寒,顿消五情热。
终古閟日光,两柱相蟠结。众濑束盈坎,神瀵喷如雪。
渟作万丈湫,蛟龙以为穴。祷雨雨即施,吾闻诸乡耋。
逦迤出幽崖,碑苔频剔抉。司马诗法严,赋景叹超绝。
一一鹤声飞,句好我未窃。
龙泉多大山,其西南一百馀里,诸山尤深,有四旁奋起而中窊下者,状类箕筐,人因号之为匡山。山多髯松,弥望入青云,新翠照人如濯。松上薜萝,纷纷披披,横敷数十寻,嫩绿可咽。松根茯苓,其大如斗,杂以黄精、前胡及牡鞠之苗,采之可茹。
吾友章君三益乐之,新结庵庐其间。庵之西南若干步有深渊二,蛟龙潜于其中,云英英腾上,顷刻覆山谷,其色正白,若大海茫无津涯,大风东来辄飘去,君复为构“烟云万顷亭”。庵之东北又若干步,山益高,峰峦益峭刻,气势欲连霄汉,南望闽中数百里,嘉树帖帖地上如荠,君复为构“唯天在上亭”。庵之东南又若干步,林樾苍润空翠,沉沉扑人,阴飔一动,虽当烈火流金之候,使人翛翛有挟纩意,君复为构“清高亭”;庵之正南又若干步,地明迥爽洁,东西北诸峰,皆竞秀献状,令人爱玩忘倦,兼可琴、可奕,可挈尊罍而饮,无不宜者,君复为构“环中亭”。
君诗书之暇,被鹤氅衣,支九节筇,历游四亭中,退坐庵庐,回睇髯松,如元夫巨人拱揖左右。君注视之久,精神凝合,物我两忘,恍若与古豪杰共语千载之上。君乐甚,起穿谢公屐,日歌吟万松间,屐声锵然合节,与歌声相答和。髯松似解君意,亦微微作笙箫音以相娱。君唶曰:“此予得看松之趣者也。”遂以名其庵庐云。
龙泉之人士,闻而疑之曰:“章君负济世长才,当闽寇压境,尝树旗鼓,砺戈矛,帅众而捣退之,盖有意植勋业以自见者。今乃以‘看松’名庵,若隐居者之为,将鄙世之胶扰而不之狎耶,抑以斯人不足与而有取于松也?”金华宋濂窃不谓然。夫植物之中,禀贞刚之气者,唯松为独多。尝昧昧思之:一气方伸,根而蕴者, 荄而敛者,莫不振翘舒荣以逞妍于一时;及夫秋高气清,霜露既降,则皆黄陨而无余矣。其能凌岁寒而不易行改度者,非松也耶?是故昔之君子每托之以自厉,求君之志,盖亦若斯而已。君之处也,与松为伍,则嶷然有以自立;及其为时而出,刚贞自持,不为物议之所移夺,卒能立事功而泽生民,初亦未尝与松柏相悖也。或者不知,强谓君忘世,而致疑于出处间,可不可乎?
濂家青萝山之阳,山西老松如戟,度与君所居无大相远。第兵燹之余,峦光水色,颇失故态,栖栖于道路中,未尝不慨然兴怀。君何时归,濂当持石鼎相随,采黄精、茯苓,烹之于洞云间,亦一乐也。不知君能余从否乎?虽然,匡山之灵其亦迟君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