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凄紧 一作:凄惨)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杆处,正恁凝愁!(阑 一作:栏)
早闻长策动枫宸,十载郎官谪命新。家远漫为秦岭客,恩深不作播州人。
一身且向閒时病,万事还从定后真。萧索郡斋山树里,坐看黄叶渐回春。
夏后厄有穷,中绝四十载。吾皇归满洲,二年定辽海。
中兴与开创,赫赫有真宰。人心不忘旧,制胜若因垒。
中原可徐复,修德犹有待。一言几兴邦,惟以敬胜怠。
忽曰我得天,天命固未改。
柴扉寂寞枕江开,久拟逃名学老莱。白发经秋看更短,衰颜得酒怪能回。
为台欲待生新月,扫径仍教护旧苔。老觉耽诗终漫兴,故人才或似邹枚。
尘满人闲,有谁能、分得广寒风度。谩道小娇,疑是前身,曾到岩花深处。
九霄宫殿春长好,只合伴、霓裳仙侣。问何事,等闲回首,却迷尘趣。
缥缈琼楼玉宇。奈雾鬓烟鬟,不胜风露。小试茜妆,才近芳尊,已变世间歌舞。
想应羞见嫦娥寡,重来傍、巫山行雨。总忘了,青冥向来去路。
天下学问,惟夜航船中最难对付。盖村夫俗子,其学问皆预先备办。如瀛洲十八学士,云台二十八将之类,稍差其姓名,辄掩口笑之。彼盖不知十八学士、二十八将,虽失记其姓名,实无害于学问文理,而反谓错落一人,则可耻孰甚。故道听途说,只办口头数十个名氏,便为博学才子矣。
余因想吾八越,惟馀姚风俗,后生小子,无不读书,及至二十无成,然后习为手艺。故凡百工贱业,其《性理》《纲鉴》,皆全部烂熟,偶问及一事,则人名、官爵、年号、地方枚举之,未尝少错。学问之富,真是两脚书厨,而其无益于文理考校,与彼目不识丁之人无以异也。或曰:“信如此言,则古人姓名总不必记忆矣。”余曰:“不然,姓名有不关于文理,不记不妨,如八元、八恺,厨、俊、顾、及之类是也。有关于文理者,不可不记,如四岳、三老、臧榖、徐夫人之类是也。”
昔有一僧人,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谈阔论,僧畏慑,拳足而寝。僧人听其语有破绽,乃曰:“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是两个人。”僧曰:“这等尧舜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自然是一个人!”僧乃笑曰:“这等说起来,且待小僧伸伸脚。”余所记载,皆眼前极肤浅之事,吾辈聊且记取,但勿使僧人伸脚则亦已矣。故即命其名曰《夜航船》。
古剑陶庵老人张岱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