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巳清明例未开,小园幽径独徘徊。春寒不定斑斑雨,宿醉难禁滟滟杯。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游梁赋客多风味,莫惜青钱万选才。
造化炉锤巧,山溪矿镤良。精金付欧冶,妙手铸干将。
淬砺呈锋锷,飞腾辨耿光。青黄司火候,爪发助祈禳。
桃氏几时献,龙文难久藏。鳞皴识松理,乙屈认鱼肠。
黯黯青蛇色,炎炎赤帝祥。提携起三尺,驾驭牧群狼。
弹铗悲冯子,誇镡悟赵王。神功归不试,利用运无旁。
赠客千金直,方人百鍊钢。还须玉具饰,何用蒯缑装。
讵使妖腰喜,当容节士狂。纯卢非妩媚,巨阙太坚刚。
郁勃冲牛斗,蛇蜒接混茫。畴能宝于越,俱议刻艅艎。
抆拭资神土,珍藏閟宝房。斩蛟诚壮勇,剸象见铦铓。
韩信归高祖,朱云赐尚方。雄材元倚仗,佞胆已飞扬。
浑脱公孙舞,缦胡庶士伤。吴钩能曲折,蜀汉有文章。
六赐恩何厚,三名怨未偿。先知吼蛟兕,摩钝凛冰霜。
犬子尝思击,猿公莫敢当。翁归备文武,季路戒彊梁。
疾视真何事,要盟或可臧。镵天隳彗孛,适野走徬徨。
麾拂飞雷电,轩昂变雨旸。刺强同匕首,定乱岂长枪。
叔向排当御,昭王畏拙倡。买牛今欲老,铸鏄岁方穰。
徐国留吴札,鸿门蔽顶庄。拄颐真贵盛,击柱妄披猖。
曜攒山妖见,秦兴水怪彰。万人犹可敌,一吷未应扬。
不动惊公胜,为誇异伯阳。断匜犹未妙,穿屋始非常。
止水涵晶莹,疏星点角芒。聊须为武备,何必事戎行。
要并宗臣履,休同小盗裳。冲星怜杜子,斫地叹王郎。
不假蒙须便,真成刃手创。新硎如可发,故物未应忘。
黠虏称兵急,王师击鼓镗。氛埃期扫荡,心胆为开张。
未斩楼兰级,那销黔首疮。几回开匣罢,但欲引杯长。
聊复防身佩,毋为跃水亡。报君吾志毕,以尔倚扶桑。
姮娥天上,恰晚妆添罢,更临瑶阙。四十七年才又见,闰了中秋佳节。
再泻金波,重悬晶饼,分外铺晴雪。广寒宫殿,依然翠锁齐掣。
可惜耿耿孤光,萧萧夜景,纵好成虚设。赢得冰轮圆两度,多照一番华发。
万里乡愁,五更寒信,幽恨凭谁说。停杯南望,山中丛桂应发。
平生自谓刚,百炼成绕指。丑枝还著花,一笑诚可已。
相欢曾几时,往事同覆水。奇情谁能羁,绝世骋恢诡。
勇决实起予,我乃不如尔。龙剑何必合,小别辄万里。
琅琊王伯舆,区区为情死。
公杀我公杀我,作自刭状刀一把。公恕我公恕我,手捋其须客避坐。
郎吉何伤夺情可,被紫横王赴汤火。三十二人舁步舆,牙盘上食水陆俱。
守臣长跪杂挽卒,席屋骑队纷前驱。坛坛斋醮爆烈日,纯忠之堂梁木折。
田十顷宅一区,为母残喘延斯须。天鹅罽金累珠,烟消灰灭靡孑遗。
物理循环忌太盛,勃字声讹帝耸听。一朝太阿柄自持,霍家祸败萌骖乘。
宫中有力迫慈宁,地下无颜见新郑。窃比舜禹功巍巍,毕事冯保空尔为。
山中逐兴游人日,人日相逢尽好人。策杖携尊寻带水,评花酌酒涤凡尘。
去时险道重重历,转路周行步步新。醉插山花霜鬓客,举头即见太平春。
柳州越之西,山川阻且脩。子来首冬节,日月几回周。
旅馆夜共榻,清言郁绸缪。抚世嗟多岐,语道无全牛。
上无幽不烛,下无隐不抽。历历见肝膈,写我百端忧。
归途念有期,为子戒行舟。岂不惜离别,壮志浩难留。
惊湍束重峡,春鸟鸣钩辀。子行应万里,中道莫夷犹。
人生会聚散,伫望心悠悠。努力平生业,岁晚兴全收。
开元七年,道士有吕翁者,得神仙术,行邯郸道中,息邸舍,摄帽弛带隐囊而坐,俄见旅中少年,乃卢生也。衣短褐,乘青驹,将适于田,亦止于邸中,与翁共席而坐,言笑殊畅。久之,卢生顾其衣装敝亵,乃长叹息曰:“大丈夫生世不谐,困如是也!”翁曰:“观子形体,无苦无恙,谈谐方适,而叹其困者,何也?”生曰:“吾此苟生耳,何适之谓?”翁曰:“此不谓适,而何谓适?”答曰:“士之生世,当建功树名,出将入相,列鼎而食,选声而听,使族益昌而家益肥,然后可以言适乎。吾尝志于学,富于游艺,自惟当年青紫可拾。今已适壮,犹勤畎亩,非困而何?”言讫,而目昏思寐。
时主人方蒸黍。翁乃探囊中枕以授之,曰:“子枕吾枕,当令子荣适如志。”其枕青甆,而窍其两端,生俛首就之,见其窍渐大,明朗。乃举身而入,遂至其家。数月,娶清河崔氏女,女容甚丽,生资愈厚。生大悦,由是衣装服驭,日益鲜盛。明年,举进士,登第,释褐秘校,应制,转渭南尉,俄迁监察御史,转起居舍人知制诰,三载,出典同州,迁陕牧,生性好土功,自陕西凿河八十里,以济不通,邦人利之,刻石纪德,移节卞州,领河南道采访使,征为京兆尹。是岁,神武皇帝方事戎狄,恢宏土宇,会吐蕃悉抹逻及烛龙莽布支攻陷瓜沙,而节度使王君毚新被杀,河湟震动。帝思将帅之才,遂除生御史中丞、河西节度使。大破戎虏,斩首七千级,开地九百里,筑三大城以遮要害,边人立石于居延山以颂之。归朝册勋,恩礼极盛,转吏部侍郎,迁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时望清重,群情翕习。大为时宰所忌,以飞语中之,贬为端州刺史。三年,征为常侍,未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与萧中令嵩、裴侍中光庭同执大政十余年,嘉谟密令,一日三接,献替启沃,号为贤相。同列害之,复诬与边将交结,所图不轨。制下狱。府吏引从至其门而急收之。生惶骇不测,谓妻子曰:“吾家山东,有良田五顷,足以御寒馁,何苦求禄?而今及此,思短褐、乘青驹,行邯郸道中,不可得也!”引刃自刎。其妻救之,获免。其罹者皆死,独生为中官保之,减罪死,投驩州。
数年,帝知冤,复追为中书令,封燕国公,恩旨殊异。生子曰俭、曰传、曰位,曰倜、曰倚,皆有才器。俭进士登第,为考功员;传为侍御史;位为太常丞;倜为万年尉;倚最贤,年二十八,为左襄,其姻媾皆天下望族。有孙十余人。两窜荒徼,再登台铉,出入中外,徊翔台阁,五十余年,崇盛赫奕。性颇奢荡,甚好佚乐,后庭声色,皆第一绮丽,前后赐良田、甲第、佳人、名马,不可胜数。后年渐衰迈,屡乞骸骨,不许。病,中人候问,相踵于道,名医上药,无不至焉。将殁,上疏曰:“臣本山东诸生,以田圃为娱。偶逢圣运,得列官叙。过蒙殊奖,特秩鸿私,出拥节旌,入升台辅,周旋内外,锦历岁时。有忝天恩,无裨圣化。负乘贻寇,履薄增忧,日惧一日,不知老至。今年逾八十,位极三事,钟漏并歇,筋骸俱耄,弥留沈顿,待时益尽,顾无成效,上答休明,空负深恩,永辞圣代。无任感恋之至。谨奉表陈谢。”诏曰:“卿以俊德,作朕元辅,出拥藩翰,入赞雍熙。升平二纪,实卿所赖,比婴疾疹,日谓痊平。岂斯沈痼,良用悯恻。今令骠骑大将军高力士就第候省,其勉加针石,为予自爱,犹冀无妄,期于有瘳。”是夕,薨。
卢生欠伸而悟,见其身方偃于邸舍,吕翁坐其傍,主人蒸黍未熟,触类如故。生蹶然而兴,曰:“岂其梦寐也?”翁谓生曰:“人生之适,亦如是矣。”生怃然良久,谢曰:“夫宠辱之道,穷达之运,得丧之理,死生之情,尽知之矣。此先生所以窒吾欲也,敢不受教!”稽首再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