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低篷三尺,半生南北,似溪渔惯。甚当年偏喜问津,近来踪迹都倦。
秋衣乍典。休辜负酒家新幔。总难消得,此际闲情,且洗研惊鸥,折苇呼雁。
乱峰青过,又镜渌层层,落霞渐远。斜阳澹茗烟和梦,愁人正抛书卷。
流莺细啭。只认做江春才换。睡起却是,柔橹声中,有翠裙双语,白沙枫岸。
六一居士初谪滁山,自号醉翁。既老而衰且病,将退休于颍水之上,则又更号六一居士。
客有问曰:“六一,何谓也?”居士曰:“吾家藏书一万卷,集录三代以来金石遗文一千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壶。”客曰:“是为五一尔,奈何?”居士曰:“以吾一翁,老于此五物之间,是岂不为六一乎?”客笑曰:“子欲逃名者乎?而屡易其号。此庄生所诮畏影而走乎日中者也;余将见子疾走大喘渴死,而名不得逃也。”居士曰:“吾固知名之不可逃,然亦知夫不必逃也;吾为此名,聊以志吾之乐尔。”客曰:“其乐如何?”居士曰:“吾之乐可胜道哉!方其得意于五物也,泰山在前而不见,疾雷破柱而不惊;虽响九奏于洞庭之野,阅大战于涿鹿之原,未足喻其乐且适也。然常患不得极吾乐于其间者,世事之为吾累者众也。其大者有二焉,轩裳珪组劳吾形于外,忧患思虑劳吾心于内,使吾形不病而已悴,心未老而先衰,尚何暇于五物哉?虽然,吾自乞其身于朝者三年矣,一日天子恻然哀之,赐其骸骨,使得与此五物偕返于田庐,庶几偿其夙愿焉。此吾之所以志也。”客复笑曰:“子知轩裳珪组之累其形,而不知五物之累其心乎?”居士曰:“不然。累于彼者已劳矣,又多忧;累于此者既佚矣,幸无患。吾其何择哉?”于是与客俱起,握手大笑曰:“置之,区区不足较也。”
已而叹曰:“夫士少而仕,老而休,盖有不待七十者矣。吾素慕之,宜去一也。吾尝用于时矣,而讫无称焉,宜去二也。壮犹如此,今既老且病矣,乃以难强之筋骸,贪过分之荣禄,是将违其素志而自食其言,宜去三也。吾负三宜去,虽无五物,其去宜矣,复何道哉!”
熙宁三年九月七日,六一居士自传。
平生未信江南好,输君者番归去。明月扬州,古来英丽,端合仙才人在。
俊游目许。有载酒词场,吹箫仙侣。艳想秾愁,一齐翻入四红谱。
西风吟绪正苦。又牵情冶柳,离恨千缕。瘦砚敲霜,古笺啼月,真个销凝无主。
相思怨汝。教独自凭楼,冷吟谁语。一掬芙蓉,送君肠断句。
碧树凋零满眼秋,黄鹂飞去使人愁。翰林仙老斋房客,犹恨人间岁月流。
读罢新词,击碎唾壶,悄然以悲。任邯郸枕上,重裀列鼎,大槐宫里,貂锦蛾眉。
未了功名,难消磊块,不向空门何处归。又底事、问安期高誓,乞取刀圭。
茫茫大造谁知。况世上、原无真是非。彼南华齐物,呼牛呼马,灵均呵壁,将信将疑。
我赋三章,为君七发,得愈头风或有之。掀髯笑、望西山一带,暮雨迷离。
捲旗沙上簇雕戈,画鼓催舟发棹歌。归思载瞻黄道近,交情将奈绣衣何。
一江烟水载秋练,两岸云山拥翠螺。欲问清宵别来意,冷猿啼处月明多。
丹扆忧勤德意通,使君元侍玉皇宫。亲传天上舜琴曲,散作人间庄籁风。
已喜清微消滞郁,亦知委曲到鳏穷。骚人休复雌雄问,千里而今乐事同。
老雄健斗夸擅场,韩郎抱归神色扬。岂知黠儿出徼倖,毒手一发不得妨。
毳毛散洒尚可养,利嘴一哆何由张。青囊道人何许来,自言救药吾有方。
垂髯噀水濯残血,半喙随手生新黄。筠笼半开闻腷膊,草冠已往徒惊忙。
神仙世有宁虚荒,惜哉诡激不可量。世人鸷勇天且劓,况于物也资强梁。
敷荣枯蘖变金石,未若与世针膏肓。何须变化示狡狯,知君办作淮南王。
蓬莱东望云茫茫,爱而不见心为狂。刀圭不愿换凡骨,且欲共醉无何乡。
文人语多工,徽纆自绳纠。啮虫至么么,谓可悬户牖。
胡为大车轴,贯心竟何有。禦寇近道翁,纵此澜翻口。
景略疏救时,袖此无用手。挂名青史中,遗笑传不朽。
后世为美谈,姓字记谁某。二公廊庙资,力可扶宇宙。
如何唱酬间,爬剔便絮垢。仁义虱其官,有益国家不?
三叹《商君书》,掩卷重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