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发为夫妇,于今十七年。
相看犹不足,何况是长捐!
我鬓已多白,此身宁久全?
终当与同穴,未死泪涟涟。
每出身如梦,逢人强意多。
归来仍寂寞,欲语向谁何?
窗冷孤萤入,宵长一雁过。
世间无最苦,精爽此销磨。
从来有修短,岂敢问苍天?
见尽人间妇,无如美且贤。
譬令愚者寿,何不假其年?
忍此连城宝,沉埋向九泉!
第一首是总写。“结发”两句以总叙起,着重在“十七年”。“十七年”而“相看犹不足”,便见爱之深、情之挚。“相看不足”之时,忽然中路“长捐”,诗人十分悲痛。语愈平淡,情愈真切。
元稹《遣悲怀三首》诗中说“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梅尧臣也写谢氏身后的个人心情:由自己“鬓已多白”料想到“身宁久全”,逆计“同穴”之期当在不远,可强作宽解;然而在“未死”之前,则一息苟存,即有“泪涟涟”而不能自止。几番转折,愈转而愈深。
第二首则突出一点,作具体刻画。情是抽象的,必须因事因景才能写出;至于写得“尽意”,则尤其难得。梅尧臣先从自己的“出门”与“归来”写起。司马迁写自己的悲痛心情,有“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所注”,即是从“居”、“出”着笔的。梅尧臣的“每出身如梦”,比“不知所往”,表达更明晰。心在谢氏身上,故出门也像做梦一样;“出门”“逢人”,也只是勉强应付。“出门”时有人谈论,还可稍解悲戚;“归来”时则孤寂之感更甚。潘岳《悼亡》诗“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亦即此情此景之写照。人在“出门”时有所见闻,回来总想向亲人讲讲,可是人亡室空,无人可以倾诉了。这一点写出了最难写的情意。接下去写“窗冷孤萤入,宵长一雁过”。古人把丧妻之夫,比作鳏鱼,谓其夜不闭眼。这两句也就是描写长夜失眠的景况。由于长夜难眠,所以窗中飞入“孤萤”、天空一声雁叫,皆能察觉得到。这两句刻画得尤为真切。正所谓“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世间无最苦”,谓世上没有比此更痛苦的事了,他的精神全部被这难熬的时光销磨殆尽了。语近夸张,但非此写不出镂心刻骨之痛。
第三首,以“问天”形式,写出爱情之专与悲哀之深。但他不直说问天,而先说“从来有修短”。人生寿命不齐,本属自然;但为什么愚者寿而贤者夭,那就要“问苍天”了。设想之奇,正见用情之挚。特别是“见尽人间妇,无如美且贤”,表面上夸张,却又最合情理,因为在他心目中正是如此。有人戏谓其“情人眼中出西施”;难在做了“十七年”夫妇,还能持此看祛,其用情之专一,在当时士大夫中是颇为少见的。诗中把妻子写得愈贤愈美,则妻子死后,诗人就愈加悼惜。陈石遗曾指此谓“从《诗经·卫风·硕人》中来”。梅尧臣虽不一定是有意摹拟《诗经》,而千古诗人的思路往往是前后相同的。“忍此连城宝,沉埋向九泉!”正所谓“有声当彻天,有泪当彻泉”(陈师道诗句)了。
哀婉诗要求率直,于平淡中见真情。梅尧臣这三首悼亡诗,以质朴见长,曲折而凄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情感,语言平淡,情真意切,把内容和形式完美的统一起来,副有很强的感染力。可谓是言情诗的杰作。
泽藏之山,必有陆沉之波。物或反其常,君将柰之何。
雌骁难为雄,斧小不胜柯。心之忧矣歌且讹。复思入淮之爵,必有飞海之鳐。
披枝且害心,繁实多陨条。吐珠谁不含,曼䎼能无招。
心之忧矣歌且谣。
数声玉笛。唤懒云暗堕,愁春无力。乍引绿幡,一枕寒香杳难觅。
环佩归来夜悄,空望极、关山行客。任化作、蝶梦悠扬。
和影宿烟驿。
消息,更阒寂。况戍馆闭门,暮角凄恻。故园谩忆,残月清尊是何夕。
寻向朦胧纸帐,浑怨却、霜天明白。怕渐渐、飘散了,古菭瘗碧。
细雨清明日,扁舟过玉山。传书元有误,飞鸟竟无还。
芳草萋萋碧,落花点点斑。题名墙外竹,黄鸟正间关。
尘里浮生度岁华,谈禅半日见无涯。惟凭静坐半三教,每遇高僧话一家。
定慧不闻反舌鸟,色空聊种佛桑花。雅知宋代东坡老,午夜晴天吐彩霞。
神龙穿石飞,洞壑昼常晦。人乃捷于龙,盘旋出龙背。
摄衣入重云,势与风雨会。危崖千万状,不知始何代。
突兀浮图高,纵横屏障大。鳞鬣树千章,泉流吐飞沫。
下注不测溪,沉沉气冥昧。倘燃牛渚犀,百灵宛然在。
羌山多灵奇,策名此为最。何必御风行,旷然天地外。
西山有灵隐,松桂生岩扉。二老采薇久,十年来市稀。
驻颜留黑发,饮憾著麻衣。一倍悲歌发,斜阳恸哭归。
江亭青簟月华流,永夜潮生水国秋。万马急追风碛战,六鳌初戴雪山游。
归渔暂失残荷浦,落雁应迷乱荻洲。料得此时天际客,不胜离思满扁舟。
晶帘一片伤心白,云鬟香雾成遥隔。无语问添衣,桐阴月已西。
西风鸣络纬,不许愁人睡。只是去年秋,如何泪欲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