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山秋尽作幽期,未觉浮舟菡萏衰。怯酒自怜多病后,强歌还忆少年时。
平芜半绿烟犹接,好菊微黄雨更宜。单父层台在何许,一樽怀古少陵诗。
忠显肩双庙,屏山箓二程。岭寒松节苦,坛暖杏花明。
君也孤传业,天乎独短生。子孙无一物,故纸付渠耕。
晴空澹虚碧,寥廓净氛埃。倏忽弥轮合,珠光漫昭回。
杳霭丹青迥,参差图画开。巃嵷屼层巘,缥缈叠楼台。
花葩驻华盖,鸾鹤翥蓬莱。虞廷和歌远,王母香车回。
舒捲苍梧野,荟蔚南山隈。翔凤衔五色,从龙泽九垓。
氤氲腾郁郁,宇宙何恢恢。杖藜无不可,古往同今来。
须臾纷变幻,蜉蝣万劫灰。太虚一片度,尧舜何有哉。
睇此无心物,我姑酌金罍。閒情寄遥汉,行歌独徘徊。
天下学问,惟夜航船中最难对付。盖村夫俗子,其学问皆预先备办。如瀛洲十八学士,云台二十八将之类,稍差其姓名,辄掩口笑之。彼盖不知十八学士、二十八将,虽失记其姓名,实无害于学问文理,而反谓错落一人,则可耻孰甚。故道听途说,只办口头数十个名氏,便为博学才子矣。
余因想吾八越,惟馀姚风俗,后生小子,无不读书,及至二十无成,然后习为手艺。故凡百工贱业,其《性理》《纲鉴》,皆全部烂熟,偶问及一事,则人名、官爵、年号、地方枚举之,未尝少错。学问之富,真是两脚书厨,而其无益于文理考校,与彼目不识丁之人无以异也。或曰:“信如此言,则古人姓名总不必记忆矣。”余曰:“不然,姓名有不关于文理,不记不妨,如八元、八恺,厨、俊、顾、及之类是也。有关于文理者,不可不记,如四岳、三老、臧榖、徐夫人之类是也。”
昔有一僧人,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谈阔论,僧畏慑,拳足而寝。僧人听其语有破绽,乃曰:“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是两个人。”僧曰:“这等尧舜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自然是一个人!”僧乃笑曰:“这等说起来,且待小僧伸伸脚。”余所记载,皆眼前极肤浅之事,吾辈聊且记取,但勿使僧人伸脚则亦已矣。故即命其名曰《夜航船》。
古剑陶庵老人张岱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