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行女生于季秋,而终于首夏。三年之中,二子频丧。
伊上帝之降命,何修短之难哉;
或华发以终年,或怀妊而逢灾。
感前哀之未阕,复新殃之重来!
方朝华而晚敷,比晨露而先晞。
感逝者之不追,情忽忽而失度。
天盖高而无阶,怀此恨其谁诉!
余年来观瀑屡矣,至峡江寺而意难决舍,则飞泉一亭为之也。
凡人之情,其目悦,其体不适,势不能久留。天台之瀑,离寺百步,雁宕瀑旁无寺。他若匡庐,若罗浮,若青田之石门,瀑未尝不奇,而游者皆暴日中,踞危崖,不得从容以观,如倾盖交,虽欢易别。
惟粤东峡山,高不过里许,而磴级纡曲,古松张覆,骄阳不炙。过石桥,有三奇树鼎足立,忽至半空,凝结为一。凡树皆根合而枝分,此独根分而枝合,奇已。
登山大半,飞瀑雷震,从空而下。瀑旁有室,即飞泉亭也。纵横丈馀,八窗明净,闭窗瀑闻,开窗瀑至。人可坐可卧,可箕踞,可偃仰,可放笔研,可瀹茗置饮,以人之逸,待水之劳,取九天银河,置几席间作玩。当时建此亭者,其仙乎!
僧澄波善弈,余命霞裳与之对枰。于是水声、棋声、松声、鸟声,参错并奏。顷之,又有曳杖声从云中来者,则老僧怀远抱诗集尺许,来索余序。于是吟咏之声又复大作。天籁人籁,合同而化。不图观瀑之娱,一至于斯,亭之功大矣!
坐久,日落,不得已下山,宿带玉堂。正对南山,云树蓊郁,中隔长江,风帆往来,妙无一人肯泊岸来此寺者。僧告余曰:“峡江寺俗名飞来寺。”余笑曰:“寺何能飞?惟他日余之魂梦或飞来耳!”僧曰:“无征不信。公爱之,何不记之!”余曰:“诺。”已遂述数行,一以自存,一以与僧。
沈香亭前花萼下,天街一阵催花雨。海棠花妖睡初著,唤醒一声红芍药。
金銮供奉调《清平》,梨园旧曲换新声。阿环自吹范阳笛,八姨独操伤春情。
君不见夜游重到明月府,青鸾能歌兔能舞。五云不障蚩尤旗,回首烟中万鼙鼓。
那知著底梧桐雨,雨声已入《淋铃》谱。
谁唤娇娆,斜插双弦,华筵乍开。爱玉纤轻轧,半笼翠袖,歌喉缓引,暗点鸳鞋。
胡部新声,乐工巧制,写出龙沙马上哀。哀何似,似离鸾惊起,白雀飞来。
丁宁击节金钗。要细听、春风且慢催。正宫商分犯,拽归双调,伊州入破,攧遍三台。
画扇香收,罗巾汗湿,愁是云兜醉后回。花闲客,任鸾绡缠髻,更尽余杯。
石楼城郭山之坳,苦菜青青盈四郊。犬吠间从猿啸起,人烟时与山云交。
阪田硗确不可井,高高下下随窟巢。城外通逵无轨迹,侧身半趾垂岩石。
我车我马何为者,公家积贮相推覈。周官敛散本藏富,讵非补助为农食。
况逢尧舜忧民时,忍令鼠饱我氓饥。明宰曰予请发之,权衡调剂仰台司。
必从所请复奚疑,幸甚哉石楼虽瘠民不罢。
松风万壑东西寺,清磬疏钟隐暮烟。满眼白云遮不断,有人翘望故乡关。
一株牡丹花,十户农家赋。兹园数百株,独擅韶华富。
名花比杨妃,一美亦已足。况乃数百株,千载真奇遇。
松柏参天立,奇士比贞固。美人与奇士,合并收禁阈。
昔年隆盛时,曾浥九霄露。君王带笑看,妃子回眸顾。
千枝浓艳香,一曲清平度。今乃归民国,无复迎銮辂。
御园为公园,游赏迨黎庶。芒鞋与竹杖,幸得御墀步。
御榻尚斜横,金铃犹密护。但有骚客吟,无复宫人妒。
富贵如此花,春梦何时悟。
予幼则从先生受书,然是时,方乐与家人童子嬉戏上下,未知好也。十六七时,窥六经之言,与古今文章有过人者,知好之,则于是锐意欲与之并。而是时,家事亦滋出。由斯以来,西北则行陈、蔡、谯、苦、淮、汴、睢、泗,出于京师;东方则绝江舟漕河之渠,逾五湖,并封、禺、会稽之山,出于东海上;南方则载大江,临夏口而望洞庭,转彭蠡,上庾岭,由浈阳之泷,至南海上。此予之所涉世而奔走也。蛟鱼汹涌湍石之川,巅崖莽林貙虺之聚,与夫雨旸寒燠、风波雾毒不测之危,此予之所单游远寓而冒犯以勤也。衣食药物,庐舍器用,箕筥碎细之间,此予之所经营以养也。天倾地坏,殊州独哭,数千里之远,抱丧而南,积时之劳,乃毕大事,此予之所遘祸而忧艰也。太夫人所志,与夫弟婚妹嫁,四时之祠,属人外亲之问,王事之输,此予之所皇皇而不足也。予于是力疲意耗,而又多疾,言之所序,盖其一二之粗也。得其闲时,挟书以学,于夫为身治人,世用之损益,考观讲解,有不能至者。故不得专力尽思,琢雕文章,以载私心难见之情,而追古今之作者为并,以足予之所好慕,此予之所自视而嗟也。
今天子至和之初,予之侵扰多事故益甚,予之力无以为,乃休于家,而即其旁之草舍以学。或疾其卑,或议其隘者,予顾而笑曰:“是予之宜也。予之劳心困形,以役于事者,有以为之矣。予之卑巷穷庐,冗衣砻饭,芑苋之羹,隐约而安者,固予之所以遂其志而有待也。予之疾则有之,可以进于道者,学之有不至。至于文章,平生之所好慕,为之有不暇也。若夫土坚木好、高大之观,固世之聪明豪隽挟长而有恃者所得为,若予之拙,岂能易而志彼哉?”遂历道其少长出处,与夫好慕之心,以为《学舍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