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初开红满城,我眠僧房闻雨声。侵朝急起看晴艳,对房两株令眼明。
还宜夜坐了馀兴,静免蜂蝶来纷争。嫣然红粉本富贵,更借月馀添妍清。
青蘋流水未足拟,金莲影度双娉婷。庭空月悄花不语,但觉风过微香生。
老僧看惯不为意,却爱小纸燕脂萦。高斋素壁可长有,不由零落愁人情。
黄河冲决淮河荡,白马湖中千尺浪。淮阳城郭云气中,远近田庐水光上。
人行九陌皆流水,螺蚌纷纷满城市。筑岸防堤急索夫,里中徭役齐追呼。
富家出钱贫出力,触热忍饥不得食。十日筑成五尺土,明日崩开十丈五。
万物有成败,造物自制之。天定不可胜,人谋空尔为。
达人自知命,顺受尚奚辞。嗤彼智巧徒,而徒用其私。
项羽败乌江,沛公成帝基。虽云仁与暴,实乃天所思。
起家良不易,兴国亦如兹。天地尚终坏,勿为千载悲。
繄谁画此百牛图?绢素淋漓悬雨壁。摩挲细认角头奇,无乃戴嵩留宦墨。
牧童骑策过前村,春树阴阴春草碧。云收雾敛山花明,远近巅崖翠光湿。
平湖断岸水浅深,皱縠粼粼如展席。犊眠草间牛不乳,饥齧青刍砺苍石。
或饮或浴云满身,物我相忘祇自得。横斜体态百头殊,牧竖笼雏戏阡陌。
有时背上颠倒骑,细雨斜阳横短笛。时平放尔桃林中,布谷催耕苦相迫。
呜呼比年兵革弥天下,千畦万陇生荆棘。只今农父把锄梨,处处开耕皆尔力。
斗米三钱户不扃,四海苍生无菜色。
蓄眼心如熏,幸遇尧舜君。胡不力耕凿,康衢歌放勋。
岂有有虞弦,不被南风薰。天地有所憾,群圣补救勤。
夙夜犹病诸,正谓常殷殷。吁嗟兮薄俗,藉口于子云。
陟云山,望岭以南。山有崔嵬,水有潺湲。山高水长,邈不以源。
水流盘盘,山蹲桓桓。五岭以南,广郡中蟠。广风积顽,广氓积蛮,广习积奸。
风浇波漓,收挽之难。识治良材,于也永叹。虽则永叹,不一手援。
或一手援,弊积力难。维彼顽风,耰锄之子。释之耰锄,为民之巨。
嘬民骨膏,斮民骨髓。纸棺尸民,炙我民腑。翻手覆民,室民之宇。
渠脍渠炙,皆我民者。公为民主,为民父母。悯此民顽,有涕如雨。
维彼奸风,民之蚩蚩。不教不悔,匪刑匪仪。养之室穴,如鼠如鸱。
刑斯弗惭,礼斯弗知。维肥甘之羞,惟身之肥。臭丛蝇毬,肉丛蚊飞。
公斯涖斯,克振克夷。克振克夷,莫之或知。维彼蛮风,为民之祟。
出则民蛮,入则民帅。戕我民良,丛我民瘁。我民号天,有号如醉。
我民无辜,惨惨心坠。虽则心坠,莫释系累。我公于民,忧民如噎。
虽则如噎,蛮风日逝,大为民厉。公大赫怒,曰我民子,我民父母。
民我之依,我民之抚。民我何有,我何为者。维彼顽民,谁附谁主。
取彼之附,投畀狐鼠。取彼之主,投畀豺虎。顽不民残,奸是寡与。
奸民寡与,良孰予侮。顽奸内空,蛮氓外距。维彼蛮氓,惠不以字。
则惠以字,愈跋斯扈。猱木之升,阻嵎之据。是用赫威,惟威斯惧。
是募予戎,是裒予储。是砺于戚,是饬旄羽。维予之饰,维时之取。
殄此蛮氓,为民之祜。殄此蛮民,脱民陷罟。我岭海民,祝公万祀。
万祀保民,永民之赐。维昔暵旸,焦燎下土。春苗焚枯,自春徂暑。
暑夏赫威,威炎泰膴。桔槔辚辚,瘁民伛伛。谓不有秋,谓阖室死。
公曰何辜,民之疾矣。我则长民,民之庇矣。我民何辜,而乃有此。
则我躬之辜,昊天乃尔。盍我省躬,祈我民祉。撒盖跣行,周十数里。
逾十数旬,弗雨弗止。污瘁体肤,不遑宁处。曰浩昊天,疾毋民以。
锡之雨霖,泽我稷黍。我民父母,民之攸恃。衷悃回天,遂降甘雨。
甘雨洋洋,我黍藇藇。我民得公,大慰疾苦。我民得公,食有廪腴。
我民得公,寒有絮褚。我民得公,室有照炬。愿百斯年,维公父母。
愿百斯年,维公维主。愿百斯年,维公哺乳。维百斯年,孰公是侣。
公于广人,罕有誉语。毁誉坑溪,皂白机杼。于憎斯排,于爱斯与。
谁秉鉴绳,千度于茹。采樵有歌,矢歌如缕。虽则如缕,曾不纂组。
万古矢歌,敢曰吉甫。
有贵介公子,生王谢家,冰玉其身,委身糟丘,度越醉乡。一日,谓刘子曰:“曲蘖之盛,弃土相似,酿海为酒。他人视之,以为酒耳。吾门如市,吾心如水。独不见吾厅事之南,岂亦吾之胸次哉?矮屋数间,琴书罢陈。日出内其有余闲,散疲苶于一伸。摩挲手植之竹,枝叶蔚然其色青。此非管库之主人乎?其实超众人而独醒。”
刘子曰:“公子不饮,何有于醉?醉犹不知,醒为何谓?若我者,盖尝从事于此矣。少而桑蓬,有志四方。东上会稽,南窥衡湘,西登岷峨之颠,北游烂漫乎荆襄。悠悠风尘,随举子以自鸣。上皇帝之书,客诸侯之门。发《鸿宝》之秘藏,瑰乎雄辞而伟文。得不逾于一言,放之如万马之骏奔。半生江湖,流落龃龉。追前修兮不逮,途益远而日暮。始寄于酒以自适,终能酕醄而涉其趣。操卮执瓢,拍浮酒船。痛饮而谈《离骚》,白眼仰卧而看天。虽然,此特其大凡尔。有时坠车,眼花落井。颠倒乎衣裳,弁峨侧而不整。每事尽废,违昏而莫省。人犹曰:‘是其酩酊者然也。’至于起舞捋须,不逊骂坐,芥视天下之士;以二豪为螟蛉与蜾赢,兆谤稔怒,或贾奇祸,矧又欲多酌我耶?今者不然,我非故吾。觉非其未远,扫习气于一除。厌饮杯酒,与瓶罂而日疏。清明宛在其躬,泰宇定而室虚。臂犹醯酸出鸡,莲生于泥;粪壤积而菌芝,疾驱于通道大都而去其蒺藜。当如是也,岂不甚奇矣哉!夫以易为乐者由于险,以常为乐者本于变,是故汩没于垦非者,始知真是;出人于善恶者,始认真善。今公子富贵出于襁褓,诗书起于门阀,颉颃六馆,世袭科甲,游戏官箴,严以自律。所谓不颣之珠、无瑕之璧,又何用判醒醉于二物?”
公子闻而笑曰:“夫无伦者醉之语,有味者醒之说。先生舌虽澜翻而言有条理,胸次磊落而论不讹杂。子固以我为未知醒之境界,我亦以子为强为醉之分别。”
于是取酒对酌,清夜深沉,拨活火兮再红,烛花灿兮荧荧。淡乎相对而忘言,不知其孰为醉而孰为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