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有丈人,学究天人奥。通眉举明经,遽赴玉楼召。
于时询童乌,芳龄始逾悼。客来执诗问,瑟僩了义妙。
文人厄九命,后嗣终食报。宦达何足言,持身等圭瑁。
绣衣争国论,彩笔述庭诰。鲤庭旧闻存,伊今洵克效。
嗟子废《蓼莪》,哀思正周调。寸草腐无称,辜负春晖照。
承君犹不弃,示我图中貌。努力振家声,相期在忠孝。
十六载重归,顺涂歌式微。青松弊庐在,白首故人稀。
外饰服章改,流光颜貌非。巫咸旧山色,相见尚依依。
道以无垢尊,迹超诚所贵。皇皇廊庙姿,世运实经纬。
翩翩翊鸿业,皎皎分万汇。嗟自丁卯来,海宇日腾沸。
群公徒悯艰,虚恢果奚谓。薄俗慕驩虞,君子念聋聩。
巍巍城边略,足回万夫气。
东坡谪官未放回,桃花不系玄都栽。机牙爱触造物手,五见江雨肥江梅。
扁舟一笑凌浩触,瘦筇结伴登崔嵬。洼尊故事逢浪叟,鸟篆真迹追浯台。
漂流长有北阙梦,邂逅果踏东华埃。玉堂夜直对同舍,金烛照座花成堆。
帝觞雨露浇舌本,忽忆樊口倾山罍。联诗共刻醉眠处,至今宝气蟠岩隈。
关西夫子独好事,掖垣行即吟苍苔。斯文突过元祐上,已觉万丈光芒开。
临风吊客感赤壁,公瑾孟德俱彫摧。英雄割据亦儿戏,安用匕箸惊蚊雷。
东坡羽化不复返,浪叟何日成归来。鹦鹉洲前旧时路,寒波荒苇令人哀。
行文之道,神为主,气辅之。曹子桓、苏子由论文,以气为主,是矣。然气随神转,神浑则气灏,神远则气逸,神伟则气高,神变则气奇,神深则气静,故神为气之主。至专以理为主,则未尽其妙。盖人不穷理读书,则出词鄙倍空疏,人无经济,则言虽累牍,不适于用。故义理、书卷、经济者,行文之实,若行文自另是—事。譬如大匠操斤,无土木材料,纵有成风尽垩手段,何处设施?然有土木材料,而不善设施者甚多,终不可为大匠。故文人者,大匠也。神气音节者,匠人之能事也,义理、书卷、经济者,匠人之材料也。
神者,文家之宝。文章最要气盛,然无神以主之,则气无所附,荡乎不知其所归也。神者气之主,气者神之用。神只是气之精处。古人文章可告人者惟法耳,然不得其神而徒守其法,则死法而已。要在自家于读时微会之。李翰云:“文章如千军万马;风恬雨霁,寂无人声。”此语最形容得气好。论气不论势,文法总不备。
文章最要节奏;管之管弦繁奏中,必有希声窃渺处。
神气者,文之最精处也;音节者,文之稍粗处也;字句者,文之最粗处也。然余谓论文而至于字句,则文之能事尽矣。盖音节者,神气之迹也;字句者,音节之矩也。神气不可见,于音节见之;音节无可准,以字句准之。
音节高则神气必高,音节下则神气必下,故音节为神气之迹。一句之中,或多一字,或少一字;一字之中,或用平声,或用仄声;同一平字仄字,或用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入声,则音节迥异,故字句为音节之矩。积字成句,积句成章,积章成篇,合而读之,音节见矣,歌而咏之,神气出矣。
文贵奇,所谓“珍爱者必非常物”。然有奇在字句者,有奇在意思者,有奇在笔者,有奇在丘壑者,有奇在气者,有奇在神者。字句之奇,不足为奇;气奇则真奇矣;神奇则古来亦不多见。次第虽如此,然字句亦不可不奇、自是文家能事。扬子《太玄》、《法言》,昌黎甚好之,故昌黎文奇。奇气最难识,大约忽起忽落,其来无端,其去无迹。读古人文,于起灭转接之间,觉有不可测识处,便是奇气。奇,正与平相对。气虽盛大,一片行去,不可谓奇。奇者,于一气行走之中,时时提起。太史公《伯夷传》可谓神奇。
文贵简。凡文,笔老则简,意真则简,辞切则简,理当则简,味淡则简,气蕴则简,品贵则简,神远而含藏不尽则简。故简为文章尽境。程子云:“立言贵含蓄意思,勿使无德者眩,知德者厌。”此语最有味。
文贵变。《易》曰:“虎变文炳,豹变文蔚。”又曰:“物相杂,故曰文。”故文者,变之谓也。一集之中篇篇变,一篇之中段段变,一段之之句句变,神变、气变、境变、音节变、字句变,惟昌黎能之。
文法有平有奇,须是兼备,乃尽文人之能事。上古文字初开,实字多,虚字少。典漠训诰,何等简奥,然文法自是未备。至孔于之时,虚字详备,作者神态毕出。《左氏》情韵并美,文采照耀。至先秦战国,更加疏纵。汉人敛之,稍归劲质,惟子长集其大成。唐人宗汉,多峭硬。宋人宗秦,得其疏纵,而失其厚茂,气味亦少薄矣。文必虚字备而后神态出,何可节损?然校蔓软弱,少古人厚重之气,自是后人文渐薄处。史迁句法似赘拙,而实古厚可爱。
理不可以直指也,故即物以明理,情不可以显言也,故即事以寓情。即物以明理,《庄子》之文也;即事以寓情,《史记》之文也。
凡行文多寡短长,抑扬高下,无一定之律,而有一定之妙,可以意会,而不可以言传。学者求神气而得之于音节,求音节而得之于字句,则思过半矣。其要只在读古人文字时,便设以此身代古人说话,一吞一吐,皆由彼而不由我。烂熟后,我之神气即古人之神气,古人之音节都在我喉吻间,合我喉吻者,便是与古人神气音节相似处,久之自然铿锵发金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