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家大江南,沮洳不堪处。五月梅子黄,江云日成雨。
频年客东吴,蜗椽坐羁旅。堕鸢忽当前,海气复如许。
食无山鞠穷,为病入腰膂。游鯈与争席,共此一洲渚。
人生能几何,生理亦良苦。今朝有奇事,儿童报佳语。
送梅喜追饯,入伏宁伛偻。便当挂西窗,悠然望南浦。
借风翻绿荷,分香度清暑。
大本堂摧懿文死,应立燕王为太子。以长以贤事皆顺,孱孙亦得免刀几。
乃留弱干制强枝,召乱本由洪武起。临濠奋迹开草昧,豪杰才兼圣贤理。
目不知书性有书,每就儒生讲经史。《檀弓》开卷重立孙,《春秋》特笔讥逆祀。
千年成说牢不破,此语燕闲久入耳。遂将神器付太孙,分国诸王禀同轨。
岂知衅即起萧墙,臂小何能使巨指。削藩方工黾错策,构兵遂蹈张方垒。
王师转战力不支,夜半翻成九江李。衮冕熸灰火满天,缙绅赤族血流水。
可怜十丈金川门,惨过晋家荡阴里。向使当初改建储,叔正清官侄朱邸。
临淄自能厚本支,临驾岂遂干伦纪。何至一家骨肉残,冢嗣翻成若敖鬼。
我来经过吊陈迹,终觉高皇计失此。处常无事贵守经,销患未形难据礼。
徒将误国咎方黄,犹未穷源推祸始。
乔家二女双芙蓉,一代国色江之东。乱离唯恐埋百草,岂料一日俱乘龙。
江东子弟孙郎策,同住周郎道南宅。弟兄不减骨肉亲,喜作乔家两娇客。
明年符死镜中妖,铜雀春深愁大乔。自是阿瑜能了事,黄星一道随烟销。
小乔初嫁有如此,天下三分从此始。风流顾曲本多才,风雨鸡鸣戒君子。
乔家教女善诗书,岂比小姑持刃为。帐中草檄名汉贼,已知事属方颐儿。
君不见阿瞒老赎蔡文姬,博学才辩何所施,天下羞诵《胡笳》词。
曾唤清茄起。怎知今、南窗幽独,紫薇香细。宝剑无声霞佩冷,树影苍然满地。
堪一笑、臣心如水。忽尔君来驱愁去,又纵谈、野史秋声里。
鸡屡唱,月斜坠。
离杯多少沧桑意,总难论、恩仇儿女,阴晴醒醉。泪向萧森江头洒,波底珊瑚欲碎。
可呼起蛟龙沉睡。何日披襟商草檄,又听风听雨重相对。
帆已挂,浪无际。
余既以罪谪监筠州盐酒税,未至,大雨,筠水泛滥,蔑南市,登北岸,败刺史府门。盐酒税治舍,俯江之漘,水患尤甚。既至,敝不可处,乃告于郡,假部使者府以居。郡怜其无归也,许之。岁十二月,乃克支其欹斜,补其圮缺,辟听事堂之东为轩,种杉二本,竹百个,以为宴休之所。然盐酒税旧以三吏共事,余至,其二人者适皆罢去,事委于一。昼则坐市区鬻盐、沽酒、税豚鱼,与市人争寻尺以自效。莫归筋力疲废,辄昏然就睡,不知夜之既旦。旦则复出营职,终不能安于所谓东轩者。每旦莫出入其旁,顾之未尝不哑然自笑也。
余昔少年读书,窃尝怪颜子以箪食瓢饮居于陋巷,人不堪其忧,颜子不改其乐。私以为虽不欲仕,然抱关击柝,尚可自养,而不害于学,何至困辱贫窭自苦如此?及来筠州,勤劳盐米之间,无一日之休,虽欲弃尘垢,解羁絷,自放于道德之场,而事每劫而留之。然后知颜子之所以甘心贫贱,不肯求斗升之禄以自给者,良以其害于学故也。嗟夫!士方其未闻大道,沉酣势利,以玉帛子女自厚,自以为乐矣。及其循理以求道,落其华而收其实,从容自得,不知夫天地之为大与死生之为变,而况其下者乎?故其乐也,足以易穷饿而不怨,虽南面之王,不能加之。盖非有德不能任也。余方区区欲磨洗浊污,睎圣贤之万一,自视缺然而欲庶几颜氏之乐,宜其不可得哉!若夫孔子周行天下,高为鲁司寇,下为乘田委吏,惟其所遇,无所不可,彼盖达者之事,而非学者之所望也。
余既以谴来此,虽知桎梏之害而势不得去。独幸岁月之久,世或哀而怜之,使得归伏田里,治先人之敝庐,为环堵之室而居之,然后追求颜氏之乐,怀思东轩,优游以忘其老。然而非所敢望也。
元丰三年十二月初八日,眉阳苏辙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