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寝忽抛枕,月色况投罅。呼儿手筇枝,召厮导镫杷。
仰见河鼓明,云光净如砑。虫语方欲稀,市声犹未罢。
踏月思访幽,过桥仍命驾。打门应苍头,主人出相迓。
由来意外逢,熟识翻成乍。婢醒点茶来,妇起从楼下。
数钱问邻酤,陈果当厨炙。忆子未二十,同业逻水舍。
往复讨陈编,无冬亦无夏。谈谐每竟夕,似儿嗥不嗄。
转瞬五十年,迅逝同一跨。古人云秉烛,此义不予诈。
诗成且归去,病老正多暇。傥许数过从,街静何曾夜。
往昔旄头起,群心共震惊。指麾戎幕固,谈笑虏巢倾。
绣黼重当国,毡裘即敛兵。岩岩谢安石,不数晋公卿。
代邸躬仁俭,汤孙世圣贤。谁云无二日,今恰见三天。
甲观初寒夕,神光似昼然。前星那解老,何但八千年。
长愧先师言,忧贫不忧道。劳辛救寒饥,容体易枯老。
自从强年来,颇不患衰槁。翕翕电影间,英交亦何好。
澹然无得丧,恐有身外宝。灵龟不朵颐,乃活岁月表。
汝从江右返,正当秋雁分。几时离却鄱阳水,衣裘尚带匡山云。
我闻匡山天下绝,飞泉百丈吹琼雪。香炉五老没层云,影入波涛峰势折。
闻有陆羽井,又有远公台。李白读书心所好,至今魂魄应常来。
我曾东入吴,扬帆下西浙。杨子太湖水,满眼吴山北固皆丘垤。
十载匡庐幽梦结,西江血满鄱湖热。兵戈遥隔子猷船,汝若曾登可细说。
人未有不乐为治平之民者也,人未有不乐为治平既久之民者也。治平至百余年,可谓久矣。然言其户口,则视三十年以前增五倍焉,视六十年以前增十倍焉,视百年、百数十年以前不啻增二十倍焉。
试以一家计之:高、曾之时,有屋十间,有田一顷,身一人,娶妇后不过二人。以二人居屋十间,食田一顷,宽然有余矣。以一人生三计之,至子之世而父子四人,各娶妇即有八人,八人即不能无拥作之助,是不下十人矣。以十人而居屋十间,食田一顷,吾知其居仅仅足,食亦仅仅足也。子又生孙,孙又娶妇,其间衰老者或有代谢,然已不下二十余人。以二十余人而居屋十间,食田一顷,即量腹而食,度足而居,吾以知其必不敷矣。又自此而曾焉,自此而玄焉,视高、曾时口已不下五六十倍,是高、曾时为一户者,至曾、元时不分至十户不止。其间有户口消落之家,即有丁男繁衍之族,势亦足以相敌。或者曰:“高、曾之时,隙地未尽辟,闲廛未尽居也。”然亦不过增一倍而止矣,或增三倍五倍而止矣,而户口则增至十倍二十倍,是田与屋之数常处其不足,而户与口之数常处其有余也。又况有兼并之家,一人据百人之屋,一户占百户之田,何怪乎遭风雨霜露饥寒颠踣而死者之比比乎?
曰:天地有法乎?曰:水旱疾疫,即天地调剂之法也。然民之遭水旱疾疫而不幸者,不过十之一二矣。曰:君、相有法乎?曰:使野无闲田,民无剩力,疆土之新辟者,移种民以居之,赋税之繁重者,酌今昔而减之,禁其浮靡,抑其兼并,遇有水旱疾疫,则开仓廪,悉府库以赈之,如是而已,是亦君、相调剂之法也。
要之,治平之久,天地不能不生人,而天地之所以养人者,原不过此数也;治平之久,君、相亦不能使人不生,而君、相之所以为民计者,亦不过前此数法也。然一家之中有子弟十人,其不率教者常有一二,又况天下之广,其游惰不事者何能一一遵上之约束乎?一人之居以供十人已不足,何况供百人乎?一人之食以供十人已不足,何况供百人乎?此吾所以为治平之民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