闰秦吕政吞六国,虎视咸阳威赫赫。百尺瓜坑书燄红,黔首欲愚愚不得。
长城之役骊山徒,逋逃首鼠何地无。携家竟入武陵去,一区山水如蓬壶。
就中寒暑无正朔,剩种桃花记开落。炎风吹散鲍鱼腥,马后之牛相继作。
家人父子何优游,男耕女织无离忧。空闻太古葛天民,只隔潺湲一水流。
渔郎忽作花间梦,一日千年綵霞洞。清樽美酒醉复醒,扶老携童走相送。
扶桑光射明朝阳,瑶草露重涵幽香。起来恍惚梦始觉,归舟一棹春溪长。
时惊俗骇追踪迹,翠老红飘烟羃羃。仙耶凡耶总莫知,万古高山倚空碧。
昨岁还今日,追欢得似无。儿偏爱蹋草,女亦解倾蒲。
倏忽浮生过,凄凉万事孤。掷他长命缕,不作系双珠。
大江东畔小蓬山,山下时鱼近可扳。苍玉千年浮浩渺,白银万顷漱孱颜。
诸天眼见虚无里,一叶身惊出没间。不是舟人无次第,要将奇观与人看。
无字之碑谁帝虎,无弦之琴谁宫羽。角尖不挂羚羊痕,随意天花散春雨。
我公昔浮不沙湖,湖上突出孤山孤。补山未了公南返,螺髻修眉半有无。
下士之见不越咫,谓公勤勤补山耳。支祈平吞江南之云江北梦,息壤欲堙何处起。
公笑捲山山为藏,青苍缩入柳杯里。折脚铛中冰不腐,煮烂须弥将芥补。
湖南空有青莲七十二万茎,总不入公补处数。无土不现补山堂,峥嵘日月开幽荒。
飞来之峰弹指已过洞庭水,北山愚公嗟徬徨。
故人何许惜离群,望尽天涯隔暮云。秋晚风帆随路便,夜寒霜潦入江分。
京华尘土仍怜客,乡国衣冠却羡君。独有秦淮桥上月,清光长忆沈休文。
儿时闻罗山,窟穴居神仙。念念每欲往,终为俗累牵。
兹晨复何夕,风日媚晴暄。偶与二三子,径来践前言。
崎岖涉冈涧,峭茜淩云烟。崖断或如泻,坡平俄若川。
有泉何自来,但觉声涓涓。萦纡若蛇走,往注山腹田。
徘徊一濯足,入袖风翩翩。俄登最高岭,中观屋数椽。
嶙峋老石像,摩挲不记年。桃花破丛菅,一笑为嫣然。
石屏与翠壁,拥从相后先。物色恣观览,万界满眼前。
适问同游人,兹为第几天。不然何秀拔,不与众峰连。
长安在何许,无乃落日边。十年苦抢攘,战血腥戈鋋。
谁知尘外客,一壑能自专。徜徉得此乐,疑已飘飘然。
兹游恐难再,迟留不能前。如何林间月,弄影明娟娟。
催归犹恨早,正恐陵谷迁。到家追悔甚,誓将世务捐。
却寻向来路,迹断难攀援。春雨正濛密,涧水鸣潺湲。
徘徊不可上,愧尔无仙缘。
荒城人倚白云边,不见宸游别殿年。芳草愁迷驰辇道,雨花空落讲经筵。
龙蟠台北开晴螮,鸟下湖南起暮烟。最是长堤杨柳色,无关兴废自依然。
前有千古后万年,日月光景常经天。诗家陆离光怪发新意,共此两丸跳荡于云烟。
风骚递嬗启苏李,建安正始风骨骞。六朝绮语稍变古,四唐丰格同争妍。
二谢庾鲍不复作,横绝一世惟青莲。就中集成杜陵叟,昌黎后起望背肩。
元白一变长庆体,储王独擅田家篇。下逮温李暨皮陆,支分派别同涓涓。
拾遗古调久绝响,有宋大笔推坡仙。西昆艳体西江派,恶者太过好亦偏。
南渡铮铮渭南伯,能包众体寻真诠。万首新诗一腔血,尤萧杨范望不前。
元有四家明七子,惟青邱子尤翩翩。本朝蔚起新城老,百家集附蚁慕膻。
南施北宋互轩轾,长水一胍羼银铅。乾隆中叶盛袁叟,长城屹立仓山边。
偏师攻垒蒋赵作,锋铓烂烂森戈鋋。嗣是厥后百馀载,名家间出非才全。
其实各有日月各新意,争门夺户何其颠。渤海尾闾产珊树,泰岱涧底生杜鹃。
木有生气竹有节,鸟不喑语花不蔫。太阿出匣掣飞电,焦尾应律无涩弦。
便可直追三百蹑汉魏,何况齐梁唐宋之蝉嫣。不专一家乃其大,不求近名乃其传。
我辈天赋颇不薄,或古绠短尘缘牵。有时心之所得宣诸口,无论大言之炎小言戋。
沐日浴月蓄光彩,祇须自浚灵源泉。功名任运鸟且过,富贵到手虫可怜。
但求模山范水乐真乐,无使羲娥笑我如寒蝉。此语非矫亦非妄,鸟飞兔走指誓坚。
何当家酝千斛酒,并得郭负五顷田。携朋镇日理高咏,永与日月光景相流连。
日落小楼红,高吟雅兴同。凉生潮影外,秋在叶声中。
箔卷双峰雨,窗开四面风。明朝分手去,惆怅海门东。
吾恒恶世之人,不知推己之本,而乘物以逞,或依势以干非其类,出技以怒强,窃时以肆暴,然卒迨于祸。有客谈麋、驴、鼠三物,似其事,作《三戒》。
临江之麋
临江之人畋,得麋麑,畜之。入门,群犬垂涎,扬尾皆来。其人怒,怛之。自是日抱就犬,习示之,使勿动,稍使与之戏。积久,犬皆如人意。麋麑稍大,忘己之麋也,以为犬良我友,抵触偃仆,益狎。犬畏主人,与之俯仰甚善,然时啖其舌。
三年,麋出门,见外犬在道甚众,走欲与为戏。外犬见而喜且怒,共杀食之,狼藉道上,麋至死不悟。
黔之驴
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以入,至则无可用,放之山下。虎见之,庞然大物也,以为神。蔽林间窥之,稍出近之,慭慭然,莫相知。
他日,驴一鸣,虎大骇,远遁,以为且噬己也,甚恐。然往来视之,觉无异能者。益习其声,又近出前后,终不敢搏。稍近益狎,荡倚冲冒,驴不胜怒,蹄之。虎因喜,计之曰:“技止此耳!”因跳踉大㘎,断其喉,尽其肉,乃去。
噫!形之庞也类有德,声之宏也类有能,向不出其技,虎虽猛,疑畏,卒不敢取;今若是焉,悲夫!
永某氏之鼠
永有某氏者,畏日,拘忌异甚。以为己生岁直子;鼠,子神也,因爱鼠,不畜猫犬,禁僮勿击鼠。仓廪庖厨,悉以恣鼠,不问。
由是鼠相告,皆来某氏,饱食而无祸。某氏室无完器,椸无完衣,饮食大率鼠之馀也。昼累累与人兼行,夜则窃啮斗暴,其声万状,不可以寝,终不厌。
数岁,某氏徙居他州;后人来居,鼠为态如故。其人曰:“是阴类,恶物也,盗暴尤甚。且何以至是乎哉?”假五六猫,阖门撤瓦灌穴,购僮罗捕之,杀鼠如丘,弃之隐处,臭数月乃已。
呜呼!彼以其饱食无祸为可恒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