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粳稻熟苦迟,庶见霜风来几时。
霜风来时雨如泻,杷头出菌镰生衣。
眼枯泪尽雨不尽,忍见黄穗卧青泥!
茅苫一月垅上宿,天晴获稻随车归。
汗流肩赪载入市,价贱乞与如糠粞。
卖牛纳税拆屋炊,虑浅不及明年饥。
官今要钱不要米,西北万里招羌儿。
龚黄满朝人更苦,不如却作河伯妇!
才在苦恼今年稻谷熟得这样迟,还指望不久就有秋风起。
谁知秋风起来时,还夹着劈头瓢泼的大雨。
风雨不歇地下潮湿,耙头镰刀都长出霉衣。
眼睁睁看着黄金金稻穗泡在泥地里,心里好比刀儿在割阵阵的疼。
眼睛哭干泪哭尽,老天爷还是下雨不肯停。
个把月来搭个茅棚棚田埂上睡,天转晴赶紧收谷用车儿运回。
满身汗肩头压得通通红,买谷人还价就和买糠碎米一个样!
没办法只好卖牛去交税,没烧的只有拆屋来煮吃的。
目光短救眼前急还不知行不行,哪里想得到明年还会不会有饥荒。
官家眼下要的是钱不要米,说是要用钱亲近那西北边的羌人儿。
都说满朝里都是姓龚姓黄的好官吏,到头来我们百姓反倒更遭罪。
无路可走活不下去受不了这个苦,想去想来不如跳河一死做个河神妇。
吴中:指江浙一带。
贾收:字耘老,乌程人,苏轼的朋友,著有诗集《怀苏集》。
粳(jīng):俗称“大米”,亦名“秔”,稻谷的总称。
庶:差不多。
泻:倾泻。
杷(pá):同“耙”,翻土的农具。
出菌:发霉。
镰(lián):收割谷物和割草的农具。
衣:这里指铁锈。
眼枯:谓泪水流尽。
忍:这里指不忍。
黄穗(suì):成熟的稻穗。
茅苫(shān):茅棚。苫,草帘子。
赪(chēng):红色。
粞(xí):碎米。
“官今”句:当时推行的新法规定,交税,免役均用现钞。农民必须把实物换成钱币。结果市场上出现了“钱荒米贱”的现象,导致田地荒疏,民躲避税收而流离失所。
龚(gōng)黄:龚遂、黄霸,均是汉代宽政恤民的清官。这里借指推行新法的官员,是反语。
河伯:指河神。
这首诗在江南秋雨成灾的背景下创作而成,诗中描绘了江浙一带农民的悲惨生活情景和作者的深切同情,以及对苛税弊政的揭露抨击。全诗分为二大段,前八句为第一大段,写雨灾造成的苦难,后八句为第二大段,写虐政害民更甚于秋涝。这首诗叙事抒情,间用议论,写得真实动人,含蓄而情深。
诗的开头二句写今年粳稻的成熟期甚晚,幸亏没有多时秋天就来到了。点明了秋收的季节。紧接着诗人运转笔锋,直写雨灾。“霜风”二句写滂沱大雨使快成熟的粳稻无法开镰收割。爬梳的农具因长期大雨潮湿而发了霉,镰刀也生了锈。这里用农具“出菌”、“生衣”来表现灾情之严重,使常景变成了奇句,显示出诗人独特的艺术才华。
“眼枯泪尽雨不尽”,这是化用杜甫《新安吏》:“莫自使眼枯,收汝泪纵横;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的诗意。在即将收割的秋季遇上连续如注的大雨,农民必定忧心如焚,伤心得落尽眼泪。必不忍心看着金黄色的稻穗倒伏在泥田里。“茅苫”二句由内心的伤痛转写抢收的行动。为了抢救粳稻,农民在田头边搭起了茅草棚,住宿在里面看管了一个月。好不容易盼到了晴天,赶紧抢收运载而归。然而他们却不能享受这辛勤劳动得来的果实。
“汗流”以下八句通过谷贱伤农的事实,抨击了造成钱荒的新法流弊。诗人先叙述农民担粮入市,汗流浃背,磨肿肩膀;后写米价低贱就同糠和碎米一样。经过多么艰苦的劳动,换来的却是那么微薄的收入。“卖牛”二句承上揭示了赋税的繁重。农民无奈只有卖牛凑钱纳税,为了烧饭,只得拆下屋里的木头,以解救燃眉之急,而顾不上明年的饥荒。这种夸张的笔墨,与司马光在熙宁七年(1074年)《应诏言朝政阙失状》中所写农民“若值凶年,无谷可粜,吏责其钱不已,故卖田,则家家卖田;欲卖屋,则家家卖屋;欲卖牛,则家家卖牛”一样,都是片面的夸大言辞。不过,在新法条例中,如青苗法、免役法等都规定赋税要钱不收米。当时百姓有米而官府不要米,百姓无钱而必要钱。这就造成一时米贱钱荒的社会问题。诗中“官今要钱不要米”,触及时政流弊的实质。“西北”句是指当时为了抗击西夏,王安石采用王韶的建议,对西北沿边羌人蕃部进行招抚,虽有利于巩固边防,但也花费了不少钱。这必然加重人民的负担,而官吏催逼,唯钱是求,使农民走投无路,难以为生。最后二句借用典故收结,把全诗的气氛推到了高潮。龚遂任勃海太守,黄霸任颍川太守,他们都是以恤民宽政著名的官吏。这里的“龚黄满朝”是带着明显嘲讽意味的。“河伯妇”,是用《史记》中西门豹传的故事。在战国时邺县豪绅与女巫假托“河伯娶妇”,敲诈勒索,残害百姓。西门豹任邺县令时,为民除害,施计把巫婆投入河中。作者借用来表明百姓被逼得无路可走,不如投河自尽。这种用意苏轼后来在元祐元年(1086年)写的《乞不给散青苗钱斛状》中说得很明确:“二十年间,因欠青苗,至卖田宅、雇妻子、投水自缢者,不可胜数,朝廷忍复行之欤?”
苏轼这首讥讪新法的诗篇,它的特点并不是用政治图解的方式来表达思想倾向,而是选取典型的生活情景和人物的行动,通过叙事抒情,间用议论的方式,形象地反映社会现实生活,真实动人。全诗的结构布局紧紧扣住诗题的“叹”字,写得层次分明而又步步深入。首先叹息稻熟苦迟,其次哀叹秋雨成灾,复次喟叹谷贱伤农,末以嘲讽官吏,逼民投河作结,更令人怵目惊心。整个诗篇的字里行间充满了诗人对劳动农民苦难遭遇的深切同情,尽管这是与反对新法的偏见交织在一起,也是不能轻易抹煞的。
尘土萧条行路难,秋风高阁一冯阑。云移白鹭烟波远,水绕卢龙木叶寒。
老阅江山犹自壮,行歌天地本来宽。平生零落馀长剑,得与同游倚醉看。
闻公卜居问龟策,隐屏畏人呼重客。闲招溪友铁头航,戏蹑邻娃金齿屐。
舍旁修木荫风潭,坐有郎君掣电岩。已将此段慰偪仄,更为岑参来巷南。
细说当年陈类癖,伏閤忿争书日历。国医袖手药笼空,挂壁犹馀弓矢室。
吾州万落与千村,以葛名儿浸及孙。刲羊击豕作寒食,定恐酌公忘斗石。
暮雨昏平远,南山渐不分。濛濛连楚塞,细细湿行云。
从宦成羁束,登危厌纠纷。何时疏竹里,还向旧山闻。
字忆开元日,清光尚自全。不知人远近,犹似汝方圆。
一别乌衣后,三回白雁前。芳心偷自祝,吉语定真传。
玉兆符龟灼,银河待鹊填。可能如子母,无术学神仙。
一双皎皎瑶台鹤,欲飞不飞如有约。老去长存万里心,碧天冲破秋寥廓。
每一招之鹤自来,鹤虽不语心颜开。呼儿洗之复更洗,本来洁白无纤埃。
一鹤先飞松顶立,若与主人高下揖。世上纷纷那得知,主人亦是瑶台客。
还留一鹤临清泉,若有所思衣飘然。记向瑶台曾洗过,已经一别三千年。
鹅餐水面霜,人望天边月。水月一般清,前山挂晴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