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海棠相似人,空题诗句满花身。酒阑却度荒陂去,驱使风光又一春。
江生施生颇好奇,偶逢陶野奇更痴。共言山外有佳寺,劝予往游争愿随。
是时雷雨云雾塞,多传险滑难车骑。两生力陈道非远,野请登高觇路歧。
三人冒雨陟冈背,即仆复起相牵携。同侪咻笑招之返,奋袂经往凌嵚崎。
归来未暇顾沾湿,且说地近山径夷。青林宿霭渐开霁,碧巘绛气浮微曦。
津津指譬在必往,兴剧不到旁人嗤。予亦对之成大笑,不觉老兴如童时。
平生山水已成癖,历深探隐忘饥疲。年来世务颇羁缚,逢场遇境心未衰。
野本求仙志方外,两生学士亦尔为。世人趋逐但声利,赴汤踏火甘倾危。
解脱尘嚣事行乐,尔辈狂简翻见讥。归与归与吾与尔,阳明之麓终尔期。
此际东吴,正黄菊离披,紫螯郭索。作装底急,使我伤于哀乐。
西堂夜话,算曾经、几番晦朔。又来朝,河桥判袂,匆匆弟酬兄酢。
昔日扬乌项橐。须臾吾已老,凤飘鸾泊。乌衣门巷,变做豆花篱落。
半生牧豕,问何年,离蔬释屩。喜余季,来春花暖,休恨一官禄薄。
东吴顾子相公客,扫绢画水复画石。天冲地击河怒号,嶷嶷一柱当洪涛。
突立固知气势稳,鼓荡转见孤棱高。淋漓新题墨犹湿,封缄远寄心诚劳。
昔公平章握军国,执义委有排山力。甚哉赣如汉汲黯,老而纯过唐师德。
言违谏阻去何决,群倩众怒不动色。同时门客顾最亲,隔绝梦寐怀伟人。
峨峨砥柱公实伦,顾也歌之情句真。画者谁子笔更新,数尺绢面开嶙峋。
遂令观者重回首,堂上恍忽河声吼。嵚岒若遘虎豹踞,蹙沓似睹蛟龙走。
奇怪常虞霹雳夺,孤危定遣神明守。君不见鳌极有时臲,昆崙有时翻,柱乎柱乎永且安。
望江南,凭阑飞去骚魂。苦恨蜑雨蛮烟,楼外昼常昏。
径买片帆西渡,任故园花柳,惜别残春。羡结交四海,元龙未老,豪气犹存。
前程细数,黄梅节近,人在吴门。伍相荒祠,听不得玉箫呜咽,吹起风云。
人情叵测,看豆萁煎到同根。池水皱,算干卿底事?
伤时热泪,空湿襟痕。
水绕项王冢畔,山围管子台前。万古英雄事业,斜阳衰草寒烟。
函香南国羽衣师,东绕稽山谒禹祠。使驭稳如乘白鹤,仙都归及采玄芝。
文园进稿无封禅,宣室求言有受釐。书就会同灵贶阔,词人休撰《九歌》辞。
洗发玉精神,孤根寒月照。除却杜陵诗,几人曾索笑。
晚泊苍梧春雨晴,晓过七寺水云清。门环空翠饶山色,社集群英不世情。
法运岂应长寂寞,真风原可远流行。随缘隐显前贤事,珍重岩阿道易成。
灵根海上移来远,艳质还分定惠馀。紫缕低垂春正绾,清流频照影谁如。
红生笑颊深杯后,粉缀啼痕晓梦初。独有心知远游客,几回题句向茅居。
邓弼,字伯翊,秦人也。身长七尺,双目有紫棱,开合闪闪如电。能以力雄人,邻牛方斗不可擘,拳其脊,折仆地;市门石鼓,十人舁,弗能举,两手持之行。然好使酒,怒视人,人见辄避,曰:“狂生不可近,近则必得奇辱。”
一日,独饮娼楼,萧、冯两书生过其下,急牵入共饮。两生素贱其人,力拒之。弼怒曰:“君终不我从,必杀君!亡命走山泽耳,不能忍君苦也!”两生不得已,从之。弼自据中筵,指左右,揖两生坐,呼酒歌啸以为乐。酒酣,解衣箕踞,拔刀置案上,铿然鸣。两生雅闻其酒狂,欲起走,弼止之曰:“勿走也!弼亦粗知书,君何至相视如涕唾?今日非速君饮,欲少吐胸中不平气耳。四库书从君问,即不能答,当血是刃。”两生曰:“有是哉?”遽摘七经数十义扣之,弼历举传疏,不遗一言。复询历代史,上下三千年,纚纚如贯珠。弼笑曰:“君等伏乎未也?”两生相顾惨沮,不敢再有问。弼索酒,被发跳叫曰:“吾今日压倒老生矣!古者学在养气,今人一服儒衣,反奄奄欲绝,徒欲驰骋文墨,儿抚一世豪杰。此何可哉!此何可哉!君等休矣!”两生素负多才艺,闻弼言,大愧,下楼,足不得成步。归询其所与游,亦未尝见其挟册呻吟也。
泰定末,德王执法西御史台,弼造书数千言袖谒之。阍卒不为通,弼曰:“若不知关中邓伯翊耶?”连击踣数人,声闻于王。王令隶人捽入,欲鞭之。弼盛气曰:“公奈何不礼壮士?今天下虽号无事,东海岛夷尚未臣顺,间者驾海舰,互市于鄞,即不满所欲,出火刀斫柱,杀伤我中国民。诸将军控弦引矢,追至大洋,且战且却,其亏国体为已甚。西南诸蛮,虽曰称臣奉贡,乘黄屋、左纛,称制与中国等,尤志士所同愤。诚得如弼者一二辈,驱十万横磨剑伐之,则东西为日所出入,莫非王土矣。公奈何不礼壮士?”庭中人闻之,皆缩颈吐舌,舌久不能收。王曰:“尔自号壮士,解持矛鼓噪,前登坚城乎?”曰:“能。”“百万军中,可刺大将乎?”曰:“能。”“突围溃阵,得保首领乎?”曰:“能。”王顾左右曰:“姑试之。”问所须,曰:“铁铠良马各一,雌雄剑二。”王即命给与,阴戒善槊者五十人驰马出东门外,然后遣弼往。王自临观,空一府随之。暨弼至,众槊并进。弼虎吼而奔,人马辟易五十步,面目无色。已而烟尘涨天,但见双剑飞舞云雾中,连斫马首堕地,血涔涔滴。王抚髀欢曰:“诚壮士!诚壮士!”命勺酒劳弼,弼立饮不拜。由是狂名振一时,至比之王铁枪云。
王上章荐诸天子,会丞相与王有隙,格其事不下。弼环视四体,叹曰:“天生一具铜筋铁肋,不使立勋万里外,乃槁死三尺蒿下,命也,亦时也。尚何言!”遂入王屋山为道士,后十年终。
史官曰:弼死未二十年,天下大乱。中原数千里,人影殆绝。玄鸟来降,失家,竞栖林木间。使弼在,必当有以自见。惜哉!弼鬼不灵则已,若有灵,吾知其怒发上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