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师从齐师,入自丘舆,击马陉。
齐侯使宾媚人赂以纪甗、玉磬与地。“不可,则听客之所为。”
宾媚人致赂,晋人不可,曰:“必以肖同叔子为质,而使齐之封内尽东其亩。”对曰:“肖同叔子非他,寡君之母也;若以匹敌,则亦晋君之母也。吾子布大命于诸侯,而曰必质其母以为信,其若王命何?且是以不孝令也。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若以不孝令于诸侯,其无乃非德类也乎?先王疆理天下,物土之宜,而布其利。故诗曰:‘我疆我理,南东其亩。’今吾子疆理诸侯,而曰‘尽东其亩’而已;唯吾子戎车是利,无顾土宜,其无乃非先王之命也乎?反先王则不义,何以为盟主?其晋实有阙。四王之王也,树德而济同欲焉;五伯之霸也,勤而抚之,以役王命;今吾子求合诸侯,以逞无疆之欲。诗曰:‘布政优优,百禄是遒。’子实不优,而弃百禄,诸侯何害焉?不然,寡君之命使臣,则有辞矣。曰‘子以君师辱于敝邑,不腆敝赋,以犒从者;畏君之震,师徒桡败。吾子惠徼齐国之福,不泯其社稷,使继旧好,唯是先君之敝器、土地不敢爱。子又不许,请收合馀烬,背城借一。敝邑之幸,亦云从也;况其不幸,敢不唯命是听?’”
太尉执事:辙生好为文,思之至深。以为文者气之所形,然文不可以学而能,气可以养而致。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今观其文章,宽厚宏博,充乎天地之间,称其气之小大。太史公行天下,周览四海名山大川,与燕、赵间豪俊交游,故其文疏荡,颇有奇气。此二子者,岂尝执笔学为如此之文哉?其气充乎其中而溢乎其貌,动乎其言而见乎其文,而不自知也。
辙生十有九年矣。其居家所与游者,不过其邻里乡党之人;所见不过数百里之间,无高山大野可登览以自广;百氏之书,虽无所不读,然皆古人之陈迹,不足以激发其志气。恐遂汩没,故决然舍去,求天下奇闻壮观,以知天地之广大。过秦、汉之故都,恣观终南、嵩、华之高,北顾黄河之奔流,慨然想见古之豪杰。至京师,仰观天子宫阙之壮,与仓廪、府库、城池、苑囿之富且大也,而后知天下之巨丽。见翰林欧阳公,听其议论之宏辩,观其容貌之秀伟,与其门人贤士大夫游,而后知天下之文章聚乎此也。太尉以才略冠天下,天下之所恃以无忧,四夷之所惮以不敢发,入则周公、召公,出则方叔、召虎。而辙也未之见焉。
且夫人之学也,不志其大,虽多而何为?辙之来也,于山见终南、嵩、华之高,于水见黄河之大且深,于人见欧阳公,而犹以为未见太尉也。故愿得观贤人之光耀,闻一言以自壮,然后可以尽天下之大观而无憾者矣。
辙年少,未能通习吏事。向之来,非有取于斗升之禄,偶然得之,非其所乐。然幸得赐归待选,使得优游数年之间,将以益治其文,且学为政。太尉苟以为可教而辱教之,又幸矣!
春山劝我,只今朝、须尽此杯中物。莫把閒愁千万斛,题湿酒家墙壁。
石畔泉流,林间风起,飐数枝香雪。一樽酹取,千秋射虎人杰。
况值北雁初归,岩花随饮兴,共参差发。何限向来哀乐事,一笑浮沤生灭。
日落帆轻,花欹帽重,暝翠侵毛发。濒行恋恋,空山定好明月。
岛夷作佩求元金,红炉夜铸东海深。七宝装成赠华客,一片冰蛟射人白。
携归远自伊奇麻,晶莹照眼生空花。水光霞彩绚金碧,曾采扶桑十日华。
镰锷空明无锈涩,秋霜秋月争寒色。枉将切玉炫西湖,不用揽环誇大食。
欢斯开国异姓王,何曾横海勤梯航。空传赍诏虚隋代,几见挥戈黩汉皇。
洪武以还修贡职,旌头寸铁不加饰。岁遣银簪耳目官,速香宝扇纷如织。
更遇天朝王会新,金函玉册去来频。诏书特免归名马,宸翰常闻驻外臣。
输诚从此心逾密,此刀时复充庭实。敢令虎气匿穷荒,要使龙光护云日。
圣人格远轻神獒,安用吴钩与孟劳。姑米百年迎使节,昆吾一掷比铅刀。
尧封禹贡原无尽,中外一家通献赠。人间觅得重摩挲,抚物长钦天子圣。
我从去年游帝京,主人爱刀悬碧罂。为言雷雨破檐柱,如听铃镮匣里鸣。
昨夜酒酣双耳热,主人示我惊奇绝。缠身侧润鸊鹈膏,破胆横飞枭獍血。
拔鞘起舞为君歌,苍茫冷雾缠星河。藏锋可待张华识,试刃聊随贾岛磨。
我闻吕虔旧佩遗王览,貂蝉奕世陪雕辇。乌衣名望似君家,百炼还期君自勉。
学剑年年嗜远游,惭余漂泊如风鸥。浮踪拟遍九瀛海,壮志徒存一蒯缑。
乃知利器因人别,郁郁尘埃那可说。弹铗长歌绕指柔,投刀顾影肝肠结。
灯烬歌残墨未浓,雄心勃勃难销熔。毛锥自笑书生拙,何似将军夺命龙。
此日忽过隙,居人恒鲜欢。毫毛悉为我,体节欲求完。
大盗窃名爵,小廉舍豆箪。熊鱼徒两得,利义肯兼安。
马医自不辱,燕技毋容干。时势苟未至,事功良独难。
萧条白麻履,惨澹青藓冠。长啸答鸣鹤,北风江水寒。
轻阴淡敛。正月吐鸾环,帘摇银蒜。戛碎波纹浪花,片影儿清。
魂丝欲被东风散。几凝盼、草烟碧染。露华寒浅,芳心暗警,玉壶传点。
绣鞋怯、花间碧藓。蓦地自回头,曲屏人见。裙线蔷薇,刺罥胆虚娇喘。
回廊仄径须臾现,倚阑干才整钗钿。窗前鹦鹉,枝头杜宇,一声唤转。
无赖春光三月新,马蹄不厌蹋芳尘。桃花有路寻渔父,春水无波赋丽人。
为掘药苗携仆至,少餐厨蕨恕僧贫。群鸡乱叫牛羊下,归路黄昏雨垫巾。
予至滑之三月,即其署东偏之室,治为燕私之居,而名曰画舫斋。斋广一室,其深七室,以户相通,凡入予室者,如入乎舟中。其温室之奥,则穴其上以为明;其虚室之疏以达,则槛栏其两旁以为坐立之倚。凡偃休于吾斋者,又如偃休乎舟中。山石崷崒,佳花美木之植列于两檐之外,又似泛乎中流,而左山右林之相映,皆可爱者。因以舟名焉。
《周易》之象,至于履险蹈难,必曰涉川。盖舟之为物,所以济难而非安居之用也。今予治斋于署,以为燕安,而反以舟名之,岂不戾哉?矧予又尝以罪谪,走江湖间,自汴绝淮,浮于大江,至于巴峡,转而以入于汉沔,计其水行几万余里。其羁穷不幸,而卒遭风波之恐,往往叫号神明以脱须臾之命者,数矣。当其恐时,顾视前后凡舟之人,非为商贾,则必仕宦。因窃自叹,以谓非冒利与不得已者,孰肯至是哉?赖天之惠,全活其生。今得除去宿负,列官于朝,以来是州,饱廪食而安署居。追思曩时山川所历,舟楫之危,蛟鼋之出没,波涛之汹欻,宜其寝惊而梦愕。而乃忘其险阻,犹以舟名其斋,岂真乐于舟居者邪!
然予闻古之人,有逃世远去江湖之上,终身而不肯反者,其必有所乐也。苟非冒利于险,有罪而不得已,使顺风恬波,傲然枕席之上,一日而千里,则舟之行岂不乐哉!顾予诚有所未暇,而舫者宴嬉之舟也,姑以名予斋,奚曰不宜?
予友蔡君谟善大书,颇怪伟,将乞大字以题于楹。惧其疑予之所以名斋者,故具以云。又因以置于壁。
壬午十二月十二日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