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闻丹霞坞,中有餐霞者。绛彩发朝朝,还同赤城下。
鸡鸣峰外日曈昽,欲去踌躇兴未穷。索笔请题青石柱,留名愿附碧纱笼。
重裘迥触千山雾,回辔轻随一径风。跋马频频望苍翠,他时应与梦魂通。
名玉方在璞,隐隐含辉光。不有卞和子,忽焉终韫藏。
物情有感遇,世岂无明良。胡为抱之泣,徒尔重自伤。
李君温如玉,独负圭璧章。我乃他山石,磨琢以相望。
进思正斋居,君已谢奉常。局促笼中鸟,插翅慕云翔。
金华为益高,浙水为益长。玉尔明德躯,慰我金石肠。
柿栗当收穫稻终,驾言野适兴何穷。门生二子归来昼,张丈殷兄邻舍翁。
豆饭芋魁吾岂乏,鸡豚社酒岁仍丰。家山日日长牵念,何况传闻襆被同。
扰扰市朝士,一身众役该。官曹畏职业,人事烦往来。
朝出被风雨,莫还冲尘埃。竟岁长若此,何时能休哉。
适闻丞相行,巾车城西隈。冠盖盛出送,车马相喧豗。
吾有四君子,约言共追陪。乌躔转背午,归来倦支骸。
道旁有精舍,聊兹释鞍彍。殿阁郁四合,高明绝纤灰。
曲池含清波,鱼鸟中沿洄。禁园直南望,参差隐楼台。
秋风肃众物,野气日夕佳。幽趣坌来会,俗纷顿可推。
高情缅山水,剧语杂讥诙。清赏何以娱,一枰聊为开。
岂徒事争决,要且资欢咍。谓言坐上客,兹乐那易谐。
城中苦多事,况复日月催。功名未有立,壮志先欲摧。
幸时得閒暇,一出纾吾怀。此言固可结,此愿惟恐乖。
须臾夕照下,欲起姑徘徊。揽辔更留顾,馀兴无穷涯。
郑子玄者,丘长孺父子之文会友也。文虽不如其父子,而质实有耻,不肯讲学,亦可喜,故喜之。盖彼全不曾亲见颜、曾、思、孟,又不曾亲见周、程、张、朱,但见今之讲周、程、张、朱者,以为周、程、张、朱实实如是尔也,故耻而不肯讲。不讲虽是过,然使学者耻而不讲,以为周、程、张、朱卒如是而止,则今之讲周、程、张、朱者可诛也。彼以为周、程、张、朱者皆口谈道德而心存高官,志在巨富;既已得高官巨富矣,仍讲道德,说仁义自若也;又从而哓哓然语人曰:“我欲厉俗而风世。”彼谓败俗伤世者,莫甚于讲周、程、张、朱者也,是以益不信。不信故不讲。然则不讲亦未为过矣。
黄生过此,闻其自京师往长芦抽丰,复跟长芦长官别赴新任。至九江,遇一显者,乃舍旧从新,随转而北,冲风冒寒,不顾年老生死。既到麻城,见我言曰:“我欲游嵩少,彼显者亦欲游嵩少,拉我同行,是以至此。然显者俟我于城中,势不能一宿。回日当复道此,道此则多聚三五日而别,兹卒卒诚难割舍云。”其言如此,其情何如?我揣其中实为林汝宁好一口食难割舍耳。然林汝宁向者三任,彼无一任不往,往必满载而归,兹尚未厌足,如饿狗思想隔日屎,乃敢欺我以为游嵩少。夫以游嵩少藏林汝宁之抽丰来嗛我;又恐林汝宁之疑其为再寻己也,复以舍不得李卓老,当再来访李卓老,以嗛林汝宁:名利两得,身行俱全。我与林汝宁几皆在其术中而不悟矣;可不谓巧乎!今之道学,何以异此!
由此观之,今之所谓圣人者,其与今之所谓山人者一也,特有幸不幸之异耳。幸而能诗,则自称曰山人;不幸而不能诗,则辞却山人而以圣人名。幸而能讲良知,则自称曰圣人;不幸而不能讲良知,则谢却圣人而以山人称。展转反复,以欺世获利。名为山人而心同商贾,口谈道德而志在穿窬。夫名山人而心商贾,既已可鄙矣,乃反掩抽丰而显嵩少,谓人可得而欺焉,尤可鄙也!今之讲道德性命者,皆游嵩少者也;今之患得患失,志于高官重禄,好田宅,美风水,以为子孙荫者,皆其托名于林汝宁,以为舍不得李卓老者也。然则郑子玄之不肯讲学,信乎其不足怪矣。
且商贾亦何可鄙之有?挟数万之赀,经风涛之险,受辱于关吏,忍诟于市易,辛勤万状,所挟者重,所得者末。然必交结于卿大夫之门,然后可以收其利而远其害,安能傲然而坐于公卿大夫之上哉!今山人者,名之为商贾,则其实不持一文;称之为山人,则非公卿之门不履,故可贱耳。虽然,我宁无有是乎?然安知我无商贾之行之心,而释迦其衣以欺世而盗名也耶?有则幸为我加诛,我不护痛也。虽然,若其患得而又患失,买田宅,求风水等事,决知免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