滟滪之石谁劖镌,恶骇天下形眇然。客行五月潦始涨,但见匹马浮黄湍。
时时吐沫作濆淖,灂灂有声如粥煎。蜀江西来已无路,凿山作浍方成川。
瞿唐之口狭如带,乃欲纳此江漫漫。奔流下赴故偪仄,汝更争道当其前。
舟师欹倾落胆过,石孽水祸吁难全。山川丘陵皆地险,惟此险绝馀难肩。
东坡笔端喙三尺,愿与作赋评嘲喧。云非此石峡更怒,臼头忽作倾城妍。
我从巫山飞一棹,欢喜偶脱蛟龙涎。是非信否未暇诘,且上高斋清昼眠。
群公何处至,鸣佩各珊珊。系马秋云落,张灯夕吹残。
宾筵惟首蓿,客赠有琅玕。月照千门白,星垂九塞寒。
双鸿迷碣石,斗酒自邯郸。岂菊今逢紫,江枫昨忆丹。
谁家龙出笛,吾计鹖为冠。蟋蟀尊前度,芙蓉句里看。
吏情同去住,世路异悲欢。他日思瑶草,乾坤此会难。
去年都护大徵兵,平壤岛寇皆扫平。今年司马通和议,盖海鲸鲵不可制。
鱼服十万簸狂澜,千里腥风塞月寒。不见降书来日窟,空令猎火照辰韩。
吾皇按剑赫威怒,独运神谟惩往误。早传制府凿凶门,更诏中丞开武库。
材官负弩尽从征,慷慨辞家志不平。杀气千寻飞浿水,军声一夜度龙城。
士马骖驔谁复数,青海原头昼伐鼓。转旆横捎乐浪云,洗兵半染夫馀土。
陆营三路势已奔,水营大队赤云屯。弓刀蹙沸鲛犀裂,戈甲抢攘日月昏。
小酋面缚大酋死,属国君臣歌燕喜。羽书昨夜自东来,直入甘泉报天子。
论功大发水衡财,碣石关门日夜开。符节星驰玄菟塞,金缯山累白龙堆。
十年馈师三百万,今日方闻博一战。明王守禦在四夷,属国君臣尔莫玩。
旁邻异花多绕屋,慢紫妖红眩人目。如渑美酒花下倾,歌舞朝朝看不足。
君家美竹缘坡生,萧森却似筼筜谷。骚人墨客争款门,好事日题诗一束。
山阴高致世讵知,旁邻举手休揶揄。颠风恶雨一夕至,芳菲狼籍成嗟吁。
此君节操祗自如,雪霜纵遇那能欺。幅巾藜丈久可傍,笔床茶灶长相随。
我记扁舟昔相过,醉向沙头竹根卧。君时宦游闽海间,竟日孤吟复谁和。
今同远客心欲摧,旧径芜没何时开。春雨遥知子孙长,秋风不报平安来。
山堂忽闻诏许归,满引竹叶歌竹枝。到家截取一二管,请君持献伶伦吹,九苞彩凤当来仪。
古寺不知年,松竹自成趣。老僧摘春芽,龙钟坐高树。
抚景已悠然,宁知别有天。石阁三层上,金刚五座连。
御家赐出西番样,白日光摇动仙掌。故露双趺隐法身,古今指点如来像。
如来一笑古今空,宝座千年镇寺中。使人疑却青莲界,何时更长玉芙蓉。
孰云小雅废,重忆大风歌。竹虎新符出,参貂旧贡多。
苦苛秦父老,有截汉山河。之子龙江水,殷勤盾墨磨。
或有问于余曰:“诗何谓而作也?”余应之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夫既有欲矣,则不能无思;既有思矣,则不能无言;既有言矣,则言之所不能尽而发于咨嗟咏叹之余者,必有自然之音响节奏,而不能已焉。此诗之所以作也。”
曰:“然则其所以教者,何也?”曰:“诗者,人心之感物而形于言之馀也。心之所感有邪正,故言之所形有是非。惟圣人在上,则其所感者无不正,而其言皆足以为教。其或感之之杂,而所发不能无可择者,则上之人必思所以自反,而因有以劝惩之,是亦所以为教也。昔周盛时,上自郊庙朝廷,而下达于乡党闾巷,其言粹然无不出于正者。圣人固已协之声律,而用之乡人,用之邦国,以化天下。至于列国之诗,则天子巡狩,亦必陈而观之,以行黜陟之典。降自昭、穆而后,寖以陵夷,至于东迁,而遂废不讲矣。孔子生于其时,既不得位,无以行帝王劝惩黜陟之政,于是特举其籍而讨论之,去其重复,正其纷乱;而其善之不足以为法,恶之不足以为戒者,则亦刊而去之;以从简约,示久远,使夫学者即是而有以考其得失,善者师之,而恶者改焉。是以其政虽不足行于一时,而其教实被于万世,是则计之所以为者然也。”
曰:“然则国风、雅、颂之体,其不同若是,何也?”曰:“吾闻之,凡诗之所闻风者,多出于里巷歌谣之作。所谓男女相与咏歌,各言其情者也。虽《周南》《召南》亲被文王之化以成德,而人皆有以得其性情之正,故其发于言者,乐而不过于淫,哀而不及于伤,是以二篇独为风诗之正经。自《邶》而下,则其国之治乱不同,人之贤否亦异,其所感而发者,有邪正是非之不齐,而所谓先王之风者,于此焉变矣。若夫雅颂之篇,则皆成周之世,朝廷郊庙乐歌之词:其语和而庄,其义宽而密;其作者往往圣人之徒,固所以为万世法程而不可易者也。至于雅之变者,亦皆一时贤人君子,闵时病俗之所为,而圣人取之。其忠厚恻怛之心,陈善闭邪之意,犹非后世能言之士所能及之。此《诗》之为经,所以人事浃于下,天道备于上,而无一理之不具也。”
曰:“然则其学之也,当奈何?”曰:“本之二《南》以求其端,参之列国以尽其变,正之于雅以大其规,和之于颂以要其止,此学诗之大旨也。于是乎章句以纲之,训诂以纪之,讽咏以昌之,涵濡以体之。察之情性隐约之间,审之言行枢机之始,则修身及家、平均天下之道,其亦不待他求而得之于此矣。”
问者唯唯而退。余时方集《诗传》,固悉次是语以冠其篇云。
淳熙四年丁酉冬十月戊子新安朱熹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