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皆有托,我生独无家。蔓草野多露,眇眇天之涯。
亲戚不在旁,更与奴仆赊。落日下长坂,悲风捲惊沙。
林依避猛虎,郊行畏长蛇。封狐逐野鼠,跳踉当吾车。
村墟四五聚,索莫集昏鸦。方投异乡迹,又悲远城笳。
抚剑向夜起,中心郁如麻。微躯焉足惜,天道良可嗟。
云汉念乖阻,道路日已遐。去去复何极,为君惜年华。
横塘道。还记碎镜流花,断裙黏草。多情三百红阑,为谁约住,东风不到。
旷吟眺。休问玉梅门巷,旧家英妙。而今著破春衫,唾华泪粉,销凝满抱。
依黯残云心事,过江如梦,清歌催老。惟有酒边青山,曾见年少。
狂香艳迹,零落兰成槁。无人听、西园冷咏,南楼清啸。
料理伤春早。几回付与,燕沉莺悄。争说还乡好。离篴怨、归魂将花千绕。
夕阳故国,曲中人杳。
三绝空馀赞易编,千年图象竟寥然。人豪真自从天挺,羲画原因到已传。
骨髓著书成大卷,风花遣兴有新篇。骊龙颔下明珠在,谁测东溟万丈渊。
谢家人杳,讶壁上、香名谁扫。记细语、一星星絮,小立夕阳魂悄。
恁因缘、剩粉零烟,年年留伴花风袅。早千叠柔肠,十分痴梦,锁断画廊春晓。
重唤起杨枝恨,想白傅、清歌多少。怅红情绿意,闲悰无分,鬓丝几日吹残了。
湖山缥缈。便同心、结就西陵,何处逢苏小。愁他归路,一碧芳塘萍绕。
人未有不乐为治平之民者也,人未有不乐为治平既久之民者也。治平至百余年,可谓久矣。然言其户口,则视三十年以前增五倍焉,视六十年以前增十倍焉,视百年、百数十年以前不啻增二十倍焉。
试以一家计之:高、曾之时,有屋十间,有田一顷,身一人,娶妇后不过二人。以二人居屋十间,食田一顷,宽然有余矣。以一人生三计之,至子之世而父子四人,各娶妇即有八人,八人即不能无拥作之助,是不下十人矣。以十人而居屋十间,食田一顷,吾知其居仅仅足,食亦仅仅足也。子又生孙,孙又娶妇,其间衰老者或有代谢,然已不下二十余人。以二十余人而居屋十间,食田一顷,即量腹而食,度足而居,吾以知其必不敷矣。又自此而曾焉,自此而玄焉,视高、曾时口已不下五六十倍,是高、曾时为一户者,至曾、元时不分至十户不止。其间有户口消落之家,即有丁男繁衍之族,势亦足以相敌。或者曰:“高、曾之时,隙地未尽辟,闲廛未尽居也。”然亦不过增一倍而止矣,或增三倍五倍而止矣,而户口则增至十倍二十倍,是田与屋之数常处其不足,而户与口之数常处其有余也。又况有兼并之家,一人据百人之屋,一户占百户之田,何怪乎遭风雨霜露饥寒颠踣而死者之比比乎?
曰:天地有法乎?曰:水旱疾疫,即天地调剂之法也。然民之遭水旱疾疫而不幸者,不过十之一二矣。曰:君、相有法乎?曰:使野无闲田,民无剩力,疆土之新辟者,移种民以居之,赋税之繁重者,酌今昔而减之,禁其浮靡,抑其兼并,遇有水旱疾疫,则开仓廪,悉府库以赈之,如是而已,是亦君、相调剂之法也。
要之,治平之久,天地不能不生人,而天地之所以养人者,原不过此数也;治平之久,君、相亦不能使人不生,而君、相之所以为民计者,亦不过前此数法也。然一家之中有子弟十人,其不率教者常有一二,又况天下之广,其游惰不事者何能一一遵上之约束乎?一人之居以供十人已不足,何况供百人乎?一人之食以供十人已不足,何况供百人乎?此吾所以为治平之民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