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家东皋枕山麓,百顷流泉浸花竹。石田书画数百卷,酷嗜平生手藏录。
隐囊麈尾书萧斋,鸿鹄高飞鹰隼猜。白社青山旧居在,黄门北寺捕车来。
有诏怜君放君去,重到故乡栖隐处。短策仍看屋后山,扁舟却系门前树。
此时钩党虽纵横,终是君王折槛臣。放逐纵缘当事意,江湖还赖主人恩。
一朝龙去辞乡国,万里烽烟归未得。可怜双戟中丞家,门帖凄凉题卖宅。
有子单居持户难,呼门吏怒索家钱。穷搜发箧应无计,弃掷城南五尺山。
任移花药邻家植,未剪松杉僧舍得。渔舟网集习家池,官道人牵到公石。
石础虽留不记亭,槿篱还在半无门。欹桥已断眠僵柳,醉壁谁扶倚瘦藤。
尚有荒祠丛废棘,丰碑草没犹堪识。阶前田父早歌呼,陌上行人增叹息。
我初扶杖过君家,开尊九月逢黄花。秋日溪山好图画,石田真迹深咨嗟。
传闻此图再易主,同时宾客知存几。又见溪山改旧观,雕栏碧槛今已矣。
摇落深知宋玉愁,衡阳雁断楚天秋。斜晖有恨家何在,极浦无言水自流。
我来草堂何处宿,挑镫夜把长歌续。十年旧事总成悲,再赋闲愁不堪读。
魏寝梁园事已空,杜鹃寂寞怨西风。平泉独乐荒榛里,寒雨孤村听暝钟。
竹之始生,一寸之萌耳,而节叶具焉。自蜩腹蛇蚹以至于剑拔十寻者,生而有之也。今画者乃节节而为之,叶叶而累之,岂复有竹乎?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执笔熟视,乃见其所欲画者,急起从之,振笔直遂,以追其所见,如兔起鹘落,少纵则逝矣。与可之教予如此。予不能然也,而心识其所以然。夫既心识其所以然而不能然者,内外不一,心手不相应,不学之过也。故凡有见于中而操之不熟者,平居自视了然,而临事忽焉丧之,岂独竹乎?子由为《墨竹赋》以遗与可曰:“庖丁,解牛者也,而养生者取之;轮扁,斫轮者也,而读书者与之。今夫夫子之托于斯竹也,而予以为有道者,则非邪?”子由未尝画也,故得其意而已。若予者,岂独得其意,并得其法。
与可画竹,初不自贵重,四方之人,持缣素而请者,足相蹑于其门。与可厌之,投诸地而骂曰:“吾将以为袜!”士大夫传之,以为口实。及与可自洋州还,而余为徐州。与可以书遗余曰:“近语士大夫,吾墨竹一派,近在彭城,可往求之。袜材当萃于子矣。”书尾复写一诗,其略云:“拟将一段鹅溪绢,扫取寒梢万尺长。”予谓与可:“竹长万尺,当用绢二百五十匹,知公倦于笔砚,愿得此绢而已!”与可无以答,则曰:“吾言妄矣,世岂有万尺竹哉?”余因而实之,答其诗曰:“世间亦有千寻竹,月落庭空影许长。”与可笑曰:“苏子辩矣,然二百五十匹绢,吾将买田而归老焉。”因以所画《筼筜谷偃竹》遗予曰:“此竹数尺耳,而有万尺之势。”筼筜谷在洋州,与可尝令予作《洋州三十咏》,《筼筜谷》其一也。予诗云:“汉川修竹贱如蓬,斤斧何曾赦箨龙。料得清贫馋太守,渭滨千亩在胸中。”与可是日与其妻游谷中,烧笋晚食,发函得诗,失笑喷饭满案。
元丰二年正月二十日,与可没于陈州。是岁七月七日,予在湖州曝书画,见此竹,废卷而哭失声。昔曹孟德祭桥公文,有车过腹痛之语。而余亦载与可畴昔戏笑之言者,以见与可于予亲厚无间如此也。
几因离别叹秋蓬,夜榻那期此坐同。邻木冻花疏映月,对檐孤石静含风。
尊前节序冻欢里,烛底亲交梦寐中。休倚少年贪不醉,野夫今是白头翁。
学得鸦黄萼绿华,商飙馆里不须遮。宝儿锦袖淮南舞,胜却延州十万家。
不愿百二如赵州,八十行脚心未休。不愿千岁如宝掌,沧桑阅尽增惆怅。
但须一念到万年,何用三登还九上。忆昔当初脱白时,眼空三界无龙象。
光阴强半易蹉跎,烟水百城空莽宕。自从身入老人场,壮志潜销气凋丧。
两条寒涕镇垂膺,一緉芒鞋输少壮。徒行一步当十步,岭长百丈如千丈。
青蔬赤饭栗棘蓬,藜羹茗饮桃花浪。只愁信施己难消,拚此身心作回向。
百八菩提如意珠,六字洪名无尽藏。店远村遥未抵家,水尽山穷须谛当。
钟初鸣,鸡再唱。殷勤借问老同参,百尺竿头谁向上。
三入词林官太史,年年载笔立宫门。欲明得失裨时政,独历清华荷国恩。
天上玉堂劳梦想,禁中金匮有书存。乡闾故老风流在,为教衣冠后世孙。
尝拟骚人作问天,贤愚谁后复谁前。尘冠一拂岂徒尔,霜简千年要凛然。
自许已知吾计拙,并驱那敢子争先。南风雁足诗来好,归思遥生秋草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