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嗟乎春归。奈匆匆不住,轻送芳菲。几处园林池馆,落红霏霏。
无意绪,裁春衣。想去年、百花开时。记剪烛山楼,看花古寺,回首梦依稀。
谁能禁,东风吹。倚栏干几曲,心与时违。又是杨花糁径,海棠垂丝。
春已去,人如斯。更那堪、幽思空悲。对芳草深庭,帘拢未垂双燕飞。
行役出北门,怅然见新墓。朴樕集归乌,荒榛翳村路。
生人尽黄土,有晨终有暮。死者梦已觉,生者懵未寤。
落落初栽柏,泠泠泫残露。金帐苟不死,我亦图自固。
百年饲蝼蚁,古来有长度。行乐惟富贵,先为行乐误。
亮彼墓中人,当年曾纨裤。
我昔未遇君,先与君兄交。闻有弱冠弟,关览凌群髦。
但视兄卓奇,知非人过褒。邻郡面易谋,鄙愿胸久操。
意外君能来,来适与我遭。炯炯秋虹姿,天云轩之高。
我意颇自雄,为君嗒焉挠。应使大地春,黯色惭蓬蒿。
抑我壮犹废,畏厕后生豪。芜陋膺滥名,讵能君识逃?
矧得应与刘,左右森联镳。一席罗众奇,谁复分鹬鷮?
不知何善缘,投漆尽如胶。使我宛转肠,辘轳等所劳。
急敞庭东楹,拂拭檐蟏蛸。濯露江城岚,合束孤篁梢。
篁底三五莺,静翼纠缠牢。照以苔光澄,绮谢花云包。
轧轧清语声,冰茧空机缫。为呼灶下童,挈瓶沽邻醪。
真性挟与流,未容禁酕醄。我箧长物无,尚有鸊鹈刀。
日夕愁露芒,至此更难韬。委蒙君等爱,幸弗讥狂骚。
天壤万路宽,势独穷吾曹。中原气清旷,坐看诸君翱。
弗忘秃羽鹙,伏病荆榛巢。杯酒屋漏中,誓已千秋要。
千秋绵寸心,古哲通兰虈。而况咫尺踪,不隔山川遥。
撤樽风雨来,入夜闻颾颾。浩歌君子行,壁影舒裳袍。
陵州有节妇,阿桂身姓王。厥父名会礼,髫年训义方。
出嫁韩承业,青衿白面郎。伉俪如胶漆,自比双鸳鸯。
刺绣春宵暖,辟纑秋夜凉。井臼躬操作,颜色奉姑嫜。
名满邻人口,贤哉窈窕娘。承业向弥留,手自抚灵床。
好往不须怖,死者宝宁康。平生托寸心,贱妾敢遗忘。
不久即追晤,与君相扶将。既暝一长恸,七日绝水浆。
阿母劝之食,未忍负高堂。终不御盐醯,朝夕惟淡汤。
开我东间阁,倒箧复倾筐。珍珠杂翡翠,罗列锦云裳。
分遗诸妯娌,庶几永相望。依依守素旐,三餐荐旨香。
却略再拜跪,齐眉进酒觞。皈心佛位下,喃喃达五更。
或悯其愁苦,或笑其痴狂。夫人都不知,塞耳去洋洋。
荏苒日复月,朽骨宜归藏。计期已迫促,夜起办严装。
竹钗麻作屦,斩衰称体量。怀探尺素书,置在案中央。
拟题曰守志,斐然成篇章。明镜压其上,双珠分两旁。
出至室东隅,露地承天光。藉用旧芦席,趺坐委绖攘。
挥手谢家人,不得作惊惶。屏气静俟之,须臾烈火张。
自顶下及踵,红云映宝妆。体如玉玲珑,较比金铁刚。
小院满氤氲,烟焰殊馥芳。衣服既净尽,芦席乃不伤。
相界若莲花,又若触琳琅。观者千万众,稠叠成堵墙。
太守从南来,五马立徬徨。亦有卫司马,牙纛竖旗枪。
低头各叹息,匍匐救其丧。火莲席下土,争取疗灾殃。
土到病即愈,此窟如池塘。乃翁韩绅氏,收骨入幽房。
双柩遂齐发,合葬城东冈。神宗戊子岁,距今八十霜。
间从好事者,邺架理缥缃。得其手书读,纚纚万言长。
非偈亦非诗,叙次颇周详。大抵谓吾心,出入本何常。
一获即须锁,不可使之飏。幸无儿女累,年已三十强。
信为万行母,聊用挽颓纲。斯言类有道,敢不拜其昌。
人生娶此妻,何必贵姬姜。高冢今犹在,连理树成行。
魂兮风雨夜,仿佛归故乡。
湘山日平远,碧涧时洄洑。有草生其闲,登降悦我目。
初阳蔼然照,宿莽为之馥。岂非岩壑姿,谓亦忌扬暴。
奈何值道周,颜色恐喧黩。物生性苟贞,相溷庶无恧。
草木鸟兽之为物,众人之为人,其为生虽异,而为死则同,一归于腐坏澌尽泯灭而已。而众人之中,有圣贤者,固亦生且死于其间,而独异于草木鸟兽众人者,虽死而不朽,逾远而弥存也。其所以为圣贤者,修之于身,施之于事,见之于言,是三者所以能不朽而存也。修于身者,无所不获;施于事者,有得有不得焉;其见于言者,则又有能有不能也。施于事矣,不见于言可也。自诗书史记所传,其人岂必皆能言之士哉?修于身矣,而不施于事,不见于言,亦可也。孔子弟子,有能政事者矣,有能言语者矣。若颜回者,在陋巷曲肱饥卧而已,其群居则默然终日如愚人。然自当时群弟子皆推尊之,以为不敢望而及。而后世更百千岁,亦未有能及之者。其不朽而存者,固不待施于事,况于言乎?
予读班固艺文志,唐四库书目,见其所列,自三代秦汉以来,著书之士,多者至百余篇,少者犹三、四十篇,其人不可胜数;而散亡磨灭,百不一、二存焉。予窃悲其人,文章丽矣,言语工矣,无异草木荣华之飘风,鸟兽好音之过耳也。方其用心与力之劳,亦何异众人之汲汲营营? 而忽然以死者,虽有迟有速,而卒与三者同归于泯灭,夫言之不可恃也盖如此。今之学者,莫不慕古圣贤之不朽,而勤一世以尽心于文字间者,皆可悲也!
东阳徐生,少从予学,为文章,稍稍见称于人。既去,而与群士试于礼部,得高第,由是知名。其文辞日进,如水涌而山出。予欲摧其盛气而勉其思也,故于其归,告以是言。然予固亦喜为文辞者,亦因以自警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