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图文瑛居大云庵,环水,即苏子美沧浪亭之地也。亟求余作《沧浪亭记》,曰:“昔子美之记,记亭之胜也。请子记吾所以为亭者。”
余曰:昔吴越有国时,广陵王镇吴中,治南园于子城之西南;其外戚孙承祐,亦治园于其偏。迨淮海纳土,此园不废。苏子美始建沧浪亭,最后禅者居之:此沧浪亭为大云庵也。有庵以来二百年,文瑛寻古遗事,复子美之构于荒残灭没之余:此大云庵为沧浪亭也。
夫古今之变,朝市改易。尝登姑苏之台,望五湖之渺茫,群山之苍翠,太伯、虞仲之所建,阖闾、夫差之所争,子胥、种、蠡之所经营,今皆无有矣。庵与亭何为者哉?虽然,钱镠因乱攘窃,保有吴越,国富兵强,垂及四世。诸子姻戚,乘时奢僭,宫馆苑囿,极一时之盛。而子美之亭,乃为释子所钦重如此。可以见士之欲垂名于千载,不与其澌然而俱尽者,则有在矣。
文瑛读书喜诗,与吾徒游,呼之为沧浪僧云。
发足自髻石,湾还可四里。一步一惊魂,路荒不容趾。
粘壁行刀脊,下视深无底。狂锷搆虚空,痴石缀瘢?。
其沙生以坟,其骨污而泚。其草油以丝,其树糟而圯。
忽然硗确岩,忽然崩腾水。忽而没九天,忽而九渊起。
健夫引长绳,半日一移趾。四肢互相用,臂行足以视。
或如鸭折身,或如丁旋尾。或如鷇出壳,或如蟹引跪。
又如研古绘,虫蠹蚀丝理。又如读殷盘,聱轧饤奥诡。
当其快心意,虚空跃绳妓。少焉筋力疲,蚊虻撼犀兕。
须发生烟岚,肌肤碎荆杞。百苦到天门,相对惟口哆。
双壁削青铜,飞鸟不能止。一匣衔古光,方空如水洗。
阴阳工刻轹,霜雪恣摩砥。万古贮云霞,石纹绣青紫。
鉃桐蛇腹段,古钮蛴螬蠡。诘曲史籀画,斑驳朱砂蕊。
僧言三十年,兹石未沾履。往时戚将军,架空一游此。
长老传白猿,今来猿亦死。是时七月初,寒肌如粟子。
引指人人危,回身面而鬼。归来问僮仆,髭须白馀几。
破网取珊瑚,判命竞奇傀。
河上秋风雁影开,樽前明月夜还来。兔园一望浑如雪,人在梁王古吹台。
楖栗横肩衲挂身,芒鞋踏遍万山云。若逢婆子山前问,蓦直从来不误君。
或授别传留公案,嫱自请行或为汉。总归坏秤无准程,须马急时将妾换。
昔我违京师,秋月始生魄。今我离越鄙,冻雪迷广莫。
良晤无久期,达节守驹隙。与子同?波,复作中路拆。
上天黑猿啸,下水白蜃斥。如何临岁晚,乃尔事行役。
寒日下荒芜,云林正萧槭。樯乌旦暮转,遂有川涂隔。
悠悠泬寥天,切切风雨夕。神交谅不爽,万里日亲炙。
银光横陈泻寒玉,力排龙虎断鳌足。兵甲销磨古战场,折戟沉沙遗锈镞。
是谁作此古隶书,庄樗先生出凡俗。先生耆年鬓萧骚,手模碑版情偏豪。
苍崖古庙及破冢,每过其处常周遭。一点一画无假借,心摹手追不轻下。
青霄纷纷乱粟雨,魍魉呼号鬼神诧。秦有程邈汉蔡邕,钟繇梁鹄称神工。
有唐鼎足韩蔡李,兼擅数子推玄宗。
国初顾苓与郑簠,大江以南称两雄。苓也谨严笔屈铁,簠也流宕徒横从。
先生奋起更超越,网罗今古无遗踪。赠予长笺并短幅,大如盆盎细如粟。
玉轴牙签座上陈,周鼎商彝眩人目。海阳程旭吾及门,善写丹青颇得名。
一见法书狂叫绝,临摹面壁搜杳冥。苦心经营忘昼夜,形枯神瘁戕其生。
呜呼!造物毓才禀元气,君之精力雄健谁能争?
昔闻无定河,远使河之涘。源自大荒来,浊浪吼千里。
奔流何湍悍,颓沙性善徙。地是古战场,四顾悲曷已。
其窟涨征魂,貂锦三千死。时清无战骨,水寒终北鄙。
磨刀刀未莹,饮马马不喜。一望塞垣深,九月边风起。
归渡会冰坚,悲哉宦游子。北首溯河源,怨此南流水。
此夜秦淮,桃叶渡、兰舟桂桨。回首处、金焦两点,水天一样。
望去金波惊万里,愁来白发三千丈。笑闺中、赢得愧称兄,予差长。
河桥畔,危楼上。疏林隔,征帆漾。尽斜阳送眼,秋潮初涨。
十载别离劳梦寐,半生词赋同凄怅。愿重来、还补谢家咏,人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