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会括众山,戢戢不可数。其间号天平,突兀为之主。
杰然镇西南,群岭争拱辅。吾知兀物意,必以屏大府。
清溪至其下,仰视势飞舞。伟石如长人,坚立欲言语。
扪萝缘险磴,烂漫松竹古。中腰有危亭,前对绀壁举。
石窦落玉泉,泠泠四时雨。源生白云间,颜色若粉乳。
旱年或播洒,润可足九土。奈何但泓澄,未为应龙取。
予方弃尘中,岩壑素自许。盘桓择雄胜,至此快心膂。
庶得耳目清,终甘死于虎。
新婚一月即相别,刺绣为生望同穴。岁置一珠贯綵丝,珠知岁月妾不知。
珠为懊侬纪年物,泪红点点成胭脂。美目乃是珠母海,孕珠大小含惊采。
鲛人慷慨泣夜光,争似妾多明月在。夫归数数系中珠,三十不足廿有馀。
珠少不足新人用,留妾珠兮在罗襦。
挂帆斗野亭,落帆淮南村。感君远相顾,舣棹枯槎根。
是时涨初减,绿波半篙浑。凉吹满絺衣,入水生縠纹。
携君坐船头,喜有浊酒温。景物况尔佳,烟柳摇初暾。
试鲙水精鳞,堆雪随风翻。君虽不解饮,为我尽此樽。
我侪本不羁,所志非高轩。微官偶为累,坐困簿领烦。
幸然脱尘鞅,如鸟辞笼樊。千里得良晤,一笑眉宇掀。
借问平生交,零落今谁存。东西与南北,逝川日沄沄。
俯视诸儿曹,琐细何足论。会当吐壮气,一往虹霓奔。
岸巾抵两掌,不顾四坐闻。君盍恕我狂,毋令遽声吞。
明发复行迈,相望青绮门。
蜡梅开花酝香发,亲戚携觯造门闼。造门闼,来劝翁,念翁遁迹楚云东。
皂帽布裙临大海,芦花蒲叶多清风。清风萧萧,尘起奈何?
未若蚁浮鹦鹉螺,由来酒乡可避世,请翁听我《劝酒歌》。
烛花漾漾酒满瓢,雪飞入檐见酒消。瓢与杓,引翁尝,念翁辛苦容貌苍。
汾河恒岳家乡远,吴树淮堤歌思长。长歌复短歌,古调清泠泠,不如浊醪注瓦瓶。
由来醒者多智虑,劝翁一醉安性灵。桑田变易城市改,翁家书卷年年在。
东壁卷,西壁书,中间惟应置酒壶。莱衣芰裳膝前侍,伟节慈明天下无。
门户须开,明月欲来,瓮中又漉新熟醅。有书有子愿已足,翁不痛饮胡为哉!
披衣陟崇冈,日中下未已。雄伟奠两都,喷薄走千里。
百折翠随人,一望寒生眦。高卑互无穷,参差错难理。
蔓草结层冰,乔木秀县藟。昼餐就村肆,小结依崖址。
去壑知几重,刳竿引涧水。回视高峡巅,鸟飞不得比。
春城楼观列仙家,五夜杯餐五色霞。庾亮从来为明月,玄都不是看桃花。
余爱兹山昔屡游,回环气象冷清幽。茂林滃郁叠苍翠,宴坐潇洒风飕飗。
密甃积藓迸泉眼,飞翚比翼参云头。径边谁开青步障,客来共泛紫玉瓯。
每思乘兴可独往,尘缨未濯莫我留。胜处尽至心未厌,健步历览势挟辀。
平生趣向与时背,泉石夙志略已酬。兹山独以泉品贵,乃得嘉名传九州。
譬人其中贵有物,源深混混难穷搜。支公此去久愈爱,自我佳句忘百忧。
忽蒙远寄煮岩壑,而我方欲千里求。愿公早见疑蛇解,急诏当应易剡舟。
洛阳少年称李谟,众推横笛多功夫。当时教坊第一部,算得比衣皆不如。
天津杨柳笼桥绿,胧月澹烟何处宿。不怕金吾禁夜严,偷得新翻禁中曲。
曲中次第能记持,尽向乔栏闇谱之。性聪心慧归来习,分明把向月中吹。
五音嘈囋相搀出,呼宫吸徵尤奇崛。谁羡曹纲善琵琶,未说阳陶能觱栗。
缠声不断如连环,重声忽转如回山。清新不比落梅曲,飘飖乍象霓裳翻。
碎节繁音交砉騞,南箕鼓风箫籁窄。一斛明珠一索穿,撒落金盘催曲拍。
铮摐大抵声雄豪,历历出群宫调高。丰隆惊得蛟螭起,雨趁云随初啸嗥。
每到换头多顿挫,一声忽迸疑轰破。玲珑祇许牙枝催,清脆不容他乐和。
宫城响应声更辉,夜静月明诸处闻。何人懒忆马南郡,知予已胜桓将军。
明皇上楼初听得,听罢沈呤都不测。宣令遍询坊巷中,旋使王人捕入宫。
李谟悉心以实封,皇慈由是宽其罪。后来落魄如散仙,扁舟玩月江湖天。
绣囊探出金线管,扬眉舐唇徒自怜。惊神动鬼吹一曲,指法尤高气海圆。
波浪无风帖然静,千里水面铺轻烟。水族精灵潜鼓舞,老龙变见来相顾。
因将铁笛相对吹,李谟未识无惊怖。乃知艺但出众奇,不独人知鬼亦知。
共抱枯鱼泣,如君更可怜。倚门劳鹤发,贯斗急龙渊。
怀糈怅何适,加餐慎自全。古经天未丧,谁向夏侯传。
象犀珠玉怪珍之物,有悦于人之耳目,而不适于用。金石草木丝麻五谷六材,有适于用,而用之则弊,取之则竭。悦于人之耳目而适于用,用之而不弊,取之而不竭;贤不肖之所得,各因其才;仁智之所见,各随其分;才分不同,而求无不获者,惟书乎?
自孔子圣人,其学必始于观书。当是时,惟周之柱下史老聃为多书。韩宣子适鲁,然后见《易》《象》与《鲁春秋》。季札聘于上国,然后得闻《诗》之风、雅、颂。而楚独有左史倚相,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士之生于是时, 得见《六经》者盖无几,其学可谓难矣。而皆习于礼乐,深于道德,非后世君子所及。自秦汉以来,作者益众,纸与字画日趋于简便。而书益多,士莫不有,然学者益以苟简,何哉?余犹及见老儒先生,自言其少时,欲求《史记》《汉书》而不可得,幸而得之,皆手自书,日夜诵读,惟恐不及。近岁市人转相摹刻诸子百家之书,日传万纸,学者之于书,多且易致,如此其文词学术,当倍蓰于昔人,而后生科举之士,皆束书不观,游谈无根,此又何也?
余友李公择,少时读书于庐山五老峰下白石庵之僧舍。公择既去,而山中之人思之,指其所居为李氏山房。藏书凡九千余卷。公择既已涉其流,探其源,采剥其华实,而咀嚼其膏味,以为己有,发于文词,见于行事,以闻名于当世矣。而书固自如也,未尝少损。将以遗来者,供其无穷之求,而各足其才分之所当得。是以不藏于家,而藏于其故所居之僧舍,此仁者之心也。
余既衰且病,无所用于世,惟得数年之闲,尽读其所未见之书。而庐山固所愿游而不得者,盖将老焉。尽发公择之藏,拾其余弃以自补,庶有益乎!而公择求余文以为记,乃为一言,使来者知昔之君子见书之难,而今之学者有书而不读为可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