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雨仍成雪,淹连及暮春。微看草色动,不见柳条新。
冻雀依檐静,昏鸦度影频。相亲馀宿火,横集是流尘。
榻拥萧寥夜,窗窥黯淡晨。心寒所见世,蹇重已衰身。
圆觉终罹毒,犍连不忆神。由来仁者意,坚白任缁磷。
郁郁山下松,四时不改色。盈盈道旁花,朝夕供采摘。
花好聚人看,春风亦易寒。松高倚霄供,劲节不可扳。
愿学山下松,用以养贞德。毋学路旁花,一采不复得。
东风穷巷只埃尘,谁见城南万朵新。不问主人聊一饮,为携佳客送馀春。
比君意气三年老,贷我疏狂一味真。醉里尚能驰马去,看君倒著接䍦巾。
大宗大派接秋江,砥柱中流露法幢。照世万缘俱是妄,行天一镜迥无双。
当家谁道非临济,说法还须在老庞。蓦地绕床三振锡,更无言句两心降。
银河明明影欲泻,微凉飒飒初秋夜。共道天孙会佳期,金盆玉斝陈花下。
东家少妇乞智慧,西家儿郎乞富贵。隔院微闻喧笑声,此时侬亦临阶砌。
阶前再拜谆谆祷,不乞荣华不乞巧。神仙若问意何求,但愿朱颜长久好。
林园旷郊野,修途带郛郭。巾车独还往,冠盖谢郭缚。
须眉入疏古,有晬容渥若。高怀此澹宕,微生愧摇落。
请歌招隐篇,吾亦专一壑。
翠绕高山势抱云,苍龙盘郁独超群。孤标百尺凌天汉,长啸一声入画纹。
枝压细风来晚枕,影笼残月过朝曛。琴音鸟语资馀兴,足慰生平是此君。
郑子玄者,丘长孺父子之文会友也。文虽不如其父子,而质实有耻,不肯讲学,亦可喜,故喜之。盖彼全不曾亲见颜、曾、思、孟,又不曾亲见周、程、张、朱,但见今之讲周、程、张、朱者,以为周、程、张、朱实实如是尔也,故耻而不肯讲。不讲虽是过,然使学者耻而不讲,以为周、程、张、朱卒如是而止,则今之讲周、程、张、朱者可诛也。彼以为周、程、张、朱者皆口谈道德而心存高官,志在巨富;既已得高官巨富矣,仍讲道德,说仁义自若也;又从而哓哓然语人曰:“我欲厉俗而风世。”彼谓败俗伤世者,莫甚于讲周、程、张、朱者也,是以益不信。不信故不讲。然则不讲亦未为过矣。
黄生过此,闻其自京师往长芦抽丰,复跟长芦长官别赴新任。至九江,遇一显者,乃舍旧从新,随转而北,冲风冒寒,不顾年老生死。既到麻城,见我言曰:“我欲游嵩少,彼显者亦欲游嵩少,拉我同行,是以至此。然显者俟我于城中,势不能一宿。回日当复道此,道此则多聚三五日而别,兹卒卒诚难割舍云。”其言如此,其情何如?我揣其中实为林汝宁好一口食难割舍耳。然林汝宁向者三任,彼无一任不往,往必满载而归,兹尚未厌足,如饿狗思想隔日屎,乃敢欺我以为游嵩少。夫以游嵩少藏林汝宁之抽丰来嗛我;又恐林汝宁之疑其为再寻己也,复以舍不得李卓老,当再来访李卓老,以嗛林汝宁:名利两得,身行俱全。我与林汝宁几皆在其术中而不悟矣;可不谓巧乎!今之道学,何以异此!
由此观之,今之所谓圣人者,其与今之所谓山人者一也,特有幸不幸之异耳。幸而能诗,则自称曰山人;不幸而不能诗,则辞却山人而以圣人名。幸而能讲良知,则自称曰圣人;不幸而不能讲良知,则谢却圣人而以山人称。展转反复,以欺世获利。名为山人而心同商贾,口谈道德而志在穿窬。夫名山人而心商贾,既已可鄙矣,乃反掩抽丰而显嵩少,谓人可得而欺焉,尤可鄙也!今之讲道德性命者,皆游嵩少者也;今之患得患失,志于高官重禄,好田宅,美风水,以为子孙荫者,皆其托名于林汝宁,以为舍不得李卓老者也。然则郑子玄之不肯讲学,信乎其不足怪矣。
且商贾亦何可鄙之有?挟数万之赀,经风涛之险,受辱于关吏,忍诟于市易,辛勤万状,所挟者重,所得者末。然必交结于卿大夫之门,然后可以收其利而远其害,安能傲然而坐于公卿大夫之上哉!今山人者,名之为商贾,则其实不持一文;称之为山人,则非公卿之门不履,故可贱耳。虽然,我宁无有是乎?然安知我无商贾之行之心,而释迦其衣以欺世而盗名也耶?有则幸为我加诛,我不护痛也。虽然,若其患得而又患失,买田宅,求风水等事,决知免矣。